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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蝶
    会议室里,秦佳茜简直是坐如针毡,就连最矜持稳重的秦舒娴脸上也隐隐有些焦灼。

    所有人已经干等一小时了。中途只来了一名菲佣添茶,秦佳茜把人抓住不让其走,无奈对方一问三不知。

    “爷爷,谢先生是不肯见我们吗”秦佳茜环着手臂,嘟起了嘴,再这样熬个一两小时,她油性皮肤呢,妆都脱了,还怎么见人啊。

    恹在沙发上的秦佳彤,凉凉笑了声,低声“蠢货。”

    “不是因为你捅了娄子,我们至于在这做冷板凳吗”秦佳茜耳朵尖,眉毛一抬就顶回去。

    “行了都闭嘴,一个个的,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没带你们来不是丢人现眼的”秦达荣厉声呵斥,会客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彤儿,跟妹妹道歉”秦达荣淡淡瞥了一眼秦佳彤。

    秦佳彤咬着唇,一脸高傲,可她的心高气傲早已被昨晚的突变折去一半,此时的她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之中,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未知最让人惶恐。

    看着秦佳茜这种蠢货取而代之吗或者被秦舒娴这只笑面虎捡便宜或者被那个她从小最瞧不起最厌恶的贱种

    不可能。

    秦佳彤遽然止住毛骨悚然的想法。

    谁都有可能,秦佳苒绝对不可能。也绝对不可以。

    秦佳彤最终还是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会客厅陷入一种浮躁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不会快也不会慢,就是难熬,秦佳苒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潜在的压迫,仿佛空气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所有人的情绪,还有一双隐藏在角落里的眼睛,看着他们。

    她紧抠掌心,也不知为什么,跟着焦躁起来,转念又想到秦言风手上的照片,那种焦躁又转化成灰暗的绝望。又不知煎熬了多久,她起身,走到秦达荣面前,小声请示“爷爷,我想去洗手间。”

    “找佣人带你去。不要乱逛。”秦达荣没看她,只是随意叮嘱一句。

    秦佳苒说好,转身的瞬间看见秦佳茜瞪了她一眼,她僵硬地笑了笑,随后一步也不停地走出那间压抑的会客厅。

    她脚步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但同时很轻,踏在灰咖色木纹地砖上,只发出一丁点细小的声音。

    别墅太大了,又没几个人,以至于显得特别空,一种淡淡的果木香弥漫在空气里,像一张低沉而温柔的网。

    秦佳苒满脑子都是她该怎么办,注意力根本没在脚下,就这样在别墅里茫然地乱逛,直到阳光肆意倾洒在她身上,她才觉得不对劲,脚步骤然一顿,迎着刺眼的阳光抬头,她眯着眼打量。

    这里是一座意大利式的玻璃花房,和复古低调的别墅装潢完全不一样。

    这里是彩色的,斑斓的。

    她拘谨而立,被周围陌生又漂亮的景色包围。

    阳光从弧形玻璃穹顶洒落,烘得花房里明亮而温热,阶梯式架上摆放着几十只青花瓷瓶,每只瓶都插着一把新鲜芍药,那些花在金色的空气里舒展,绽放,散发甜蜜的香。花房中央设计了一圈下沉式沙发,铺着奶白色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没有摆茶几,而是

    一座比她还要高,足足有三四米宽的巨大玻璃笼。

    秦佳苒呆滞地望着那座玻璃笼,喉头有细微的吞咽,她像是望着一座庞然大物,不知该怎么办。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身体里游走,既觉得危险不该靠近又被好奇心唆使,挪不开眼。

    她定定地看着那座笼子。

    笼子里造了热带雨林景观,各种植物茂密生长,一条流动的瀑布沿着长满苔藓的山石往下落,紫色粉色的小花从石头的缝隙里钻出来,最底部是湖泊,里面游着一群小鱼。

    就在秦佳苒以为这只是个大一点的生态缸时,眸光中闪过一抹惊艳绝伦的蓝色,瞳孔猛地一缩。

    这笼子不是用来养植物养鱼的

    而是养蝴蝶。

    巨大的,漂亮的,无与伦比的蓝色蝴蝶。

    这居然是活的蝴蝶,秦佳苒不知觉张大嘴,溢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有谁会在这养蝴蝶是谢先生

    秦佳苒终究抵御不了诱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下台阶时,她有些尴尬地瞥过自己脚上穿旧的平底凉鞋,脚趾蜷了蜷,干脆脱下,拎在手上,赤脚踩上地毯。

    走到玻璃笼前,她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趴在玻璃笼上,看着那只安静栖息在蔓藤上的蝴蝶。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

    金色的阳光穿透笼中森林,那是一种明净又斑斓的蓝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像天空掉落了一块,跌进海里,又被染上一层蓝。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颜色,普鲁士蓝吗还是克莱因蓝还是任画家们抓破脑袋也调配不出来的蓝色,只有诗人才能形容的蓝色,像无限的遥远的无止无境的宇宙,可望而不可即。

    秦佳苒大脑有些晕眩,无端觉得被引诱了,伸出手指轻轻触上去。

    “这是海伦娜闪蝶,来自亚马逊热带雨林,被公认为全世界最漂亮的蝴蝶。”

    一道极低醇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慵懒的腔调,秦佳苒心弦一惊,飞快地收回手指,转头看过去。

    男人白衣黑裤,清隽而矜雅,深邃的轮廓沐浴在阳光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压着一双幽邃的黑眸,他身量很高,又站在台阶上,仿佛是高高在上俯视过来,宛如阳光照不到的一片夜色。

    “谢先生”

    秦佳苒感觉大脑短暂地空白,脸也唰一下红透,是一种被抓包的窘迫。

    第一次见面她穿错了衣服,已是失礼,第二次见面她又在没有允准的情况下在他家里乱逛。这蝴蝶是他的宠物吗是的吧,不然也不会花费这么大的金钱和精力养着,也不知她这般唐突会不会惹怒他

    若是惹怒了他,她在秦家的日子只会更难更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本来想找洗手间,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秦佳苒局促地眨了眨眼睛,声音细细柔柔的,天真又无辜。

    谢琮月看着她,笑了笑。他知道她在说谎。

    洗手间就在会客厅的旁边,出门就能看见,怎么会迷路

    “找到了吗”他随口一问,温和的语气里带着疏淡。

    秦佳苒点了点下巴尖,乖柔一笑“找到了,然后不小心就来了这您别生气。”

    谢琮月很淡地笑了笑,一双猜不透情绪的眸子望过去“为什么要生气”

    秦佳苒吞咽喉头,整个人都紧张的不行。她短暂地思索,小心翼翼回“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蝴蝶。”

    “养在这只是因为采光好,不是为了躲着人。”

    他声音过于动听,让人过耳难忘,即便这样不带情绪地说出最普通的句子也让她心脏噗通跳动。

    秦佳苒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男人,在她的意识中,有钱的男人不外乎是秦言风那样风流纨绔,不务正业,亦或是她父亲秦世辉那样大男子主义,再不然就是秦家泽那样古板严肃,色厉内荏。

    可他都不是,他是她想象不出来的男人。

    “您刚刚说它叫什么海伦”秦佳苒蹙起眉,太紧张了,现下已经想不起来。

    “海伦娜闪蝶。她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光明女神。”谢琮月轻描淡写地说着。

    “光明女神”

    秦佳苒垂下眼睫,喃喃重复。

    她想到了曜这个字。

    黑暗无法侵袭的光明。

    宛如眼前的男人。

    她忽然心思一动,脑中浮现出一个惶恐可怕的念头接近他。

    常年埋在阴暗里的丑陋生物,对光的敏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发现有任何一束光,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不讲体面,不讲规矩,只讲生存。

    她就是在底层生活的动物,过早的熟知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建造出了一套独属于她的处事哲学学会讨好,保持乖顺,永远听话,没有态度,不争不抢,逆来顺受。

    若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她在秦公馆没有活路。

    可就是这样,还是要受欺负。所有人都欺负她。

    秦佳苒垂着眼,静静看着面前男人锃亮昂贵到手工皮鞋,只要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一点点,一点点就好,那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她了

    他看上去这么温和,绅士,好脾气,是很好接近的,是吧

    心底的声音问着自己。

    谢琮月也静静站着,看见女孩脸上依次划过恍惚,哀伤,挣扎,似浮光掠影难以抓住,她仍旧维持着趺坐看蝶的姿势,一只手轻轻垂在腿上,一只手拎着鞋,也不管一直拎着会不会累,那海伦娜蝴蝶不知什么时候飞到她身后,仿佛停在她肩头。

    蝴蝶看上去很喜爱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可是蝴蝶是没有情感的,无论饲养多久,多宝贝,蝴蝶都不会认主。

    秦佳苒手掌撑着地,试图站起来,坐久的腿会发麻,刚要站直,腿窝深处袭来一阵酸软,她跌坐回去,手中的凉鞋没拿稳,摔在洁白的地毯上,落了两抹灰印子。

    秦佳苒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面色发白,连忙去捡鞋子,怯怯的道歉声像蝴蝶扇动翅膀,传进谢琮月的耳朵里,惹出一点痒意。

    “对不起,谢先生,不是故意弄脏您的地毯的”她把凉鞋放在自己的裙子上,仰着脸,惶恐又可怜。

    谢琮月微眯了眸,抬手扶了下眼镜,温淡开口“不用道歉。佣人会处理。”

    不算什么事。

    秦佳苒乖顺嗯了声,暖黑色的眼睛轻轻闪动,她跪坐着,咬着唇,眉头蹙起,似乎是要说什么难开口的话,在艰难抉择之中。

    谢琮月就这样看着她表情不断变幻,很快,她露出了一抹讨好的,乖巧的笑容。

    谢琮月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记忆的阀门被打开,触发了一个神秘的节点,眼前的景象和记忆深处的某一页一点点重叠,吻合。

    极其漂亮的小脸上出现极其违和的表情。

    看着让人不舒服。

    但没有人会觉得不舒服,所有男人看了这种漂亮讨好的笑容都会被取悦到,得到一种变态的满足,从而由她予取予求。

    原来,他的眼熟不是错觉。

    是的。他见过她。谢琮月记起来了。

    他十八岁的那天,港岛下过一场令人难忘的暴雨,暴雨里,一个小女孩撞上了他的车。

    长开的脸蛋比从前更漂亮,也更柔媚,少了稚嫩,多了一点世故的心机,可还是天真,清澈。若说当年是无知而为,那此时此刻就是故意的。

    她似乎很懂男人的死穴,也不知道做过多少相同的事,这般烂熟于心。

    秦佳苒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在想什么,只是察觉到他的面色阴沉下去,可没多想,她伸出手,指尖像蝴蝶,在空中轻轻往下勾了勾,柔柔说

    “谢先生,我腿麻了,您扶我一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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