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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缚于红尘(二)
    傅孤尘看着他,总是沉静的眼神里泛起涟漪。

    似是期待,又是警醒。明知不该陷于其中,却又无法抗拒地被这份柔软所吸引,险些就要倾身与之回应。

    傅孤尘的手指向前抬起,却又马上收回握紧。

    他明明该拒绝的,他只是一个为了兑现多年前诺言,从过去苏醒的过客。

    每一个多余痕迹,都是并无意义的事情。

    那一瞬间,傅孤尘想到了很多他应该拒绝这个拥抱的理由。

    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顺从了自己此刻的本能,俯下身,回应了郁雪融向他展开的双手。

    那是一个很轻,也很短暂的拥抱。

    郁雪融感觉他像是被一大片温暖轻盈的羽毛裹着,但还没来得及贴紧,就已经再次离开了。

    但是,只要他的想法能被傅孤尘感受到,那就够了。

    灯火摇晃下,两个人都静静地不再说什么,但气氛却变得更加柔软和睦。

    郁雪融回到一开始的姿势,继续仔细地给傅孤尘处理那些新的伤口。

    他对傅孤尘左胸前的烙印既没有专门去看,也没有刻意回避。

    郁雪融心想,等明天早上他想去翻翻南明宗的书库,看有没有办法能帮傅孤尘把身上的烙印化解掉。

    万一有其他人因为这个烙印,对傅孤尘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郁雪融光是想想都心里觉得难受。

    郁雪融将伤口里随后一片碎掉的桃花瓣挑出来,然后小心地敷上止血生肌的灵药。明明应该是会痛的,但傅孤尘却依旧神情沉静。

    他只是一直看着郁雪融,不想移开视线。

    最近几日不知怎么的,连续下了好些天的阴雨,山间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下好多。

    郁雪融比旁人更怕冷,虽然还没到冬天的程度,但他也已经裹上了毛绒绒的披风,坐在书房看书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可爱的白团子。

    今日传道院给弟子们放了假,傅孤尘也难得没有出门去做其他事情。

    不过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傅孤尘就算出去,也会提前给郁雪融留个字笺,压在书房的桌子上。

    而郁雪融若是见他没回来,就算自己撑不住去睡了,也会在书房给他留上一盏灯。

    就这样,书房似乎变成了两个人都喜欢呆着的地方。就像今天,郁雪融在书房看书,傅孤尘也坐在书桌的另一旁静坐调息。

    虽然两个人都没说话,但这种安静同处一室的感觉,却也让人觉得很舒服亲近。

    郁雪融桌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堆今早从宗门书库借来的古书杂集。

    郁雪融不想把这件事拿去给别人问,所以就自己慢慢来找相关的方法。

    这类烙印算是相对冷门的东西,仙门之中大多已经不兴这一套。

    一般门中弟子犯下过错,往往是以戒鞭惩治,再严重的话,便是收回师门所学,然后流放或逐出师门。

    至于往身体上烙罪印这种事,更像是一些宗族内的阴私手段,侮辱的意味远大于惩戒。

    想到这里郁雪融又不免心疼起来,傅孤尘以前到底是在怎样一个家族中,身上才会留下这样残忍的印记

    翻了一阵书,郁雪融终于找到一本皮质封面的手卷,上面提到一些关于宗族私刑的事。

    他大致看了看,是说这种刺青烙印原本就不想让人去除,所以会故意烙印在人的要害处,并且深入血肉之中。如果想要强行拔除,就必须剥离这一整片血肉,将每一寸烙印都剜除干净。但往往这么做了之后,人也就已经离死不远了。

    郁雪融“”

    他严重怀疑发明这东西的人,心态极其不健康。

    默默把这手卷丢到一旁,郁雪融继续不死心地翻看其余的书籍,反正他肯定不会让傅孤尘用这种方法的。

    沙沙的书页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大概是因为今天真的很冷,有着业火琉璃心的傅孤尘静坐在那里,就像个热源一样。

    连郁雪融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一边看着书,一边在不自觉地往傅孤尘那边靠。

    等到一段时间后,原本同坐在书桌前,但中间隔着一段距离的两个人,就几乎要凑到一处去了。

    郁雪融专注于书中,一时竟没有察觉,只是隐约觉得周围好像愈发暖和了起来,让他感觉很舒服。

    于是闭着眼眸,静心凝息的傅孤尘,怀里就这么一点点地靠过来个有点凉的白团子。

    傅孤尘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他往旁边挪了一点,但很快那白团子又追着暖意蹭过来,反复几次之后,傅孤尘即使看上去仍闭着眼,但本该静着的心却乱了。

    他睁开眼睛,像是终于放弃了躲避。

    接下来便任由郁雪融几乎整个都靠在他身上,若是挨得再紧一些,就仿佛快要钻进他怀里了。

    但傅孤尘仍是克制着,即使他突然很想勾起一缕落在他怀里的似雪长发,却最终什么也没做。

    “诶,好像就是这个,我找到了。”郁雪融突然高兴的出声。

    当郁雪融在漫漫书海中,终于找一个能相对温和祛除刺青烙印的药方时,他惊喜得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和傅孤尘靠得这么近,近乎要整个挨进他怀中。

    郁雪融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就只是这样靠着傅孤尘,他不仅觉得身上很暖和,似乎连身体里的寒气也被压制住了,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些许。

    “找到什么了”傅孤尘微微侧头,问他。

    郁雪融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仰起头,笑着说“等我做好了再给你看。”

    之后不等傅孤尘再问,郁雪融便站起身来,裹着披风,手里拿着他刚找到的药方,脚步轻快地出了书房,消失在傅孤尘的视线里。

    傅孤尘依旧坐着,却迟迟无法重新静心调息。

    他想着刚才郁雪融那个轻快的笑容,那双浅色的眼

    睛,

    好像春日阳光下泛着柔光的宝石,

    熠熠生辉,又亲近可爱。

    傅孤尘轻叹一声。

    他不再调息,而是也站起身来。

    暂时离开扶危峰,傅孤尘熟练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进入那座人迹罕至的禁地。

    傅孤尘需要一些自己更为习惯的环境,以免陷在那样柔软可爱的春日里,渐渐变得无法脱离。

    他站在禁地影冢之内。

    用了几天时间,他现在终于能顺利从影冢中的那片桃花林中穿过,而不被那些转瞬间就锋利如刀刃的花瓣割裂身体。

    穿过桃花林,眼前便是那座上古遗迹。

    曾经的魔神们在此混战,留下无数诡谲的残影。

    想要到达封印中心的旧神殿,傅孤尘需要更加谨慎,以避免被这座遗迹本身杀死。

    南明宗内的集市,到了傍晚时分变得越发热闹。

    郁雪融将那张他找到的药方抄录下来,按着上面所需的药材挨个寻找。

    好在这方子虽是个冷门偏方,但南明宗毕竟是仙道中数一数二的宗门,大多数东西都是能买到的。

    再加上郁雪融现在手里灵玉相当多,即使有那么几样稀缺的药材,多花上些价钱,便也能有日行万里的天马或云舟,将其在几个时辰内送来。

    郁雪融站在集市最大的药堂前,向掌柜询问最后几味还没买到的药。

    药堂的掌柜名叫芸叶,是个穿一身鹅黄衣裙,梳着双髻的俏丽少女,此时正咬着一只笔,拨着手中的算盘,清点药材。

    “我看看啊,嗯其它的都在这里了,只剩一味明夜幽昙。”芸叶仔细地解释道,“这个宗内的丹霞峰上就有种,但是它只在夜最深的时候才会开,并且太阳升起前就会枯萎。所以你得自己去丹霞峰,找折芳姐今晚帮你取药,然后就地制成药液。”

    郁雪融接过其它几味包好的药材,说“好,我知道了。”

    “对了,你要去丹霞峰的话,帮我把这个带给折芳姐吧。上次她让我帮她留意几样不太好找的药材,我正好今天刚给她全都凑齐了。”芸叶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有很多层的盒子,东西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十分用心。

    “唉让我带过去吗”郁雪融有些惊讶芸叶对自己如此放心,因为这盒子以及盒子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价值不菲。

    虽然他和折芳长老关系不错,但和芸叶却只打过一两次照面。

    芸叶抬手撑在柜台上,脑袋斜靠在手掌上,笑道“折芳姐之前说你人很好,那我自然也信你。”

    “原来是这样。”郁雪融点点头,拿起那个盒子。

    得知自己被私下里夸奖的感觉好像不错,他还是有点开心的。

    和掌柜芸叶道了别之后,郁雪融顺道在集市上买了些点心,准备带去给丹霞峰上的师徒几人。

    他记得丹霞峰小师妹半夏喜欢点心。

    以玉钥唤动传送阵,郁雪融来到了丹霞峰上。

    刚一落地,眼前就是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花海。

    郁雪融还是第一次来丹霞峰上,只觉得峰上的气质格外不同。众多药田错落,开着不同颜色的花,连丹霞峰上的院落和殿群也都不只是一种颜色,十分随性但又不显得杂乱。

    好漂亮。

    郁雪融顺着山间的路走了一段,便远远看见丹霞峰的大师兄流微,正坐在一片葱郁的竹林之间,眼神锐利,仔细擦拭着手中的一柄长剑。

    郁雪融朝他打了个招呼。

    流微听见有人叫他,愣了一下,然后将手中长剑慌忙收起。这才站起身,朝郁雪融走过去。

    郁雪融看到了他收剑时的神情,虽然有点疑惑流微是丹修弟子,为什么会收藏着一柄长剑,不过郁雪融并没有追问。

    而是将带来的点心交给流微,让他转交给师弟师妹们。

    “谢谢你了,师父在偏殿,我带你过去吧。”

    流微接过点心,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似乎刚才拭剑时的那种锐利,无声地散去了。

    他将郁雪融带到偏殿,见到折芳长老后,便先告辞离开了。

    郁雪融向折芳长老说明了来意,并且把芸叶要他帮忙带来的东西,交给了折芳长老。

    “芸叶办事还是那么牢靠,这就把最难找的几味药材收集齐了。”

    折芳接过那个装着药材的盒子,对郁雪融道,“辛苦你了,你要的明夜昙花大概得等到晚上,你没其它事的话,就先在我这里歇一会儿吧。”

    郁雪融想想也没什别的事,于是便点点头坐下来,看折芳长老整理药材。

    折芳也许是怕他无聊,一边收拾手里的药草,一边起了个话头聊起来“你帮我带过来的这些药材,正好是之前你那个丹方里要用的东西。等我把东西都收拾好,择个好日子开炉,那两份重塑丹田的药就可以开始炼制了。”

    “好快啊,这样的话,就算加上但要炼制的时间,也会在我养好身体之前就完成了。”郁雪融感叹道。

    这么相比起来,他祛除寒气,温养经脉的速度好像有点慢了。

    倒不是净水灵泉的效果不够好,而是郁雪融本身底子差,再加上,他不可能一整天都泡在泉水之中。那样的话,还没等病养好,他人想要先泡皱了吧。

    要是其他时间也能随时温养身体就好了,郁雪融心想。

    然后他就想起了今天在书房里,他无意中靠着傅孤尘的时候,感觉好像也有与净水灵泉相似的一部分作用。

    嗯这好像是个办法。

    但是也不知道傅孤尘愿不愿意,让自己平日里再多贴近一下。

    总觉得他好像稍微有点不适应的样子,等回头试着再问问吧。

    郁雪融收回不知道飞到哪儿的思绪,视线回到折芳长老手中的药材上。

    他心里数了数,这离折芳长老拿到丹方好像还不到十日。而在那个预知梦里,他光是凑齐这些材料就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看得出来折芳长老对这件事十分上心。

    郁雪融记得之前折芳长老好像说过,她好些年前就在寻找这张能重塑丹田的古方了,如今也是明显是按照两个人的分量准备了药材。

    那么应该是有个对折芳长老来说很重要的人,也是丹田受了伤吧

    郁雪融虽然没有开口问,但或许是他想得太入神,眼中好奇的神情被折芳长老看到,引得折芳主动问他。

    “怎么了是想知道另外一份丹药是我准备给谁的”折芳长老的眉眼间总是温温柔柔的,让人感觉很亲近,即使被戳破心中的想法,也不会有很尴尬的感觉。

    郁雪融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可以问吗如果不能的话,就不聊这个了。”

    折芳长道“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其实宗内很多人都知道的,讲给你听也无妨。”

    郁雪融认真听着。

    “你来的时候在竹林那边遇到流微了吧他其实本名比这多个姓氏,但是他非常讨厌这个姓氏,也不喜欢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父亲和宗族,所以自从来到丹霞峰之后,便将姓氏隐去,只留下母亲给他取的名字。”折芳慢慢说着,眉眼低垂,轻声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姓萧的,对,就是萧念的那个萧家。”

    “啊”郁雪融这下也惊讶了,他马上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

    但是流微和萧念看起来并没有很明显的相像之处,郁雪融也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想过。

    “他们长得并不像对吧因为说起来,流微和萧念确实算是兄弟,但长相上各自都随了自己的母亲,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让流微觉得庆幸的事情了吧。”折芳说道。

    郁雪融捋了捋思路,小声问“意思是,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嗯,但无论是萧念还是流微,都不想认这件事吧。”折芳接着娓娓道来,似乎落入了回忆之中。

    流微的母亲虽只是凡人,却因生得美貌,被下重天一个负责帮萧家办事的小家族抢来,作为挑好的灵侍备选送到了萧家。

    上重天的灵侍里有不少这样的凡人。

    他们可以通过侍奉换取延年益寿的灵药。但也同样像是凡间的奴婢一样,随时可能因为主家的不高兴,被赶回下重天或是直接死去。

    流微的母亲本是凡间一对商人夫妻的独女,她并不愿意留在上重天,也不想当什么灵侍,只想回到家乡。

    但她一辈子都没能如愿。

    她在萧家挑选灵侍的时候,被当时的萧家家主,也就是萧念的父亲挑中了。萧父对她的美貌称得上是爱不释手,当即赐下驻颜延寿的灵药,将她收为了侍妾。

    后来她又生下了流微。

    那时的流微因为是侍妾的儿子,自然不被萧夫人放在眼中,再加上当时萧家几乎是倾尽全力在培养萧夫人的儿子萧念,从小到大也就没什么在意流微。

    但流微还是很努力地在修行、学剑,因为他知道母亲的愿望。

    母亲总是在夜里抱着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给他讲凡间的人,凡间的

    事,和她记忆里已经快要模糊的凡间家乡。

    每每讲到最后,她总是满面泪光。

    流微知道,他只有加倍的努力修炼,以后才有可能带给母亲自由。

    在旁人看来,流微的母亲是极受宠的,即使在一众美貌侍妾中,也是最受宠的那个。受宠到甚至能以凡人之身,为萧父诞下子嗣。

    受宠到甚至萧父在某次突破境界失败后,灵气逆乱、濒临死去之前,都还要特意留下嘱咐,要让这个他爱不释手的侍妾,给他死后殉葬。

    他连死去的时候,也仍然不愿意放过她。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萧父终于在服下最后一碗吊命的灵药后,再无药可医,经脉逆乱而亡,据说死相并不好看。

    而他生前最宠爱的侍妾,依照他的遗嘱,被萧家拖到灵堂前,准备给他殉葬。

    那晚流微为了救母亲,提了剑冲上灵堂,打伤了萧家的侍从,推翻了萧父的棺椁。在萧家人怒不可遏的目光中,将母亲紧紧护在身下。

    流微自然不可能是整个萧家的对手。

    很快他就被赶来的萧家长老压在灵堂前,跪在萧夫人面前,听候发落。萧夫人冷冷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

    “让她殉葬,是萧父的遗嘱,没人会违背。你想走倒是可以,只不过,萧家所学的一切都不能带出去。”

    最后,流微还是没能救出母亲。

    他被压到萧家私牢中,萧家长老将他这些年来的所学强行毁去,以至于丹田也随之损毁一半,然后令侍从将他扔出萧家后山外,任其自生自灭。

    若不是恰好遇到了当时,随南明宗前来参加吊唁的折芳,流微或许就死在那里了。

    后来折芳得知流微的遭遇,沉默许久,将他留在丹霞峰收为弟子,并且在发现他丹田被毁掉一半后,这些年来一直在留意与之相关的药方。

    她知道,流微随他修了丹道,但每每在无人看到的时候,他总是会拿出曾经的长剑擦拭。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终有一日会为母亲报仇。

    “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外面天都黑了。”折芳收回情绪,将眼中的悲伤情绪藏起。

    郁雪融也怔愣着,听着听着,也渐渐觉得眼眶发酸,低着头没有言语。

    “好了,不聊这些伤心的往事了。”折芳柔声安慰道。

    她轻轻拍了拍郁雪融的肩膀“来吧,明夜幽昙快要开了,虽然只会盛开一个晚上,但是它们真的非常非常漂亮。”

    夜凉如水,傅孤尘指间划出的剑气,将眼前扭曲的魔神残影从中斩断。那些残影啸叫着散去,面前的这片区域的遗迹变得安静起来。

    傅孤尘抬头看了看月色。

    时间有些晚,他该回去了。

    今夜的扶危峰分外安静,安静到傅孤尘回来时,甚至没有看到书房里每晚都会留给他的那盏灯。

    傅孤尘心中一窒,脚步飞快地走进小院,朝四周看去,这才意识到,

    郁雪融居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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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雪融平日里总是早早就休息了,偶尔会有事忙到比较晚,但他并不是个喜欢在夜间出行的人。

    没有了暖色灯火的小院,显得异常冷清。

    那一瞬间,傅孤尘心里涌上来太多他以为早已不会有的情绪,几乎要拥挤着撕掉他一直以来沉静的外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唤动南明宗的诸多阵法,用来寻找郁雪融的踪迹。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披风,像个毛绒绒白团子的郁雪融,在夜色里没看清路,突然就撞进了他怀里。

    “诶谢谢。”郁雪融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这才让他稳住身体。

    郁雪融抬头,借着月色这才发现是傅孤尘扶住了他。于是问“你怎么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也不点灯”

    傅孤尘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低头俯身,主动抱住了郁雪融。

    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让他的心口微微发颤。

    郁雪融因为这个突如起来的拥抱而有些怔愣,两个人身上的衣袍都沾染上了些夜晚的凉意,但是傅孤尘此刻的体温比往常更热。

    一时间像是要将寒意都融化一样,透过身上的衣衫,侵染到郁雪融的身体上。

    郁雪融察觉到了傅孤尘此刻的情绪,似乎与平常有些不同,所以他便任由傅孤尘这样抱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了一句“今天怎么啦是有什么不顺利吗”

    傅孤尘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所作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给自己划下的那条线。

    他恍然松开这个拥抱,然后闭上眼睛,整理好心中混杂着的诸多情绪。然后又恢复了往日里平静的嗓音“没事,只是刚回来,看见你不在。”

    “啊,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去了趟丹霞峰。”郁雪融说着,从袖子里捧出来一朵花,递到傅孤尘眼前,对他说,“你看,这是明夜幽昙,好漂亮好漂亮。走的时候我问折芳长老又要了一朵,想带回来给你看。”

    蓝色的昙花在夜里盛放,花瓣像是流动的水,又像是满盈的月光,幽幽地散发着绮丽的微光。

    “很漂亮。”傅孤尘说。

    但比昙花更漂亮的,是郁雪融的眼睛。

    一双想要与他分享美好的眼睛,那眼中柔软明亮的光,像是被月色小心翼翼打磨过的宝石。

    郁雪融笑了,眉眼弯弯的,似乎很开心傅孤尘也喜欢这朵昙花。

    他很自然地拉过傅孤尘的手,语调轻快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事,之前不是说等东西做好了给你看吗你跟我来。”

    郁雪融走到了傅孤尘的房间,点燃桌上的灯火。

    然后让傅孤尘坐在床榻上,自己站在他面前,取出了刚刚在丹霞峰趁着夜色调制好的灵药。然后对傅孤尘说“你把衣服敞开,我帮你上药。”

    不知道为什么,郁雪融居然觉得今天的傅孤尘似乎有那么点百依百顺的意思。

    这个词可能有点不太准

    确,

    但确实无论是郁雪融去牵他,

    还是让他在床上坐下,傅孤尘都没有拒绝。

    就连现在,他也只是稍微犹疑了一下,便依言将上衣拉开,露出他原本不愿示人的伤痕与烙印。

    但就算是这样,在郁雪融往他胸口前的烙印上敷药时,还是感觉到了傅孤尘身体骤然地紧绷。

    郁雪融赶紧停下手,问道“是很疼吗”

    他在书上找到的这个方子虽说比较温和,但毕竟是要祛除烙印,多少还是会有些疼痛或灼烧的感觉。

    傅孤尘摇了摇头,垂着眼,目光低沉。连声音似乎都沾上点哑意“不,我只是没想到”

    他原本以为,郁雪融只是要帮他先前被花瓣刺破的伤口上药。

    傅孤尘不知道后来那位成了剑尊的自己,会是如何去除这道恶意的刺青烙印。但以他对自己的了解,手段绝不会有多温和。

    因为他从来对疼痛都不敏感,就算是要强行将血肉从身体上剥离,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如果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方子上说这药可以分很多次用,每次用得少些,疼就会轻些。“郁雪融担忧地看着他,就怕以傅孤尘这个性格,疼也忍着不肯说。

    “不疼。”傅孤尘说着,轻轻靠过来,握住了郁雪融的另一只手。

    那双手因为寒疾,总是很凉,清瘦的手腕似乎能被轻而易举的圈在掌心。

    傅孤尘不由地想,这样一具纤细脆弱,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碰碎了的身体。却为什么总是在不断地为了他忙忙碌碌,想要去治好连他自己都不关心的伤痕。

    郁雪融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继续仔细给他涂药。

    傅孤尘的手总是干燥而温暖的,身体大部分地方也是如此。唯独被烙印上刺青的这一片皮肤,似乎像是已经坏死了一样,冰冷地不像他身体的一部分。

    但是现在有办法让将满怀恶意的烙印祛除了,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了。

    郁雪融这样想着,渐渐将灵药涂抹完毕。

    “好啦,药方上说,这样保持七天,就会慢慢消掉了。”郁雪融心里也是真的开心,至少傅孤尘以后都不会再因为这片烙印,而在需要脱掉衣服的时候遮掩别人的目光了。

    做完这些,郁雪融将东西收拾了一下。他正准备回去休息,但是突然脑海中跳出来一件事情。

    是他在折芳长老那里的时候想到的,如果平常能和傅孤尘多贴近一些,他身上的寒疾应该能好得快很多。

    因为毕竟,他不能泡在净水灵泉里睡觉,但是也许可以挨着傅孤尘过夜。

    应该可以的吧

    郁雪融心里稍微有点打鼓,但是今天的傅孤尘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冷淡,感觉也许有那么一点成功的机会。

    要不然,试着问一问

    “那个,我有个事情想找你帮忙。如果你觉得不行的话,可以直接不回答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郁雪融抿了下嘴唇。

    然后他浅浅吸了一口气,说

    “我身有寒疾,应该是因为业火琉璃心的缘故,靠近你的话体内寒气就会被驱除一些。所以我晚上能睡在你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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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雪融赶忙补充道“你放心,我晚上睡觉很安静,不会乱动,也不怎么占地方。只需要留给我这么点地方就可以”

    傅孤尘抬手握住郁雪融的指尖,感受到上面过分的冰凉。

    这次他开了口,低声道“好。”

    正准备再说些自己优点,以争取同意的郁雪融“诶”

    傅孤尘就这么答应了吗

    这比自己想象中,似乎要容易好多好多,原来傅孤尘也没有他平常看上去那么冷淡嘛。

    得到了傅孤尘的同意,郁雪融低头去看他的床榻。这才发现上面空无一物,房间里原本准备好的被褥,傅孤尘根本就没有用过。

    郁雪融讶异地问他“这样睡,晚上不难受吗你不喜欢被褥的话,我去拿两条绒毯过来。”

    说着,郁雪融就走出去,从自己房间拿了两条厚厚的绒毯,铺在了傅孤尘的床榻上。一下子整张床就变得温暖舒服起来。

    郁雪融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嘛。

    他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很晚了。于是赶忙拉着傅孤尘一起收拾洗漱,然后两个人挨着躺上床榻。

    郁雪融确实占不了多少地方,他侧身睡在哪里,微微弯曲着四肢,躺在厚厚的绒毯里时,感觉只有小小的一只。

    傅孤尘熄灭了灯火,在黑暗里对他说“睡吧。”

    “嗯。”郁雪融闭上眼睛,感受到温暖的热度从身旁传来,透过皮肤慢慢驱散他经脉深处的寒气,让他从里到外都暖融融的。

    他轻声对傅孤尘说“祝你做个好梦。”

    郁雪融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在温热的气息包裹下入眠。

    傅孤尘很久都没做过梦了。

    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坏事,毕竟即使偶然梦回,也只是充满冰冷和血的记忆重现。

    月色从窗户落进来,柔光似水。

    傅孤尘看着郁雪融,在他睡着之后伸出手,绕过身侧,修长的手指落在郁雪融颈后,轻轻地,一下又接着一下,抚摸着他。

    感受那片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发着烫。

    傅孤尘知道,他从在选拔仪式上第一次看到郁雪融就知道。这过分苍白的皮肤之下,藏着一个连郁雪融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是一寸附着在脊骨上,灵光已然黯淡的先天剑骨。

    这样一件让整个上重天都求之不得,无处寻找的无上异宝,就这样安静地藏在一副如此柔软易碎的身躯之下。

    它似乎被用来做过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如今已经丧失了几乎所有的灵气,不复当初。

    但傅孤尘还是能确认,这就是属于他,或者应该说属于后来寒渊剑尊的那一寸先天剑骨。

    先天剑骨即使在所

    有的先天异宝中,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它是决不可被摧折的傲骨。

    若有人想要强行将其抢夺,先天剑骨便会自行碎裂。若是想给予他人,必须要先天剑骨的主人心甘情愿。

    至于给予的方式,更是必须无比亲密,无比熟悉。

    熟悉到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曾彼此相触,每寸骨血都被爱意浸透。

    之后鱼水成欢,云情雨意。

    最后才能彻彻底底,承受他所给予的,一切、一切的馈赠。

    傅孤尘看着安静睡在身边,只是浅浅挨着他的郁雪融。

    所以后来的那个自己,是怎样爱上眼前这个人的呢

    如果说初见时,傅孤尘还是因为好奇而忍不住想探寻,那么现在,他现在多少能懂得了。

    只是尚且短暂的相处,他就几乎已经没办法再维持自己划定下的界限。

    那么后来的他,一定有着太多太多的时间,去盛满那些点点滴滴,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情吧

    傅孤尘心脏中,此刻几乎要漫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感情。

    是的,他甚至有些嫉妒后来的那个自己。能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和郁雪融度过彼此相守的岁月。

    傅孤尘感觉到,手指下的皮肤在微微发着烫。

    让他似乎能想象出,当初先天剑骨被给予时,这片皮肤会灼热粘腻到怎样的程度。

    如此苍白如玉的肌肤,也会因为动情到深处,而染上艳丽旖旎的红吗

    而那时候,抵死缠绵间,将剑骨给予爱人的寒渊,又在想些什么傅孤尘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去揣测。

    手掌也渐渐整个覆上郁雪融的颈后,近乎贪恋,又极度克制地将他半拢入怀中。

    傅孤尘的心脏渐渐安静下来,与身边那个人靠得很近。

    郁雪融似乎梦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傅孤尘指尖抚过他的眉眼,然后隔着掌心,落下一个灼热却轻浅的吻。

    郁雪融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当他环顾四周,却又发现这并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地方。

    很快郁雪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梦,而也许是傅孤尘从前的记忆。

    因为他似乎能知晓一些,并没有出现在眼前的事情,比如这里应该是下重天某个势力很大的宗族,傅家大院中的一处柴房。

    然后,他看到了傅孤尘。

    身形瘦削,看上去似乎只有十四五岁的傅孤尘,躺在堆满杂物的地面上,身下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

    而丝丝缕缕的血迹,正从他背后遍布的鞭痕之间,蔓延而下,将草浸染成暗红色。

    郁雪融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他走过去靠近,伸出的手却只能穿过傅孤尘伤痕累累的身体,什么也触碰不到。

    尚且还年幼的傅孤尘突然抬起了眼睛。

    郁雪融差一点就以为,他在看自己,但很快又反映过来,他应该是在看自己身后。

    门被粗暴地推开,扬起呛人的灰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