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森头戴兜帽,在软木塞街上摇来晃去。他向来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这群蠢羊一样的凡人能把他藏得很好。
“时间回溯”的腥臭味残留在他的舌头上,一杯烈酒都冲不下去。
永恒祭司说这是特制版,也不知道普通版本的“时间回溯”是不是一样难喝。按那个老头子的说法,特制版能帮助他维持“原本形态”,算是永恒教会内部才有的珍稀品。
他只需要回到没有烧毁的不朽教堂,查看记载“神选之人”预言的文献。时间由他自由选择,于是克里姆森特地选择了教堂烧毁的前一周。
说真的,他怎么能错过这么大的乐子呢
据说这座教堂的焚毁至今还是悬案,克里姆森想不通。找个高层,喝掉“时间回溯”后看两眼不就好了鬼知道那群邪教徒在想什么。
克里姆森停在一家饼摊前,随便扔下几个大铜子。
这种烤饼外皮干爽,内里放足了瘦猪肉和碎洋葱,很适合拿在手上吃。热腾腾的饼子到手,克里姆森悠然转身,步子还没站稳,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撞了上来。一声轻响,克里姆森的烤饼掉在了泥地上。
晦气的小杂种。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这都是我的错。”
那个瘦弱孩子弓起腰连连道歉,声音里还混着明显的吞口水声,“是我没看好路,大人”
小男孩一边道歉,一边鼠妇似的缩起身体。他的腰弯成拱形,脑袋几乎要贴上地板,很难说是在表达歉意,还是防御即将到来的拳脚。
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乞儿,不如杀了他吧,正好借此占卜一下今天的天气。
克里姆森整了整歪掉的兜帽,漫不经心地想。
而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有种一脚踩空、落入河上冰窟的失重感。周围的空气变得冰冷而沉重,它们挤压着他的身体,克里姆森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他连呼吸都要费尽全力。
来了。
这就是所谓“不能动手的目标”
克里姆森低下头,准备仔细看看小男孩的脸,却发现那孩子早就不见踪影当然,他掉在地上的烤饼也是。
好吧,还是吃饭最重要。克里姆森耸耸肩,又要了一份新的。
“成功啦”皮尔捧着烤饼,开心地宣布,“嘿嘿,他没打我呢。”
“干得漂亮。”他的左肩上,疯修士表示赞许。
“其实我可以帮你找点其他办法”他的右肩上,诺尔小声嘀咕。
不过他的嘀咕声没让皮尔真的听见。他们无法长期陪伴他,还是不要胡乱插手为好。
“注意安全啊。”诺尔最后只好这么嘱咐,连他自己都觉得像废话。
“放心啦,我没在附近见过那个人他看起来挺有钱,这种人不爱张扬,下手也会轻点。”皮尔窝在巷子里,小心翼翼地咬了烤饼一口,烫得直哈气。
区区半分钟,那张饼就进了小皮
尔的肚子。皮尔认真舔完嘴唇上的油汁“妖精先生们,今天四处逛逛就可以了吗”
忒斯特是的,报酬是一块甜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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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当口,忒斯特还在悠哉悠哉地吮石榴籽。疯修士的袋子里食物不少,但他显然没有无用的热心肠,好在他的价码足够慷慨。
就诺尔对忒斯特的了解,这已经是疯修士能给出的最大善意了。
“甜奶酪”
皮尔整张脸都亮了不少,“我一定带你们转够整个市场两位是在找治伤的草药吗,我知道佣兵最常去的铺子。”
他深信忒斯特那套“妖精翅膀被揪掉”的说辞,还惦记着他们背上不存在的伤口。
遗憾的是,皮尔的好运魔咒用完了
人潮汹涌依旧,小皮尔像只老鼠那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那张烤饼让血液全进了肠胃,皮尔的头脑迟钝了不少。穿过某条窄路时,他冲得太急,踩脏了一只还算干净的靴子边沿。
“对不”男孩下意识停住道歉。
而在诺尔察觉到恶意的瞬间,小皮尔就像叶片那样飞了出去。
他的腹部被人猛地踹了脚,背直接砸上墙壁。
石屑哗啦啦落地,那具瘦小的身体滑下墙壁,猛烈地抽搐两下。小皮尔本能地想要呕吐,又强行忍住。看得出来,他实在舍不得那张刚吃下去的饼。
我想要治疗这个孩子。
诺尔瞪着那踹人的佣兵,心里严肃地想,我想要阻止这场暴行。
这回他没有感受到从深渊边沿朝下看的惊悚感。
看来这个小小插曲对于时代来说可有可无区别大概在于小皮尔自身的痛苦程度,命运显然不关心这个。
诺尔的手立刻按上皮尔的身体,悄悄施放回复术。随着魔法流入身体,皮尔紧绷的身体很快松弛下来,只是他仍然趴在墙根,一动也不动。
“聪明的孩子。”
忒斯特丢下吃干净的石榴籽,愉快点评道,“装死是对的。那些对弱者出手的家伙,最喜欢折磨反抗的硬茬。”
诺尔则狠狠瞪着那个逼近的佣兵很难说那人是壮还是胖,他脑袋坑坑洼洼,看起来像是个长了大胡子的土豆口袋。
我要揍他,诺尔又想。这次同样没有来自命运的警告,这人的命运和他的形象一样无足轻重。
“死了”佣兵用靴子尖踢向皮尔,诺尔举起魔杖
铛
有人“刚好”经过皮尔身前,佣兵这一脚踢上了那人小腿。问题是,来人刚好是位骑士他体型优雅,全身裹在似骨似银的白盔甲内,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诺尔没见过那身铠甲,但是他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压迫感,他很确定它价值不菲。
白骑士被踢了脚,就地停下脚步。他背对皮尔,转向那个胖佣兵,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老爷,我跟您道歉。”胖佣兵咽了口唾沫,“我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个老鼠崽子,没有得罪
您的意思。”
那骑士仍然不说话。他站立在原处,就像一具有呼吸的盔甲。
诺尔注意到,这位骑士并没有佩戴剑与盾。不幸的是,胖佣兵同样察觉了这一点。他的手摸上腰间战斧,口气变得粗重起来。
“我都道歉了,又没把您的盔甲踹坏我教训不长眼的小鬼头天经地义”
那佣兵喷着口水嚷嚷,声音越来越大,“您有意见就直说,吓唬谁呢”
那位白骑士着实惹眼。佣兵骑士对峙,这可比佣兵踹小孩有意思多了。周围几个路人也停了下来,津津有味地看。
皮尔也不再趴着,他靠着墙根坐起,端详着那骑士的背影。
那骑士仍然不说话,还是放松地站在那里,姿态半点动摇也没有。
胖佣兵的手在战斧上紧了又松,额头逐渐钻出汗珠。几分钟后,他大骂了一句“疯子”,悻悻推着人离开。
“哇”
皮尔双眼几乎要冒出光,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骑士老爷,骑士老爷真的谢谢您”
白骑士朝小皮尔的方向点点头,转身走入人群。诺尔突然察觉到一丝奇妙的违和感,待他再去捕捉时,那位骑士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海。
“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忒斯特丢给诺尔一颗石榴籽,“啧啧,多么完美的骑士先生就是不知道跑到这种下三滥的地方做什么。”
“我想当骑士。”
皮尔抹着脸上的脏污,口中喃喃道,“他连剑都没带,你们看见了吗,他连剑都没带那个胖子大叔自己吓跑啦。”
“骑士的行头可是很贵的。小子,你先找到一身体面衣服再说吧。”
忒斯特毫无童心地泼着冷水,“而且你还得有个效忠对象,这事麻烦得要命。”
你说这话合适吗,死亡骑士先生你的效忠对象可就在这呢,诺尔咬了口石榴籽。
不过忒斯特的装备确实寒酸“背叛者”倒是能一直使用,可除了“背叛者”和那个狼牙吊坠,他的骑士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
前阵子自己忙着重塑世界观了,忒斯特还穿着一身破烂呢。可恶,他不是个好上司,诺尔嘴里的石榴汁变得有些酸苦。
等找到了日蚀盾,他非得给忒斯特弄一套铠甲才行
身为乐土的主人,他自己也该找身像样的法师袍
“再麻烦,我也想当骑士。”诺尔耳朵边,小皮尔还在念叨个不停,“太帅了,真的太帅了”
“你喜欢的是骑士精神,皮尔。”诺尔忍不住插嘴道,“骑士精神不需要钱,谁都能拥有。”
忒斯特从男孩的另一边肩膀探出脑袋,面孔皱起,明显不太赞同。
除了杀人魔骑士,诺尔在心里悄悄补了句。
“真的”皮尔转向诺尔。
“真的,比如帮助他人,有心就能做到。”
自己和忒斯特简直像这孩
子的善念小人和恶念小人,诺尔忍不住笑起来,“做到这一点,你不需要向谁宣誓,也算是骑士。”
我记住了皮尔严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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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尔又在跟空气说话。”不远处,几个流浪儿嘀嘀咕咕。
“疯皮尔,脏皮尔,葡萄皮黏在眼球上”
小皮尔拍拍裤子上的泥土,充耳不闻。他胸脯挺得老高,活像刚被授勋。
“所以,你们不能带我去教堂。”克里姆森说。
他的身边,一位永恒教徒已经倒了下去。他的喉管被豁开,血泊在地板上迅速伸展。
“大人,大人。我们知道您很着急但、但这要与祭司核实,这是必须流程。”
昏暗的灯光中,仅剩的教徒单膝跪地,声音有些颤抖。
十二年前的世界还不存在玩家,玩家耳环没法当成绝对的通行证。要想调查这座不朽教堂的资料,他得走永恒教会烦得要死的流程。
克里姆森啧了一声,要不是直觉疯狂示警,天知道他多想告诉这群人“蠢货,你们的教堂马上就要完蛋了”。
而且,既然能承受他的杀意,来见他的也只是死活无所谓的尘埃,想必敲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好吧好吧,我等。”克里姆森踩出一串血脚印,坐在屋内唯一的扶手椅上,“你们到底在忙什么据点里人这么少。”
“最基本的捕猎,大人。”
仅剩的教徒扫了眼同伴的尸体,答得规规矩矩,“最近有传言,软木塞街上有真理之眼的拥有者。这是宝贵的材料。”
真理之眼克里姆森回忆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它和技能对上了号。
“都有真理之眼了,没有配套的神谕吗”克里姆森皱起眉。
神选,这在两大宗教都不算秘密。
无论是生命神殿还是永恒教会,最高位的人选都是神谕指名的“神选者”比如教皇、其下的大主教或大祭司,以及各个中枢骑士团的团长。
他们都拥有独立的神谕,以及相应的命运预言。
再次一级的是“神仆”。
这群人会共用一个神谕。他们没有对应的命运预言,只有模糊的身份指示。
神仆们通常素质中上,有点儿像神在批量进货。这种人常见于两个宗教的中层,以及偏远地带的高层。
剩下的教众则是两大宗教自己招来的,他们最多也只能爬到中层位置,能挤上高层的人几乎没有。
据说这套神谕规则运转了上千年,没出现过任何问题。目前广为人知的唯一“错误”,还是生命神殿叛教的上任教皇戈弗雷佩因特。
真理之眼是个相当不错的技能,就克里姆森看来,这怎么都该算神仆的档次。
“也、也有人的神谕降下得比较晚我们想早点准备。”那教徒深深低着头,配上身上的黑袍,活像个装了尸体的黑色垃圾袋。
房子都要烧了,还忙着
往里面搬木柴呢。只管招人不管示警,你们的神可真够残忍的。
如果我帮你们找这个真理之眼,能不能快点见到祭司克里姆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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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不及待要看这个热闹。
“当然可以,大人。万分感激,大人。惟愿万物永恒”
“那就这么定了。”
当晚,克里姆森便跟着那群教徒出了门。
据说他们要找的是个深头发,绰号“皮尔”小男孩真理之眼自带深紫色,特征无比明显。只要一个金轮,街上那些流浪汉巴不得再给他们画个像。
唯一的难点是,这个皮尔独来独往,谁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克里姆森尝试用血侏儒的交易进行占卜。这种预测未来的法术似乎与“过去”相冲突,哪怕他奉上新鲜尸体,血侏儒连个脑袋都不露。
真无聊。
来自现在的任务是找资料,来自过去的任务是找小孩。就不能来点刺激的吗克里姆森停在一个倒闭的旧货店门口,他短暂地摘下兜帽,不耐地活动肩颈。
一玻璃之隔。
诺尔正拿牙签烤着玉米粒,尝试制作爆米花。刚看到那个覆有血渍的玩家耳环,他胳膊一松,玉米粒险些掉进火里。
永恒教徒的“恶魔”玩家。
这人兜帽一摘,诺尔瞬间认出了那头红发那正是他们在白鸟城对战的“恶魔”,大个子杰克曾经的搭档,a国连环杀手克里姆森。
说回来,这里怎么会有玩家
“这家伙怎么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
忒斯特往玉米粒上抹着黄油,啧啧称奇,“他总不会也想要日蚀盾吧。”
诺尔目送克里姆森走远,他摸索着身上的拆信刀“难说。但他不属于这个时代,揍他肯定没问题。”
上回不小心放跑了,这回绝对不能再让他回去。
“要跟上去吗”
忒斯特坐在玉米棒上,继续烤他的玉米粒。窗外,克里姆森正兴致缺缺地走向街口。
诺尔看了眼店内熟睡的皮尔,嘴角松了松“不,先让本恩跟着。等我们离开这孩子再说。”
自从发现这孩子与世界时局有关,诺尔一直悬着半颗心。万一永恒教会报复,波及到小皮尔就不好了。
而且他们还不能确定克里姆森来这的目的,那家伙又不是永恒之子的真信徒,未必会去不朽教堂打卡要是被这人困住,错过任务时机,那乐子可就大了。
不过说到任务,自从他们回到过去,系统好像格外安静。
葡萄领可是座大都市,来了一天半,他们竟然连半个系统任务都没能触发。
就像系统不存在一样。
幸亏他们的各种技能还能用,诺尔不禁看向夜空中的四轮月亮。这些鬼东西倒是没有改变,真遗憾。
次日清晨,皮尔在香喷喷的黄油爆米花香中醒来。
有克里姆森这只蟑螂出现,忒斯特和诺尔在窗前蹲了一宿。两人没事干,顺手烤出的焦糖爆米花堆成小山。皮尔尝了一颗,舌尖的甜味立刻变成他脸上的笑容。
“真好吃”他由衷地赞叹道,“比昨天的甜奶酪还香。”
“那今天的报酬就是这个,再加上一条黄油,公平公正。”忒斯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倚在有些脱水的蓝玫瑰上。
他直接把说好的报酬一整条加了盐的黄油从口袋取出,放在抽屉内。
“耶”皮尔欢呼雀跃。
这是提前支付报酬,诺尔想。也许他们今天就得说再见。
克里姆森在附近,永恒教徒还会远吗等找到合适的永恒教会工具人,他们就得舍弃据点,直接跟人进教堂。
希望他们离开后,命运能善待这个可怜的孩子。
可惜事实证明,他们的分别不会太早还没到午饭时间,忒斯特就察觉到了永恒教徒的存在。
七个教徒,加一个克里姆森,他们借着来往人潮,从不同方向包围接近。
怪了,自己和忒斯特肯定没暴露,诺尔快速思考,难不成这些人是为了真理之眼来的
我们得先带这孩子逃跑,他想。
下一刻,诺尔再次被冰冷的黑暗狠狠咬住。
你不能,它咆哮道。
这是他的命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