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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旧闻
    秋澈还要说话,大殿的门却在此时打开了。

    福子侧身笑着示意“殿下,驸马爷,陛下请两位进去。”

    总体来说,这场会面还算愉快。

    在秋澈面前,李式对李青梧那叫一个要多慈祥有多慈祥,要多关怀有多关怀。

    而李青梧从始至终面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乖顺地接话,乖顺地回应。

    坐在李式身边时,就像个过于完美的瓷器。

    按理来说拜见过皇帝,接下来还要去见皇后和太后,但李式却在两人告退时招了招手“秋爱卿,你留下来,朕还有事与你聊。”

    秋澈和李青梧对视了一眼,李青梧给了她一个隐晦的安抚眼神,随即安静告退。

    李式看着她们的互动若有所思,等李青梧离开了,才笑道“怎么朕看你们夫妻俩,新婚第一天,倒也不像是多浓情蜜意的模样呢秋爱卿,你说你心悦乐和,该不会是唬朕的吧”

    秋澈心跳漏了一拍。

    她拱手,语气平静道“陛下冤枉微臣了,殿下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

    李式顿时“哦”

    秋澈笑笑“青梧规矩知礼,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何况是在父亲陛下您的面前,也便更羞涩了。”

    李式点点头,看样子对她这个理由还算满意。

    再加上早晨嬷嬷拿回宫中的那张帕子,他也终于放下了心。

    眼见这关过去了,秋澈又施施然地坐了回去,问“不知陛下方才要臣留下,所为何事”

    “你递上来的折子,”李式谈到这个,又微微皱眉,“是否太过繁杂了些”

    大夏律令五百条,光秋澈递上来的折子里,就修了三百条往上。

    前段日子他还催秋澈快些递草案,等草案真的递上来了,他却头都大了。

    他只要求秋澈削弱丞相实权和削弱世家就行,怎么他零零散散修了这么多

    奏折一打开,足足滚了六七圈都没停下。

    这段日子那些老臣因为这草案上的内容,劝谏的折子都快把他御书房的桌案给吞没了。

    怕皇帝发怒,没法抓削弱世家和相权上的问题,这些人就把目光对准了秋澈修改的其他律法上。

    虽说要修律法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秋澈修得这样彻底,若是真让他就这样轻易办成了,岂不是显得他们这群老臣无能

    于是众人形成了统一默契,决定能给对方多使绊子就多使绊子。

    免得秋澈到时候势大升天了,真就不好打压了。

    被老臣们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头疼,加上李式自己也觉得秋澈这草案有些过于复杂,便半推半就地来跟秋澈详谈了。

    他不解道“那些什么缠足、和离的条款尽是些繁枝末节的东西,为何非要加进去朕记得朕只要你削弱世家权益,你怎么”

    李式欲言又止,显然是觉得秋澈这些条款加进去实

    在是多此一举了。

    “陛下有所不知,这些条款,实则是为削弱世家。”

    dquo”

    “若长久下去,岂不是世家说什么是正确的,什么便是正确的”

    “俗话说民可载舟,亦可覆舟。除此陋习,看似事小,但既能为陛下的清明决断而立威,又能收获民心,削减世家的话语权”

    秋澈掷地有声道“除陋习风俗事小,获民心所向为大。此中道理,陛下应当比臣更明白。”

    李式被她言语虚虚捧了一把,咳了一声“那是当然。可支持女子与丈夫和离呢你又当如何解释”

    “不知陛下是否听过丞相府中一桩旧闻”

    “你是说,吴相”

    李式饶有兴趣,示意她直说。

    “一十多年前,吴相的独子,也就是当时的礼部侍郎大人,因看中一青楼女子,强行将其娶回府中,此女性格刚烈不屈,后蛰伏府中,于一年后诞下一子。当夜趁其不备,一把匕首,贯穿了吴相独子的胸膛。”

    李式一惊“竟还有此事朕怎不知”

    “吴相认为此乃家丑,不能外传,便将此女杀之而后快,瞒下此事。对外宣称礼部侍郎参破红尘,要辞别官场,离家云游。”秋澈淡淡笑道,“云游一去一十年,无人起疑。”

    “那女子生下的那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吴家长孙公子,吴易起。”

    “可他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李式诧异道,“他的母亲分明是清白人家出身,是当年明媒正娶的傅家表小姐,虽已故去多年,但确确实实不是什么青楼女子。”

    “假的罢了,”秋澈淡定道,“那青楼女子是暗中抬进府里的,正是因为那位傅小姐体弱多病,无法生育,吴侍郎才会让那女子诞下长子。后来此中事了,吴相便将此子记在了傅小姐名下。”

    李式惊疑不定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事”

    秋澈眨了眨眼,坦然道“实不相瞒,这些,都是祖母告诉臣的生母,臣的母亲再讲给臣听的。祖母生前因和太后娘娘乃是手帕之交,与傅家交情颇深,大抵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骗人的。

    这其实是她上辈子,亲耳从吴易起口中听来的真相。

    那个向来没心没肺的纨绔少年,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父亲强娶进府,又被向来尊敬的祖父亲手杀害。

    最后还得知,他拜了十几年母亲的墓碑,原来拜的不是自己的母亲。

    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少年白。

    后来与吴相的新旧权利交锋之中,许多次她都是险之又险的,而本该站在她对立面的吴易起,却在最后一次,抬起剑锋,指向了他的祖父。

    如同他母亲亲手杀死父亲一样,亲手杀死了,他曾经最崇敬的祖父。

    他举起那把剑的时候在想什么,

    ,

    吴易起最终选择这个结局,应该不只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

    更因为他们的立场已经不同了。

    曾经在筹谋之中数次的意见不同,屡次三番的争执不下,让吴易起更加明白,旧时代的掌权人,是跟不上新的朝代的。

    所以当他得知过往的真相后,吴易起选择亲手斩断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走向属于自己的、属于这一代年轻人的,全新未来。

    他曾经或许在某些时刻,对待某些事心慈手软过,但他成长起来,实则比他的祖父聪明太多,也果断太多。

    而心狠手辣,也是一个掌权人的必修课项。

    很明显,后来的他合格了。

    亲手教养出来的优秀长孙,最后也亲手将他送入了地狱。

    不知道吴相死时,是个怎样的心情。

    李式沉默许久,往后靠了靠。

    他坐在龙椅上,狐疑地盯着秋澈“那你现在跟朕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还不明白吗”

    秋澈微笑,“若先将此事传出,您觉得,民间会如何议论吴相他们是否会认为,是女子地位太过低微,才会让上位者肆无忌惮、草菅人命若她们拥有与丈夫和离的权利,是否就不是这样的结局若有人接着煽风点火,恐怕更会因此事,闹得人心惶惶。”

    “但若您在此事传出之前便修改过律法,那就全然不同了。”

    秋澈缓缓道,“人们届时如何痛斥吴相的阴狠,就会如何称赞您的英明。”

    又能贬低吴相的威望,又能养住皇帝的口碑。

    一石两鸟。

    李式瞬间眼前一亮。

    他作沉思模样,思索了一下,语气也变得平和许多“爱卿所言有理,只是这一次修律,便如此大动干戈,朝臣那边,朕也不好交代啊。”

    “陛下。臣设立此项条款,其实也是有几分私心的。”

    秋澈所答非问,反而叹气道,“臣的母亲王氏,实则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因臣的父亲当年行事荒唐,强娶进门,至今不得脱身”

    “臣无母亲,无以至今日。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别无所求,只想借此机会,让微臣的母亲能脱离苦海。”

    秋澈起身,向李式拱手,行了一个深深的躬身礼,沉声道“陛下宅心仁厚,求陛下,就当圆了微臣这个心愿吧。”

    李式叹了口气,仿佛被她的孝心所感动般,揉了揉太阳穴,道“行了,知道你孝顺朕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便这般定了吧。”

    “尽早将草案修改完整,再交由礼部过目。”

    “是。多谢陛下体恤。”

    秋澈走之后,李式坐了会儿,继续拿起笔批奏折。

    批了一会儿,他皱皱眉,突然对旁边一直安静不语,为他研墨的福子道“等等。”

    福子愣了愣“陛下,奴才在

    。”

    dquo”

    李式越想越不对劲,“朕分明是要他解决问题,怎么到头来,成了朕来满足他的要求了”

    问题一个都没解决,他还要独自面对那些老臣们的刁难。

    倒是秋澈,丢下几句解释,拍拍屁股就跑了。

    李式觉得自己被坑了,顿时气压又低了下来。

    可君无戏言,他既然已经应下了秋澈的请求,总不能再把人叫回来,说朕反悔了,把你修改的那些破规矩都给朕改回来吧

    福子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毕竟宦官与后宫都不能议政。

    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让陛下自个儿猜去吧。

    秋澈没能见到皇后。

    她来到皇后寝宫时,李青梧正坐在外面的亭子里,品着茶看宫中的景色。

    身边只跟着一个茯苓。

    秋澈和她会面后,顾忌着人多眼杂,没有先说和皇帝讨论了些什么,而是问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李青梧放下茶杯,起身轻声回道“母后今日身体不适,与我说了两句话,我便出来了。正在此处等你。”

    于是秋澈也不用去拜见了。

    看李青梧的表情,秋澈也猜得出来,恐怕皇后不是真的身体不适,而是单纯的不想见她罢了。

    谁让她上次在太后寿宴上,公然怼了皇后。

    越是上位者,越是记仇。

    皇后无法拜见,而太后那边,两人也只是见过一面,很快便退了出来。

    原因无他,太后前段日子便不在甘雨寺修行了,声称身体不好了,要回宫来住,皇帝要面子,自然也不好拒绝。于是这段时日,她就这样住在了宫里。

    但暗地里,监视太后的人也不少。

    李式派人盯着太后,自然也时刻注意着与她过分避嫌或者过分亲近的人。

    于是两人既不能停留太久引起李式疑心,也不能见都不见就直接离开。

    这样反而显得有鬼。

    从宫中出来后,坐在马车上,秋澈将自己在殿中与皇帝的对话跟李青梧简单说了一番。

    对方安静听着。

    最后试探性地问“你是要我给出什么意见吗”

    秋澈一怔“啊没有,只是跟你说一说。”

    事情已经谈完了,还要意见做什么

    李青梧抿唇,有些尴尬“那是我会错意了。不过你其实不用跟我说这些,挺费口舌的,也没什么用。”

    秋澈不解“为何没用”

    李青梧摇头道“我不懂这些。”

    “听不懂”秋澈疑惑,“是不懂朝政,还是我讲的不够明白”

    她羞愧道“是不懂朝政。”

    她十几年来学的都是绣花,是琴棋书画,是女则女戒,是如何相夫教子。

    凡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们要学的,她都学得会

    ,学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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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澈却并不在意“那可以学。”

    李青梧失笑“我学这些有何用”

    “我们不是同盟吗”秋澈抬手,支着下巴淡淡道,“你连朝政都不懂,如何能给予我帮助”

    李青梧磕磕巴巴道“但我是女子啊。”

    秋澈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你觉得我就是个真男人了”

    李青梧在脑海中搜刮遍了词汇,艰难解释道,小声道“但你毕竟如同男子一般上学读书,学的自然也是男子们要学的东西,可我不是”

    秋澈刁钻反问“你不是,所以你就不能学”

    李青梧哑然“”

    “林家女十八岁以外姓掌秋家大权,傅家女一十岁以贵妃之位垂帘听政前朝,前前朝,甚至是几百年前几千年前,都有数之不尽的优秀的女人们。”

    “她们或许曾经受过制度压迫,或许没有,但最后的最后,都在腐朽的制度中冲出了一条自己的路,连史书都已经承认,她们缔造了奇迹。”

    “这种事并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秋澈收敛了笑意,紧紧盯着她,认真道

    “所以你凭什么认为,十六岁的你,不能是下一个奇迹的缔造者呢”

    李青梧张了张口。

    “更何况,我没有要你去缔造奇迹。”

    秋澈说“我只是想说,从头学起,学所谓的只有男人们才能学的东西,也没那么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