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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点
    玉明玉砚给出的答案,没有出乎秋澈的意料。

    她们跟着请来的师傅一个学学算数、一个学练武,都还算有模有样。

    离开秋家之前,秋澈还去了一趟翰林院。

    这是新官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大多是些入职需要办理的琐事,但作为新科状元,秋澈还是能感觉到来往的许多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本是正常上值,却在说出名字时,被人奇怪地打量了几眼,随即才知道,她父亲昨日前来为她告了假。

    秋初冬说她犯了大错,被惩罚一个月都要挪去城外甘雨寺祈福,每日公文都由他来转送就行。

    事已盖章,甚至过了吴相的明面,无可更改。

    秋澈这才想起来,上辈子她还没当上礼部尚书前,律法尚不严明,秉持的仍然是前朝旧制。

    而这旧法有曰,无皇令时,当以父言为令。

    也就是说,就算秋澈现在说自己能来上值,改天秋初冬再以父亲的身份来闹一次,不用秋澈本人同意,她都会直接被赶出翰林院的门去。

    大夏的皇权与父权,已经到了扎根律法的程度。

    好在秋澈还算记得十年前的朝政局势,不用上值倒也乐得自在。

    只是在离京之前,她写了份折子递了上去。

    如果皇帝真心求贤若渴,就该明白她这折子的含义。

    但上奏的折子都要经过翰林院、礼部、吴相三道监察口,而以吴相目前滔天的权势来看折子能不能到皇帝手上,就全凭运气了。

    而王氏听说她是去寺庙祈福而不是分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坚持要留下来。

    她一个小脚女人,在深宅大院里待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不想四处奔波。

    秋澈想了想,也就没再继续劝。

    反正俸禄现在还没到手,以王氏的身体,跟着她去住寺庙也是受罪。

    虽然这罪和秋府比起来还是要舒服多的,至少不用每天洗衣做饭。

    但王氏坚持如此,秋澈便也不心急,当真拍拍屁股当晚就从秋府搬了出去。

    她只带了玉明玉砚两个丫头,背着两个包袱就离开了,因为没马,还临时坑了她爹一笔银子去买马车。

    言下之意是,这路这么远,你又不愿意把家里的那一辆马车送给我。

    如果真的要我直接走过去,那我就不走了。

    秋初冬脸色气得脸都黑了,但还是为了赶紧送走这个瘟神,黑着脸给她掏了钱。

    乘马车慢悠悠地到甘雨寺时,出来迎接的只有一个小和尚。

    这也正常,如今的秋家又不是什么大家族,甘雨寺却是常有皇亲贵戚光临的寺庙,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迎接她一个秋家的庶子。

    即便她现在是最受关注的今科状元郎。

    双方见礼之后,小和尚了禅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路过甘雨寺的其中一间庭院时,恰逢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打开门,身后接着步出一道身影。

    那人蒙着斗笠,上兜粗纱,整张脸都看不清晰,但身姿纤细,身着鹅黄翠柳长裙,流苏低垂腰间,一举一动都优雅端庄。

    即便看不见脸,也能看出主人定然温婉有礼,素养极高。

    秋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对方一般,不免多看了几眼。

    小和尚连忙小声阻止道“秋施主,这位乃是宫里来的贵客,不得无礼”

    两个侍女却已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梗眉竖眼,颇为凶蛮地瞪着她。

    宫里来的

    秋澈眸色微微一动。

    她收回目光,安安分分地行了一礼表示歉意,随即正要抬步离开,又被喊住。

    “等一等。”

    这声音轻柔、平缓。如春风拂面,细雨绵绵。

    众人不由都停下了脚步。

    秋澈回头看去,挑了挑眉。

    只见面纱下的女子似乎转动了一下视野、不动声色得避开了秋澈的打量,随即轻声问“这位公子是”

    “在下姓秋,单名一个澈字。”

    “秋公子。”她喃喃念了一声,又问,“原来是近来闻名京城的状元郎,果真是好风采不知秋公子今日来甘雨寺,是为了什么”

    “家丑不便外扬,”秋澈笑了笑,“不过也要在甘雨寺呆上一个月了,今后若有叨扰到姑娘的地方,还请见谅。”

    “无妨。”李青梧抬手,示意身后欲言又止的两名丫鬟不要出声,“相逢便是缘,公子若有空,也可常来我院中小坐。”

    都是客套话,秋澈明白的。

    她点点头,顺口道“不知姑娘芳名”

    李青梧顿了顿,搭上丫鬟搀扶的手臂,低低道,“我姓岳。”

    待李青梧与侍女一同走远了,了禅才松了一口气“秋施主,您的厢房就在不远处不过我劝您,还是不要和这位姑娘过多往来为好。”

    秋澈回神“为何”

    “阿弥陀佛。”了禅左右看了看,犹豫地小声解释道“这位施主是来拜佛祈福、抄经思过的。怕是在宫中得罪了哪位贵人施主若不想被引火烧身,还是远离些的好。”

    秋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小师傅提醒。”

    小和尚又念了一声佛语,不再说话。

    不出秋澈所料,她到甘雨寺后的三天里,压根就没有任何公文送过来。

    秋初冬就是故意的。

    不过公文堆在他那里,倒是省了秋澈许多事,到时候怪罪下来,那也是秋初冬的罪业。

    能借他自己挖的坑,坑他自己一把,一想到到时候秋初冬猪肝色的脸,秋澈可太高兴了。

    闷在房间里的三天,她一直在看书看文籍,回忆现在的官场与法制,顺便做点有意思的小木雕。

    做木工活儿是她从前的小癖好,最拿手的就是雕莲花了,譬如莲花灯、莲花盒堪称炉火纯青。

    不过已经许久没做过了,眼下竟然还有些生疏。

    玉明有次看见了,好奇道“主子还会做这些””

    秋澈便随口说“你要吗送你一个。”

    她做了一堆,都堆在箱子里,玉明推辞几句,看出她不是客气,便拿了一个。

    玉砚看见了,也兴致勃勃地找秋澈。

    对方大手一挥,又送了她两个。

    又过几天,秋澈的平静生活终于被打断。

    这一日,她刚起床,便听见了外面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一名眼熟的侍女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恭谨道“秋公子,打扰了。这是我家姑娘吩咐送来的一点点心,是寺里厨房做的,请您一同品尝。”

    秋澈看了眼包装精美的绿豆糕食盒,一时默然。

    侍女看着她的眼色,又道“我家姑娘说了,公子若是不收点心,那请您过去品茶,总是没法推辞的吧”

    “”

    这是秋澈这些天来第一次踏出厢房的门。

    玉明玉砚这几日都忙着去学习了,她身边没了伺候的人,于是这一趟邀约,也是她一个人去的。

    边走,秋澈边看着身前侍女的背影,思索着自她重生以来的一些异样。

    她这辈子没有低眉顺眼地讨好秋初冬,于是秋初冬也早早就和她闹翻了脸,还把她被送来了甘雨寺。

    这是她重生带来的影响,是记忆里不曾有过的。

    而她已经与秋初冬决裂,之后的事是否还会根据她记忆中一般前行,她也并不确定。

    除此之外

    那天在秋府门前,为什么李青梧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还送她去了皇城

    她不认为扶风会这么好心,一个锦衣卫,竟然会随手接济路边站着的书生。

    所以,一定是李青梧的吩咐。

    这也是上辈子从没发生过的事。

    但秋澈那时才重生两天,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显然不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两名侍女她从前在李青梧身边从没见过,因此也不确定那戴着兜帽的女子是不是李青梧。

    难道是哪个犯了错的年轻妃子

    宫中的妃子,这等身量与年龄的,确实多。

    但有这样风姿的,秋澈只能想到李青梧。

    可如果是她,她又是犯了什么错,会被罚到这里抄经思过

    不是说景轩帝最为疼爱这个长女吗

    可若不是李青梧,为什么那姑娘的声音会这么像她

    难不成是她在宫外的双生妹妹

    秋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想到一半,前方侍女便停下脚步,侧身道“公子,我家小姐就在院中,请进。”

    秋澈思路被打断,下意识抬头,只见那桃花树下,正坐着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

    仰头看花树时,面纱被春风掀起一角,露出半边白嫩的脸颊。

    恰似惊鸿一瞥。

    秋澈却只是晃了一下神,随即察觉到不对劲,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院子里,起码藏了十几个内力高手。

    她沉吟了一下,摇摇头,心想,罢了。

    是李青梧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这人真是和上辈子一样,叫她一点都看不透。

    不过这也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岳姑娘。”

    秋澈行至树下,并未坐下,而是拱了拱手,见礼道,“不知姑娘差人将我带到此处,可是有什么事”

    “盈春未与你说吗”女子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有些疑惑,“我邀公子来此处,自然是为了品茶。”

    “我欣赏公子状元才情,有心想结交公子这个朋友。可惜非祈福时间,出不得这间庭院。”

    李青梧幽幽叹了口气,接着给她倒了一杯茶,点头示意她请坐。

    动作行云流水,优雅款款。

    一看就是专门学过的。

    话说到了这里,秋澈不得已坐了下来,却没有接那杯茶。

    她平静道“得姑娘赏识,在下感激不已,不过眼下还有要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秋澈可没有这个闲情,在这与她一块品茶赏花。

    李青梧动作一顿。

    秋澈微微紧了紧手指,差点以为她要发怒了。

    但她只是轻轻一叹,道“实不相瞒,见到公子第一眼,我便觉得与公子有缘我常年都在闺阁之中,无缘得见他人,也没什么朋友。难得一次如此欣赏一个人,却不知道公子原来如此抗拒”

    她说着,看了秋澈一眼,随即又收了声,轻轻道“罢了,缘分还是强求不得。公子既然无心,又有事在身,便先回去吧。”

    “叨扰公子了,还望公子莫怪。”

    她这一番话说完,秋澈一下就僵住了。

    若是训斥或者责怪,秋澈反而并不畏惧,毕竟她浸淫官场数年,见过无数雷霆之怒时的高官贵人,从来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但她最怕这种看着很讲道理,却又过于讲道理的人。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听着李青梧隐约难过落寞的语气,秋澈默了默,还是僵硬地让自己强行起身告了别。

    刚走到门口,她又摸了摸腰间,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甚至哪来的秋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上面既然有莲花,大概也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上辈子成亲前她一直是把这块玉佩压箱底的,后来成亲那天晚上被李青梧看见了,问她怎么不戴着,她是怎么回的来着

    秋澈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的十年里,这块玉佩就这样成了她的习惯,始终挂在她腰侧。

    她死的那个晚上,玉佩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李青梧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捡起来,连碎屑都没有漏掉。

    然后跟着她的尸身一起下了葬。

    于是这辈子刚重生,她没摸到这块玉佩,还有些不习惯,立刻就翻箱倒柜把玉佩找了出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个疑惑。

    新婚夜里,她让李青梧更换衣物,于是开了那箱子。

    里面的首饰不多,但也不少,玉佩只是其中之一。

    李青梧为什么会单把这玉佩拎出来问呢

    这些想法都只在一念间。

    秋澈转过脑海中的诸多念头,摇摇头,放轻了脚步往回走去。

    恰好听到李青梧坐在树下,仍然是刚刚那个姿势,看着两杯几乎没动的茶水,低声与侍女盈春道“这绿豆糕,他也没收”

    盈春侍奉在一旁,低头道“没有,小姐。”

    “算了”

    李青梧的叹气声仿佛顺着风吹进了秋澈心里。

    她默了默,喃喃道“大约是我太过木讷无趣,无缘交友吧。”

    “那个。”

    秋澈咳了一声,出声道,“岳姑娘,我有东西落下了。”

    李青梧仿佛才注意到她的身影,忙起身行礼道“要帮忙吗”

    “不必,”秋澈已经捡起石桌底下杂草中的一枚青石莲花玉佩,扬了一下,“谢谢。”

    李青梧点了点头,面纱摆动间,秋澈也看不见她的目光是停留在玉佩上,还是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道“公子慢走。盈春,送送秋公子。”

    “也不必了。”秋澈拒绝完,见对方的身形似乎顿了顿,有些落寞。

    她便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知那绿豆糕的点心,现在可还能送给在下”

    “实不相瞒,早晨吃的少,有些饿了。”

    李青梧立刻道“当然。”

    她语调立刻雀跃起来,道“若公子喜欢,今后我便每日都送一份过去公子放心,一些糕点而已,不费多少银钱。”

    秋澈失笑。

    怎么会有这么情绪化的人

    上一秒还在难过,下一秒因为她说要吃绿豆糕就高兴起来了

    她不由勾了勾唇,又晃了下手里的玉佩坠子,示意自己走了。

    李青梧微微一福身,这次语气也凝实了许多,带着些松快的欣喜“公子慢走。”

    秋澈出奇地发现,因为李青梧的语气转变,她回来的这一路上,竟然也都是难得的好心情。

    回到居所,她慢吞吞地打开了食盒。

    只见摆得整齐又漂亮的绿豆糕上,各个都雕着一朵朵灿烂的莲花。

    如百花齐放,美妙绝伦。

    有点眼熟,秋澈想。

    像她的莲花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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