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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异时40
    天边散落着星星,在寒冷的夜空中发着隐约的光。

    地上的灯光更盛,一座座小方屋中的某个房间里,昏黄明亮。

    郁白从盈满朦胧水汽的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几乎被热气熏得有点头晕。

    微长的棕发湿漉漉的,被雪白的毛巾裹住,动作胡乱地擦干。

    他跟谢无昉说去洗脸,结果躲到卫生间后,真的洗了把脸。

    洗完脸,思考了一下,索性又洗了个澡。

    来都来了。

    反正也差不多该到睡觉时间了。

    这会儿郁白洗了澡,身上萦绕着一股沐浴露的香味,还有懒洋洋的舒适感觉,整个人如在云端,脑袋晕乎乎,脚下软绵绵的,又很快乐。

    冬天洗完澡后真是特别舒服和温暖。

    不对,现在是六月份,北半球明明该是夏天。

    但是窗户外面的气温又很冷,人们都穿上了御寒的冬衣。

    所以,现在到底是冬天还是夏天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

    算了,不重要。

    郁白穿上睡衣,最后用柔软的毛巾把湿头发乱擦一气,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探头望出去。

    他还惦记着奶锅里噗噜噗噜冒泡泡的热巧克力,所以特地没有刷牙。

    清浅的眸光越过室内温暖的空气,落到伫立在厨房里的那道修长身影上,巧克力的香味依旧。

    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没有说话的声音。

    屏幕漆黑的手机就摆在之前谢无昉让他坐好的那把椅子上。

    “你们打完电话啦”

    谢无昉听到开门的动静,回眸望去时,恰好听见那个熟悉却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嗯。”

    他应声,看见显然刚洗过澡的郁白,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早就听到了淋浴的动静。

    站在厨房里的男人反倒诧异于另一件事“你的声音怎么了”

    “”心情惬意的醉鬼连忙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道,“没事,喉咙有点干,喝点水就好了。”

    洗澡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但他又很想跟人说话。

    小声唱歌也算是跟花洒说话吧

    谢无昉就没有再问原因,转身去拿水杯,给他倒水。

    郁白走过去,拿起手机,在椅子上老实坐好,也没有再问那通电话的事。

    反正谢无昉这会儿的情绪看起来很正常,应该没有跟厉叔叔在电话里吵架,那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完全不好奇这两个人的对话。

    保护次元壁,从他做起

    安安分分坐着的郁白接过谢无昉递来的温热水杯,习惯性地说了谢谢,低头喝水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不明来由的笑意,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所以垂眸注视着他的男人忽然低声问。

    “你还想要星星吗”

    哎

    郁白被问得怔住,呆呆地咽下一口温水,微哑的嗓子总算恢复清澈明朗。

    他握着水杯,仰起脸茫然地问“什么星星”

    谢无昉说天上的星星。66”

    天上的星星

    郁白立刻摇起了头“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

    俯视着他的男人听着他的答案,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是小孩子,就不要星星了”

    郁白被问得发笑“因为只有天真的小孩子,才会以为能要到天上的星星,大人都知道,这是没办法实现的事呀。”

    谢无昉却说“能实现。”

    酒后的郁白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能不能反正,我不要天上的星星,也要不到的。”

    他说着,眼眸里闪烁起静静的光芒,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不知世事的神明,隐约漾开一点晶莹的笑。

    “而且,如果一个大人说想要天上的星星,那他要的肯定不是真正的星星。”

    “那是什么”

    是多到要用摘星星来形容的无边宠爱,或是远到再也不能相见的逝者离人。

    郁白弯起眼眸,为懵懂的神明解答人类的常识“是除了星星以外的一切东西,这是个很复杂的比喻句,星星有各种各样的含义,在不同的时候,代表了不同的东西。”

    各种各样的,得不到的东西。

    闻言,神明沉默片刻,轻声问“现在的你想要什么”

    郁白又被问得呆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洗了个澡出来之后,谢无昉忽然执着于这个问题。

    不过,现在的他还真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满室馥郁芬芳的香味里,双颊熏红的醉鬼不禁做了一个深呼吸,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要热巧克力”

    “”

    男人俊美的面孔上又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无奈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仍在微火慢煮的奶锅,应声道“马上就好。”

    电磁炉显示屏上,按食谱建议设定的时间很快走到了头。

    奶白陶瓷杯里缓缓倒入了深色热巧浓浆,表面均匀地撒了一层几近纯黑的巧克力碎屑,和淡褐色的肉桂粉。

    沉甸甸暖融融的瓷杯被轻轻放在了郁白面前的餐台上。

    谢无昉说“这是第一份食谱的配方。”

    浓郁丝滑的热巧克力很快滑过喉咙,带来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熨帖暖意。

    让人无比满足。

    “真好喝。”低头轻啜的郁白满心快乐,但不敢大口喝,“就是有点烫,要晾一会儿。”

    他放下杯子,拿着小勺子搅动了一会儿,忽然不安分地站起来。

    在等待热巧降温的时间里,谢无昉开始按第二份食谱的配方做另一杯热巧,同时留意着醉鬼的动静。

    他看见郁白走到了厨房的窗边,盯着被热气熏上一层白雾的窗玻璃,然后抬起右手,指尖在玻璃上轻轻划动着,似乎在写

    什么。

    片刻后,大功告成的郁白往旁边让了一点,回眸看向他,故作随意地问“你觉得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一头棕发皮肤白皙的人类旁边,雾蒙蒙的玻璃窗上,画着一个有些奇异的图案,形状类似于一个圆鼓鼓的小箭头,有点像扑克牌上的黑桃,也有点像斜着放的蘑菇。

    和人类世界里尖尖的箭头很不一样。

    看见这个符号的谢无昉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直接回答郁白的问题,却问你在其他时空里偷看我写日记了吗”

    郁白脱口而出道“还真是日记啊”

    接着,他迅速反驳“什么叫我偷看,万一是你主动给我看的呢”

    虽然并不是。

    就算是偷看,他也压根一个字都没有看懂嘛

    “”

    谢无昉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同不讲理的醉鬼辩论,而是坦诚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在我们的文字里,是唯一的意思。”

    郁白一脸惊讶“唯一”

    好耳熟的词。

    他很快从尚存的理智里翻出了相关的记忆。

    “是不是你昨晚跟我说的,互相的那个唯一”

    “是。”

    原来那个在非人类邻居笔下出现了好几次的神秘符号,是“唯一”的意思。

    在醉意里大胆提问的郁白终于解开了始终萦绕在心头的这个困惑。

    但还有别的困惑。

    他继续问“那个笔记本的前半部分是不是别人写的跟你的字迹不一样。”

    谢无昉微一颔首“是我的同族。”

    郁白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猜也是。

    “既然你写的是日记,内容应该是在我们地球生活的点滴,那前半本的内容大概率也是日记,因为我记得格式类似是你同族写的地球生活日记吗”

    郁白越分析越精神,目光亮晶晶的“所以,你是按照那半本日记来到地球,并在这里生活的吗就像按照旅游指南去旅行的人类一样”

    “差不多。”谢无昉没有否认,轻声道,“你很聪明。”

    心头困惑被解开的郁白格外兴奋,视线四处乱飘,扫过玻璃窗上的箭头符号时,又好奇地问“为什么前半本里没有出现过这个符号还是我没看到”

    “的确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祂不是你的同族吗为什么你经常用这个词写日记,祂却一次都”

    谢无昉平静地打断了他的疑问。

    “因为祂彻底背弃了唯一,所以也摈弃了这个词。”

    “什么”

    发梢湿润的醉鬼这下是真的有些糊涂了,茫然地挠挠头发“这是什么意思”

    正握着勺子搅拌热巧克力的男人想了想,在另一种配比的浓郁香气里,认真地为眼前的人类做解释。

    “我

    们生来就要拥有唯一,这是无法违背的本能。”他说,“就像人类需要吃饭和睡觉。”

    郁白瞬间面露惊愕。

    昨晚听谢无昉说起唯一时,他以为这是一种类似择偶的选择,没想到居然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必有之物。

    他立刻问“那你生来就有的唯一是什么”

    谢无昉淡声说“是从我存在开始,就一直生活着的那个世界。”

    神明诞生的世界,和生长于斯的祂,是只拥有彼此的唯一。

    不用选择和比较,只有宁静相伴的永恒。

    仿佛难以想象。

    却又有某种画面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漫长空寂的冬天,没有尽头的森林,或凝结或流动的灰蓝湖水,朦朦胧胧地倒映出岸边的神明。

    郁白听得怔忡出神,恍然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问“那个世界是不是很冷”

    “对。”低沉的声线里有极轻的叹息,“比这里要冷得多。”

    “那还是地球好。”陷进了童话般畅想的醉鬼忽然笑起来,“这里有四个季节呢。”

    但紧接着,他猛然意识到一点,紧张地问“等等,你说这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又说那个比你先来地球旅行的同族背弃了唯一你们是不可以离开自己的世界吗”

    谢无昉的声音依然平静“是。”

    郁白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左看右看“可你们都离开了这样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在这个问题里,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能会再也回不去。”

    他仍面色如常地注视着炉灶上慢慢沸腾的热巧克力,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后遗症。

    郁白却想起一些小说电影里,被留在其他星球,再也回不到故乡的人。

    浩瀚宇宙里游荡着一个孤零零的渺小身影。

    祂成了孑然一身的神。

    即使是神,也会觉得孤独吧。

    郁白蓦地难过起来,努力想替谢无昉想解决办法“你的那个同族呢,祂还好吗现在在哪里”

    谢无昉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只是偶然得到了这个笔记本,然后决定延续祂的习惯,继续写下去。”

    郁白忍不住说“因为你觉得,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有其他同族会得到这个笔记本吗”

    以谢无昉的记忆力,以祂们的能力,原本大约是不需要通过文字来帮助自己记忆东西的。

    “嗯。”被猜中心思的神明目光很柔软,“我们两个很奇怪吧。”

    “不不奇怪”郁白连忙摇头,“是很特别,真的。”

    无论在什么世界、什么种族中,能做出和绝大多数人不同的选择的人,都是特别的。

    也是勇敢的。

    渺小的人类说得那么不假思索、郑重笃定,那片灰蓝的目光里便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我没有见过祂,也不知道

    祂此刻在哪里。”谢无昉说,“但从笔记上来看,祂或许已经融入别的种族,彻底剥离了自己的本能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做到的。”

    像人类的吃饭睡觉一样,要和某样存在成为彼此唯一的本能。

    离开了生来就拥有的那份唯一后,就要再寻觅下一个唯一。

    玻璃窗上的奇异符号已经再度被一层白雾覆盖,痕迹变得很淡。

    郁白恍惚地望着那片深浅不一的雾气,问他“那你呢”

    温暖芬芳的屋子里,近在咫尺的神明垂眸,话语微喑。

    “我仍然困于本能。”

    大理石台面上响起轻轻的碰撞声,第二杯热巧克力也做好了。

    深褐热巧上飘着云朵似的奶油花。

    和洒了肉桂粉的热巧克力是不同的风味。

    但都很好喝。

    郁白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瓷杯,同样是小小地啜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轻叹,淡色唇瓣沾染上白色的奶油沫。

    连神也无能为力的事,他当然没法帮上什么忙。

    但醉鬼还是要继续喋喋不休的。

    “你为什么讨厌白色”

    以白为名的青年,看着白色的奶油花,小声问身边正在收拾厨房的男人。

    醉酒的人类变得很诚实,诚实到连心脏都变成透明,接连抛出一个个往日悄悄收起的疑问。

    谢无昉的诚实则一以贯之“因为我生活的世界里有很多白色永远是白色。”

    “永远是多久”

    “不记得了,是很久很久。”

    郁白就极轻地噢了一声。

    永远待在苍白无尽的冬日,所以才会在某一天忽然背弃那片土地,独自离开吗

    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完全可以想象和理解那种心情。

    但是

    郁白还是有一点点不高兴。

    一点点而已。

    “可是我好喜欢白色。”

    老实坐在椅子里的棕发青年,单手托腮撑在台面上,带着浓郁巧克力香味的呼吸里透出一丝撒娇般的不满。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这是爸爸和妈妈一起决定的名字,因为妈妈觉得白色是最美的颜色。”

    这个会陪伴他走过一生的名字里,有父亲的姓,和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痕迹。

    “所以我也最喜欢白色。”

    他的目光掠过随手搁在沙发上的雪白貂绒大衣,又漫过身边人掩在深黑正装里的洁白领口。

    “白色的大衣,白色的衬衫,白色的雾气”

    视线落到了蒙着白雾的窗,郁白蓦地笑起来,语气里带一点期盼“还有白色的雪,说起来,这个冬天会不会下雪”

    厨房洗手池里细细的流水声忽然中止,黑发蓝眸的男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侧眸看他“下雪”

    “对啊,群星市几乎没有下过雪,因为地形和气候的原因吧。”郁白说,“这么多年,我印象里可能只有小时候下过一两次,都是很小很小的雪。”

    “但这个冬天很特殊好像也比往年正常的冬季要冷。”他凝视着窗外的世界,喃喃自语着,“不知道这次会不会下雪。”

    身边的神明听见了他的低语,轻声说“会的。”

    “真的吗”被热巧克力浸泡得晕晕乎乎的醉鬼就笑了,“你说会的话,我真的会信哦。”

    因为谢无昉是不会撒谎的神明。

    被熏然目光注视着的男人便轻轻颔首。

    祂轻应了一声,神情很淡,却无端地让人心生信赖。

    郁白想了想,索性捧起白雾袅袅的热巧克力,走到窗前眺望夜空。

    他抬手擦去一小片窗边薄雾,像寻觅天边遥不可及的星星一样,凝视着群星市灿烂美丽的夜晚。

    雪就是在这一刻落下来的。

    夜空是最浓郁的深蓝,浅棕眼眸天真明亮,蓦然间,倒映出一片又一片的白色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下,飘过了隐约残留着奇异符号的透明玻璃窗。

    夏夜好长。

    他真的看见群星市下雪了。

    洁白的细雪悄然吻过整座城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