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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异时24
    外面是真的很冷很冷。

    所以拥有柔软棕发的青年像蘑菇一样把自己埋了起来,日光照拂着垂落在白皙手臂上的浅淡发丝,有种快要消失的透明感。

    其实他的肩膀没有轻轻颤动,也没有发出抽泣的声音,不像是哭了,看上去仿佛只是埋头坐着而已。

    严璟也确实没有见过郁白哭的样子。

    连在父亲的葬礼上,他都没有哭。

    虽然小白说,那是有天哥打岔的缘故,才害得他没能哭出来。

    所以严璟觉得,这一刻没有人打岔的郁白,一定是哭了。

    不是被冷空气冻的。

    因为他看起来很难过,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严璟在那场葬礼上感觉到的那种难过。

    那天,他和其他同学一起,被学校的老师们带领着来吊唁那位素未谋面的市民英雄。

    越过灰蒙蒙的人群,严璟看见被簇拥着走进来的那个陌生同学,他有很特别的发色与眸色,穿着纯黑的小西装,洁白的衬衫领子扣得很端正,胸口别着一朵素净的白花。

    萦绕着他的黑与白如此浓烈沉郁,令本该温暖的浅棕都褪色成了缄默的冰凉。

    原本在心里惦念着今晚父亲会做什么菜的幼年严璟,在呆呆的注视中,竟也跟着一道悲伤起来,扑簌簌地掉下眼泪,逐渐忘了有父母相伴的晚餐。

    他哭着想,失去父亲一定是件超级难过的事。

    如果换作是他,可能会伤心得想要死掉。

    虽然当时的严璟并不知道对方跟父亲的关系怎么样,是否亲近。

    但他本能地觉得,那个即使正身处人群也显得孤零零的陌生小男孩,一定很爱很爱自己骤然离世的父亲。

    那时候的他还不认识郁白,只是单方面知道这个从英雄父亲上了新闻报纸开始,就在学校里变得最受关注的学生。

    直到因为一只落错了地方的纸飞机,两人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好朋友。

    彼此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后来,严璟才知道,原来郁白没有见过母亲,从小到大,只有待他很好的父亲抚养他长大。

    原来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私下里猜测,那个沉默寡言、并不起眼的平凡男人,是以为自己刚放学的儿子就在即将遭遇恐怖灾难的人群中,才会毅然决然地加速撞向那辆发疯的肇事车辆,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那时的郁白,其实被新来的班主任留在了学校里,没能按时走出校门,像平常一样去找下班来接他回家的父亲。

    天生棕发的小男孩伏在桌前,不太高兴地写着一封关于自己发色的保证书。

    就在笔尖于纸面上轻轻颤动的某一刻,某个再寻常不过的瞬间。

    他失去了仅有的全世界。

    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往后的十多年里,严璟再也没有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显露出和葬礼那天一样真切的脆弱与难过,更遑论

    哭泣。

    考砸成全班倒数第二的时候,他没有哭。

    填志愿前不知道未来想做什么的时候,他没有哭。

    被意外卷进一次又一次戏剧性事件的时候,他没有哭。

    知道陪伴自己多年的陈医生打算退休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郁白全都很平静地捱了过去,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反而总是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说起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他是严璟眼中这个世界上胆子最大、最勇敢也最坚强的人。

    直到刚才这一刻。

    眼眶泛红的他忽然将脑袋埋进了膝间,说都是天气太冷的错。

    严璟想,他不会戳穿这个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借口的。

    埋头坐在墙边的棕发青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动不动地,露出一截苍白脆弱的脖颈,在太过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伶仃。

    所以陪他坐在一旁的朋友想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灰蓝的冬日,很小声地开口。

    “外面真冷啊,我有点想念全球变暖了。”

    严璟自言自语地说“哪怕把温室效应算到我一个人头上也行,我可以忍的。”

    墙边像要独自发霉的棕色蘑菇,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见状,严璟仿佛受到鼓舞,继续自言自语了下去“不知道科学家会怎么给这次降温找理由,世界末日好像太宽泛了,而且上次就说是世界末日,现在还是世界末日太敷衍了吧”

    “说起来,天气这么极端的从热变冷,我记得以前地理课上是不是学过类似的气候现象,叫什么来着”

    严璟努力地回忆着脑海里所剩无几的学生时代习得的知识“好像是厄厄什么”

    棕色蘑菇又动了动,似乎在跟着他一起回想。

    不太聪明的肌肉男冥思苦想着,猛然间福至心灵,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厄瓜多尔和拉拉娜”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墙边的棕色蘑菇蓦地僵了僵,脱口而出道“是厄尔尼诺和拉尼娜”

    埋在膝间的声音依然闷闷的,不曾抬头,也没有明显的哭腔,只透出一种好像很受不了他的生动气息。

    闻言,严璟松了口气,傻笑着挠挠头“哈哈,原来是厄、厄尔尼诺和拉尼娜。”

    把自己团成一团的蘑菇忍不住吐槽他“你为什么能记得这么乱七八糟,地理老师听到会气死的。”

    “我是倒数第一嘛。”严璟坦然地说,“他早就被我气死过好多次了。”

    “你怎么还挺骄傲的”

    “当然骄傲啊,起码我毕业以后没有在扫大街。”严璟挺挺肌肉发达的胸膛,随口说,“他们都觉得我以后是扫大街的料,或者扫殡仪馆。”

    “嗯。”蘑菇顿了顿,便改了口,“气死他们算了。”

    严璟嘿嘿一笑,理直气壮地捍卫着自己的错误“我就知道你宠我,还是厄瓜多尔和拉拉娜听起来比较可爱吧”

    蘑菇闷闷的声音因而更鲜活了,不忘继续吐槽他“可爱个屁。”

    隔着玻璃窗照进房间的静默日光,好像也有了一点点温度。

    短暂的安静后,那颗埋头抱着膝盖的棕色蘑菇,冷不丁地说“我知道多出来的那个枕头是哪来的了。”

    “枕头什么枕头”

    “上午我起床的时候,看到有个枕头盖住了我忘记开静音的手机,但我床上明明已经有四个枕头了原来那个枕头不是我自己嫌吵才盖上的。”

    他说得那么没头没尾、零零落落,严璟没有听懂,但不妨碍他接话。

    严璟认真地叮嘱道“那你记得把多出来的枕头还回去。”

    铺散在臂弯的棕发动了动,蘑菇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很小声地应下“我会的。”

    片刻后,他又语气恍然地说“我今天发现,我好像是个手控。”

    “哎”严璟十分意外,“手控你吗”

    继围棋之后,他是第二次听到小白说起有什么爱好。

    他思考了一下,竟有种仿佛感同身受的兴奋,连忙好奇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手”

    “好看的手吧。”

    “手控当然是喜欢好看的手啊还能喜欢难看的我是问具体什么样子嘛”

    棕色蘑菇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画面,缓慢地回答他的提问。

    “肤色要白皙干净,手指修长匀称,关节要很漂亮,有一点清瘦的骨感但又很有力量感。”

    而严璟打量着好友垂在身侧的指尖,起初还以为他是在自恋。

    直到说起最后的形容词,才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手。

    小白的手也好看,但没有什么力量感,整个人都太纤细和白皙了一点,是严璟一拳能打倒一个的程度。

    “听描述就是很好看的手。”

    严璟若有所思地附和了一声,同时又有点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看看我的”

    把自己困在墙角的蘑菇终于循声抬起了头。

    他发丝凌乱,眼角的薄红已经褪去,即使有泪水也早就被臂弯拭去,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哭,浅淡的眼瞳有点迷茫地望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脸期待的肌肉男举着手凑上来,先给他手背,又给他看手心,展示得十分全面,顺便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我的手很有力量感吧”

    是很有力量感。

    指甲又短又钝,较常人要粗大许多的指关节存在感十足,掌心全是撸铁磨出的厚厚老茧。

    郁白本能地嫌弃道“你手里的茧糙得都能刷锅了丑死了,快点拿开。”

    “干嘛这是优势啊”

    严璟乐呵呵地晃着手掌,作搓动状“我还真用它刷过锅呢,说真的,比抹布好使。”

    “”郁白忽然忘了先前的心情,匪夷所思道,“怎么会有人想到用老茧来刷锅啊”

    严璟理直气壮地反击“刚才你自己就这么说了好不好”

    好吧,是他先说的。

    郁白便没话讲了,表情瘪了瘪,只好无声地瞪他一眼。

    严璟见他心情大约是好起来了,有种大功告成的喜悦感觉,再接再厉道“改天我表演一个老茧刷锅给你和谢哥看。”

    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地给谢哥表演一下。

    虽然他不知道谢无昉究竟怎么了,但仍希望这个神秘莫测的恐怖非人类没出什么事。

    这样小白就不会再难过了。

    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伤心发霉的蘑菇。

    “他才不想看这种怪东西。”

    郁白小声嘀咕着,后知后觉地问这个始终守在他身边的朋友“你怎么跟着我一起过来了不冷吗”

    “我看你突然跑出去,怕出了什么事嘛。”

    说着,严璟特意鼓了鼓自己饱满的手臂,神情轻松写意“不冷啊,这点温度算什么,我连感觉都没有,洒洒水啦。”

    郁白听着他夸张自信的语气,顿了顿,没有说生疏的谢谢,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那你等下就这么出去吧,别加衣服了。”

    “不不不”严璟光速改口,“等下是等下的事,等下可能就冷了,让我在你屋里再暖会儿。”

    “说起来,你这个屋子怎么这么热呢”他有点困惑,“你提前开热空调了”

    刚才在客厅里更暖和,这会儿两人窝在这间关了门的卧室里,倒好一些,没那么暖洋洋了。

    “我又不知道天气会变冷,怎么会在夏天开热空调。”

    郁白反驳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看向与隔壁卧室相连的那堵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自己睡觉的时候没有关卧室门,所以谢无昉“睡觉”时也没有关门。

    隔壁的卧室敞开了房门,相当于和客厅连通着,空气会不受阻碍地传递。

    屋里奇怪的热度是因为谢无昉吗

    郁白不太确定,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起身,打开了门。

    严璟愣了愣,压低声音问他“小白,你要去哪里”

    正放轻脚步往外走的人,立刻回眸对他比了个嘘,他当即噤声,连动也不敢动了。

    房门一打开,外面顿时渡来更热一点的温暖空气。

    在陡然静下来的套房里,郁白用自己最轻,或许也最慢的脚步,走进了那间有人正在睡觉的卧室。

    他离那个安静侧躺在床上的男人越近,暖意就越明显。

    他也能将对方看得更清晰。

    微卷的黑发散乱在枕间,锐利俊美的侧脸其实透出几分往日没有的苍白,连落在云朵般被子上的修长指骨,好像也失却了那种执棋落定时的力量感,显得更清瘦。

    谢无昉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呢

    他用人类的“睡觉”来跟自己形容

    睡觉的人是可以被打扰和唤醒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知道这点吗

    自己之前已经跟他说过白天睡觉会很吵的,所以才要关窗。

    而他说了“好”。

    如果那时的自己再多问一句“要不要叫你起床吃晚饭”,就好了。

    伫立在静止如油画的床边,郁白思绪纷乱,怔怔凝视了床上的人许久。

    然后,他深呼吸,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弯下了腰。

    不敢说话的棕色蘑菇伸出有一点点颤抖的手指。

    轻轻地戳了戳男人的肩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