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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2 章 乔迁
    恩荣宴毕,众人散场。

    新科进士们此时却不能休息,他们必须另赴鸿胪寺,争分夺秒练习上表谢恩礼仪。

    明日一早,所有新科进士要在状元郎的带领下入宫面圣,于当日他们被钦点为进士的金銮殿前,向当今天子当面上表谢恩。整个过程一如传胪大典一般庄重、肃穆。

    身为状元郎的谢拾得赐状元冠带朝服一袭绯罗圆领,白衣中单,锦绶蔽膝,朝冠二梁,乌纱帽、素银带、全槐笏、药玉佩,连朝靴与毡袜都有。可以说是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比进士巾服更胜一筹。乃是御前特意颁赐,用于上表谢恩之日

    时隔一日,再次于金銮殿上面君。谢拾非但礼仪越发周到,更有了闲心观察天子。

    当今天子穆怀年方五旬,命运堪称曲折离奇。身为世宗嫡孙,因“懿怀太子”早逝而与皇位失之交臂,被囚十三年后,失去的皇位又因睿宗皇帝一纸遗诏得而复失。

    依照历来皇帝的平均寿命而言,年已五旬的穆怀执掌大齐的时日本该无多。然而谢拾观他气色红润,精神充沛,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多年牢狱之灾折损元气的样子。

    近距离接触之下,得以检测到大齐天子身体状况的胖狸猫对谢拾的推断表示认同。

    [这皇帝老儿再活十年都没问题呢。不愧是敢真刀真枪上战场干北虏的男人]

    胖狸猫语带惊叹。

    [嗯,只要他不像上个皇帝一样主动送死,宿主至少十年内不用担心顶头上司换人。放心,这铁饭碗端得稳稳当当。]

    谢拾这下彻底放宽了心。

    当今天子明显赏识于他,也认可他的主张,对于当前根基浅薄的谢拾来说这很重要。有天子支持,将来做事都方便许多。

    唯一考虑的反而是天子的身体能撑多久,万一御座上换了人,焉知将来如何谁不希望看重自己的上司在任越久越好如今得知天子至少再活十年,他就放心多了。

    谢拾扬起嘴角,愉悦由衷而生。

    这一笑,仿佛朝阳初升。金銮殿上,一袭绯袍的年轻状元郎如此光彩熠熠。

    上表谢恩并不意味着一系列流程的结束。次日,谢拾又率诸进士往国子监一行,谒先师庙,行释菜礼。“释菜”者,以蔬果等祭祀至圣先师孔子,为古时入学仪式。

    释菜礼毕,众人换下进士巾服,将之重归国子监。至此,一系列流程终于结束。

    确切地说,还有最后一项活动立石留名,只是这已不属于新科进士的任务。

    昔年唐朝科举,新科进士及第,往往于慈恩塔下题名,为后世之人留下不少诗句。

    科举制度发展至今,新科进士已经不再亲自题名,而是交由朝廷。经礼部奏请,由工部于国子监立石以刻进士题名碑,一科进士皆名录其上,为后来者之楷模。

    试想监生们日日出入国子监时,将来的读书人上京赶考入国子监瞻仰时,数十年甚至百年后,每当

    有人经过这些进士题名碑,都会看到碑上的一个又一个名字,知晓他们是哪里人,何年何月进士及第。

    于一众新科进士而言,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天下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高光

    无论是严元浩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已过而立的进士,都因这样的幻想而呼吸急促。

    名利名利,前者的诱惑永远大于后者,至少于读书人这一群体而言是如此。

    而他们呢自成为进士起,他们在青史上就不再是无名之人。千百年后,后人将在太安癸酉科的登科录上看见他们的姓名,籍贯,乃至入仕之初的第一份官职。其出众者,殿试文章都会随之流传后世。

    立石留名后,众人尚有几日空闲,而后便要根据朝廷分配的官职入职。这一过程乃是褪去布衣换上官服,故谓之“释褐”。

    三鼎甲起步就不一般。状元谢拾,榜眼申遇时,探花江博物,皆入翰林院。

    谢拾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申遇时与江博物为编修,正七品。

    此外,三人各自得授散阶,谢拾授承直郎,申、江人授承事郎。

    二甲、三甲进士则被发往朝廷各衙门观政,观政时间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

    观政期间的表现将决定观政结束后的官职。可能是留京任官,也可能被外放出京。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实习生

    谢拾想到曾在梦境中听过的这个词,顿时以为用来形容观政的新科进士十分贴切。

    实习生转正尚且要看表现,新科进士若想尽快结束观政,正式入职,却只能寄希望于“出缺”。一旦某个官职出缺,吏部便会依照新科进士的甲第名次随缺任用。

    至于观政期间的表现实在无关紧要。因表现突出而授官的进士,历来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只是每日作揖打恭、升堂点卯,等待官职出缺、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罢了。

    实话说,从夫子徐衡口中得知这一“约定俗成的潜规则”,谢拾难免失望,心中亦对大齐官场的腐朽略有几分浅薄了解。如此流于形式的观政,无疑已经背离初衷。

    奈何如今他人微言轻,只能先将此事在自己的小本本上默默记上一笔。

    入职翰林院前,尚且有几天的假期,谢拾终于从湖广会馆中搬了出来,乔迁新居。

    京师房价腾贵,谢拾租的是一进小院,另聘了一位做饭的大娘,石头拍着胸脯包揽下各项杂务,算上谢拾加起来统共三人。

    值得一提的是,谢拾的新居离徐家不远,步行一炷香即到。

    前任租客是一位寓居京师多年的士子。其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至前不久收到家中父母病逝的消息,他才幡然醒悟,放下执念离京归乡。

    这间小院完美符合谢拾的要求,安静而不僻静,街道四通八达,上朝十分方便。院中还留有前任租客所植花草,颇为怡人。

    徐守文算是与谢拾从小一起长大,对小师弟知之甚深,一看就知道他定然

    满意。

    果不其然,谢拾来实地参观的第一眼便心动了。

    与他一般“慧眼”相中此宅的还有好几个人。只不过,听闻是今科状元郎欲租赁房屋,那房主二话没说便应下了谢拾的契约,甚至还主动给谢拾打了八折,仿佛唯恐租金定得太贵以致谢拾另选别屋。

    反向杀价,着实令谢拾错愕不已。他这状元郎的魅力还能胜过白花花的银子不成

    担心小师弟被宰而全程陪同的徐守文却笑道你这人倒是聪明。”他说的是房主,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汉子,“如今少赚状元郎的钱,将来只凭这个状元郎曾经住过的名头,便能赚回来十倍不止。”

    被说破心中打算的汉子也不反驳,反而嘿嘿笑着恭维起来“徐老爷慧眼如炬。六元及第的稀罕事,咱大齐闻所未闻。谁不说这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了我想着状元郎总不至于一直窝在这小院里,将来走了,这也算是被文曲星君光顾过一回。”

    试问若有入京赶考的考生得知这是昔日六元及第的状元郎租住过的院子,纵然租金昂贵,都得来沾沾状元郎的文气和福运罢

    更别说这世上还有许多望子成龙的父母,若是能让孩子有机会接受状元郎的“熏陶”,又岂会吝惜钱财

    二人一番言语,谢拾顿时恍然。

    他不得不给房主的生意头脑点赞。

    要说是“状元郎”魅力非凡倒也不错,只是魅力不在谢拾本人,而在“状元郎”这一身份,在于科举入仕带来的阶级跃升。谢拾这位昔日的农家子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证明。

    次日,谢拾便收拾行囊,拎包入住。

    乔迁新居当天,谢拾设宴款待一众好友。既是庆贺乔迁,亦是与姚九成践别。

    当初与谢拾一同赴京赶考的两名同伴,张宥已经决心留在京城,备战下科会试;而姚九成本身家大业大,又放心不下家中妻小,自然难有在举业上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选择先行返乡,日后再卷土重来。参加过谢拾的乔迁宴,明日一早他就要离京。

    乔迁宴结束,严元浩等人先行一步,而出自襄平府学的姚九成、张宥与徐守文三人则留了下来,进行又一场小小的同窗聚会。于姚九成而言,或许算是践别宴罢

    或许是离别催人,或许是酒意醉人。几人此时都情不自禁回忆起昔日的府学生涯。

    “一晃眼八年过去,谁能想到当初的小三元竟然成了本朝第一个六元及第”姚九成环顾一圈,笑眯眯地感慨道,“当年的我只怕也想不到,自己如今竟然已经成了举人。”

    他的话语道出了张宥的心声。后者连连点头“若非有知归敦促,令我不敢懈怠,今年二月的乡试,我是无论如何都难上榜。”就是因为前方一直有谢拾领跑,追赶在后的他才会拼尽全力跑出自身最好的成绩。

    不得不说,与谢拾同舍乃至同窗的生涯,于张宥在内的府学诸生都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若是没有谢拾不顾死活将他们卷得飞起,很难说他们能在如今的年龄就中举。

    徐守文的感慨比姚、张二人更深。

    毕竟他人生启蒙阶段便是与谢拾一道度过的。如今谈及旧事,脑海中便忍不住浮现出当年私塾中的种种,再回顾时只觉得鲜活无比。儿时的一桩小事都能令人会心一笑。

    而忆起旧事就不免忆及旧人。

    姚九成与张宥想到的是他们的另一位舍友,在谢拾之前便中举的顾怀璋。

    以其十七岁中举的天资,而今六年过去,本该有极大希望中进士,奈何却因接连守孝误了举业,进度反而被谢拾远远落下。

    徐守文想到的却是昔日一同在私塾启蒙的四名同窗力争上游的赵立新、踏实稳重的王临,天赋稍逊一筹的方朋与吴跃。

    他们的发展与所有普通读书人一般。至今只有赵立新与王临顺利进入了县学。

    当年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六个孩子,十余年之后再看,彼此的道路已有天壤之别。

    饶是生性淡泊、连谢拾的卷王光环都能抗拒的徐守文,此刻亦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与随遇而安的自己不同,徐守文深知谢拾从小便有雄心壮志。无数读书人挂在嘴边的修齐治平,后者却是真切放在了心里。

    他望着即将入职翰林院的谢拾,替后者高兴的同时,心中亦泛起一阵难言的复杂。

    小师弟太年轻,走得也太快,大家都被甩在身后,却不知几人能与他同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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