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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花非花(六)
    众仙皆谓迟莲拜入降霄宫无异于一步登天,仿佛只要在脑门上挂这么一个招牌,立马就能凭空增加三万年修为,高深玄妙仙法尽在掌握,一眨眼便可从一介籍籍无名的仙侍变成执掌一方的仙尊。

    况且苍泽帝君一向以阵法独步九天而闻名,是亲手缔造了三界秩序的尊神,可惜空负毕生绝学,座下仙君却没有一个能继承乃师衣钵,甚至放眼天庭也找不出几个能学明白的神仙,据说其跨度差不多相当于给人一口锅、一把菜刀、一堆萝卜,然后叫他们用这些东西搭一座城楼出来。

    如今能把帝君本事学到五分的,也就是降霄宫大弟子北辰仙君,其次是明枢仙君,等到了老三显真仙君这里就完全断代,他的仙术符咒丹道武功乃至人缘和厨艺都非常好,放在别的仙尊宫中足可成为首席,然而于阵法一途造诣却平平。依帝君的评价,他是心思奇多,涉猎广泛,学什么上手都快,但在阵法这种不钻研几千年不出功夫的科目上,往往只如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不能专精。

    至于后面两位,都是修为尚未过百年的小崽子,论及心智成熟,比迟莲强不到哪儿去。归珩仙君是北海樗洲洲主的小儿子,因为他爹当年跟随帝君征战八方,后来又独领一洲,算是帝君的铁杆心腹,这才得以把亲儿子送到降霄宫请帝君教导。然而樗洲一向崇武悍勇,归珩走的也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根本没有那个学阵法的耐性;另一位应灵仙子则是凤尊的亲闺女,将来是要回家继承尊位的。凤尊将她送进降霄宫自然也不是为了学习阵法,而是请帝君教导她为君之道,好为将来登基做准备。

    正因如此,迟莲作为最晚入门的弟子,可以说是背负着全宫的希望,所有人都在猜他能在帝君手下坚持过几节阵法课。

    迟莲虽然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殷殷期望,但胜在态度好,前几节课上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却很认真地笔直坐着听完了全程。第一次画阵是帝君手把手教他,执玉笔蘸金墨,在泛着淡淡银光的绀碧纸上落下繁复符文,迟莲试着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便见金墨像活水一样流动起来,法阵脱纸而出,顷刻间落地拔成一道泛着金玉双色的光幕,将师徒二人牢牢地圈在了其中。

    迟莲试着突破那道幕墙,触手便觉如琉璃般冰凉坚硬,帝君在旁边解释道“此阵名为金匮玉锁,是最简单的入门法阵,可以抵御外力进攻,但不能杀伤外敌,里面的人也不能出去。”

    “不过布阵简单,并不代表它脆弱易破,所谓大巧不工,如果你注入的法力足够,阵法布设得灵力圆融,那么仙尊以上全力一击也不能打破,甚至扛上几道天劫都不成问题。”

    迟莲听到这里眼前才亮起来,帝君又笑道“还有一点,它叫金匮玉锁,而不是简单地叫防护法阵,这也有讲究以金为匣,以玉为锁,珍而重之,说明里面装的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或物,而是你要小心保护的东西,所以它还有一层护佑的意思在其中。”

    “有的时候,布阵不只看灵力,还要看心意。如果思

    绪动荡,

    ,

    布阵就很容易被攻破;但若你心思坚定,信念执着,法阵就有可能发挥出比平常更强的效果。”

    这道“金匮玉锁阵”被帝君留给他当课业,说好了十天后回课。帝君这些天看着迟莲听天书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学阵法的那块料,本来没指望他能很快上手,但出乎意料的是迟莲不知被他哪句话打通了关窍,三天之后的早晨,帝君刚一踏进书房,就被当头掉下来的法阵套了个正着。

    帝君试着挣扎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这法阵居然还挺严实,像模像样的。他难得地自我怀疑起来,心说难道是他看走眼了,这小花仙竟然是个天生的阵法奇才

    那头迟莲已主动站到了他面前,虽然神情还是一贯的淡然宁和,浑身上下却透露出一股眼巴巴的意味。帝君抬手将法阵收了,开口就赞道“了不起,你是入门以来上手最快的一个,看来在阵法一途上潜力不可限量。”

    迟莲被夸得眼睛才刚弯起来,就听帝君接着道“既然学会了金匮玉锁阵,今天便再教你一个烟云迷障阵,依旧是十日回课,这个也不难。”

    迟莲的嘴角“唰”地就掉下去了。

    帝君失笑“这又是什么表情,你不是学得挺好吗”

    他只消略一抬手,迟莲便自觉地凑过去给他摸脑袋,扯着帝君的广袖来回晃悠,看似抱怨、实则试图通过撒娇蒙混过关“太难了,我这三天画的眼睛都要瞎了,才只得这么一张成形的,帝君且宽限我两天吧。”

    他的眼睛其实早就好利索了,但帝君闻言还是扳着脸仔细看了看,见没什么事才在屈指在脑门上弹了一记,果然轻轻放过了他“看在你用功的份上,这几天容你先把这个法阵吃透了,至于新的,十日之后再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多谢帝君。”逃脱一劫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迟莲满口答应,又得寸进尺地问,“既然不用学阵法,可不可以教我点别的”

    帝君垂眸问“你想学什么”

    迟莲“学打架。”

    帝君“”

    迟莲见他不应,立刻改口“学剑法。”

    “你和归珩又杠上了”帝君按着太阳穴沉沉叹气,被家里两个孽障气得头疼,“你们俩到底是命中哪里不对盘,怎么一见面就要掐架”

    归珩和迟莲自己都说不出来具体是因为哪一件事而交恶,反正只要一见对方就不顺眼,一听对方说话就手痒,迟莲觉得他是狗眼看人低的莽夫,归珩觉得他是阴险冷漠的小白脸,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但都是瞎抡王八拳帝君为了改一改他俩的脾气,特地只教了心法,还没有传授过武艺。

    苍泽帝君是阵法宗师,但并不是说他只会阵法,无论是仙术还是神兵他也都能拿得起,只是修为越长越精研于阵法一道,毕竟如今需要帝君经手的都是关乎一地一界的大事,也没什么对手值得他再提着剑去单打独斗了。

    “帝君,我想学剑,不是为了和归珩至少不全是为了和归珩师

    兄打架。”迟莲跪坐在他身边,双手放在膝上,乖巧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与蚺龙孤身死斗的狠角色,为了说动帝君甚至主动管归珩叫上了师兄,“仙术也好、阵法也好,都和修为相关,但如果有一天这些都靠不住了,只凭着这双手,我也想保护最重要的人。”

    帝君心里微微一动,脑海中一点灵光掠过,好像忽然猜中了为什么迟莲学金匮玉锁阵会那么快。

    其实这时候他应该问一句“最重要的人”是谁,但居然莫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不好意思。迟莲心思澄澈得像琉璃,他满心满眼里盛着谁,帝君不用问,也看得一清二楚。

    “神仙们凭借仙道术法便可操纵风云、移山倒海,只有需要上战场的才会用神兵做法器,而你要选的那条路比他们更艰难如果你要的是无论何时都有一战之力,那从开始练剑起,就要忘记自己是仙人,日锻月炼,吃别人不吃的苦,才能有所成就。”

    他睨了一眼迟莲,经过很长一段停顿,方淡淡地道“无论什么人,再重也重不过自身,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本意是警告,但迟莲却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连个偏旁都没听进去,铿锵有力地说“请帝君教我”

    苍泽帝君“”

    他现在有种格外复杂的爱恨交织之感,一边是被迟莲的赤忱打得落花流水,暗暗感慨不管怎么娇惯他都嫌不够;另一边则是老父亲心疼孩子,但凡迟莲是为了别的某个人做到这一步上,他早就亲手把那人填进天河了。

    虽说不以出身论英雄,且在降霄宫中,迟莲其实比别的仙君更得帝君照拂,但相比与归珩等人,他的危机感显然强得离谱别说是因为吃苦退缩,只要给他稍微起个头,他甚至都不用任何人催促,就能自动自发地每天练足两个时辰的剑。

    那把集市淘来的旧剑哪怕破得跟凡铁没什么区别,终究也是仙器,因此帝君最初只叫迟莲用木剑,又轻便又不怕坏。但他久居高位,当了太多年神仙,一时没那么容易设身处地地想到凡人是什么样的,直到几天后授课时他看到迟莲两只手上裹缠的纱布,才意识到自己算漏了一件事。

    “手怎么了”

    迟莲下意识就要用袖子盖住,含混道“没事,不小心划了个口子。”

    帝君能信他就有鬼了,二话没说,捏着迟莲的腕骨把他手上绷带拆了,越揭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一层时,白布已经被血浸透,露出其下满掌触目惊心的血泡。

    “你”

    能把苍泽帝君气得说不出话来,迟莲可能真的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位。

    帝君沉默了很久,久到迟莲以为他要甩手离去,都在心里演练过一遍该如何飞扑跪下抱大腿请罪,他终于慢慢地说“太久没见过我已经忘了神仙会不会被磨出水泡了。”

    迟莲一面觑着他的脸色,一面小心地说“它只是现在看起来不大好看,等结痂变成茧子就好了,练剑哪有不长茧子的”

    帝君轻按着他的手腕,不叫

    他抽回手去“但是像你这种磨法,

    没等长出茧子手就废了,

    到时候你想用什么拿剑”

    如果磨出血泡后立刻停手休息,不至于弄成这么血肉模糊,迟莲这明显是包扎后依然练习如故,隔着布把所有血泡都磨破了,还不打算到此为止。

    帝君如今不怕他不懂事,只怕他太懂事,可是面对这么个实心秤砣,真是说不得也打不得上进有什么错,难道领回来是个只知依附他的菟丝花他就满意了他倾心传授亲自教导,不就是为了以后迟莲能成长为足以与他比肩的神仙,能替他分一分身上背负的苍生重任吗

    为君为师,他哪来的立场能说得出“停下”二字

    迟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理亏,但他在帝君面前没有那么多原则,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我错了。”

    帝君却道“这也不能算错,不必认错。”

    他松开了迟莲的手腕,却没有收回手,反而在迟莲眼前摊开掌心,平静地道“你看一看我的手。”

    迟莲

    平心而论,帝君的手确实好看,肤色白皙,筋骨清晰,指节分明,五指修长有力,没有斑点疤痕,尤其是有迟莲的手在旁边比着,更显得干净素洁,是一双养尊处优、不沾风霜的手。

    一般人这时候都理应自惭形秽,然而迟莲并没有长那根弦,所以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帝君,很实在又诚恳地道“好看。”

    举凡天神,尊位越高越威严疏离,喜怒不形于色,容貌再出挑也不是用来欣赏的。但这一刻不知为何,迟莲忽然觉得帝君身上那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威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一直以来被气势压制、或者说被刻意忽略的俊美庄丽就水落石出,变得触手可及,好像月亮落进他手心里一样。

    帝君任由他看,托着他的手背,慢条斯理地说“迟莲,我喜欢漂亮的手。”

    迟莲“”

    他突然被美色晃了眼,无来由地心虚气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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