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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幻中身(十二)
    广袤海面下暗潮涌动,只能听得见连绵不绝的海浪和风声。放眼望去,四下里皆是茫茫,一弯残月如钩,正是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好天气。一时间甲板上众人噤若寒蝉,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轻,生怕哪口气喘得不对,就会被眼前这位杀神一剑捅穿。

    无人敢上前,方天宠又被他逼凌得站不起身,只得半仰着颤巍巍地问“足下何人”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锋锐逼人的长剑便从惟明眼前移开,点住了他的喉头。即便是在起伏摇晃的行船上,那人的手也是稳如泰山,分毫不晃,就像他的声音一样不疾不徐

    “紫霄院,迟莲。”

    当今圣上深为倚重的大国师,即便是方天宠这样常年在外的将领也听说过他的名号。方天宠心里当即一突,面上却还强撑着镇定,色厉内荏地道“大国师深夜驾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不知有什么指教”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呻吟打断,迟莲身后的端王殿下拖着嗓音道“啊,手麻了,有没有人先给本王松个绑”

    又一道青光划过夜空,噌地落在甲板上,幻化出归珩的身形,十分殷勤地凑了上来“我来我来,我来给殿下松绑。”

    惟明“”

    他借着松绑的空隙低声骂归珩“你还有脸来,怎么把这个祖宗给请出来了”

    归珩简直冤得要跳海,也悄声回道“殿下是第一天认识他吗,那头驴是我一个人能拉住的您千算万算把自己算进了敌人老窝里,怎么就没算到他会杀过来”

    惟明特地叮嘱过归珩,要他把那红盒交给迟莲,由他设法保护,待找齐口供后一道交给皇帝。这样一来是防备有人下手抢夺,二来也能将迟莲稳在京城,他在梁州就可以放开手脚作点小死了。

    其实这件案子刨去一船人蹊跷身死的那部分,剩下的全是凡人间的勾心斗角,如果依靠仙力法术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根本不需要他以身犯险。但惟明一直不想让迟莲和归珩卷入太深,也是因为二人话中只言片语都流露出过同一个意思神仙不能随便干涉凡间事,重则招致天劫;而杀害凡人即是堕魔之始,更是不可触犯的铁律。

    归珩好歹还是供职天庭的正经神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迟莲可是为了苍泽帝君都叛出白玉京了,要是惟明折在凡人手中,谁知道这祖宗一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俩自以为说的很小声,实际全顺着风一字不落地灌进了迟莲耳朵里。方天宠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昳丽冰冷的脸上掠过一丝隐忍神色,眉头抽动了两下,听见迟莲冷然答道“你豢养刺客,公然挟持皇子,谋图不轨,还何必再问我的来意”

    惟明冷不丁又喊“啊,腿麻了,有没有人扶本王一把”

    归珩忙道“我扶着殿下”

    迟莲“”

    惟明被归珩像拖大包一样从地上搀起来,糟心地看了一眼这个没眼色的逆子,一边拿胳膊肘往外怼他,

    一边按着太阳穴柔弱地道“啊,麻药闻多了,头好晕,有没有人给本王靠靠”

    dquoheihei”

    迟莲“”

    惟明一扭头,目光瞬如冷刀,冷厉地从归珩脸上刮过去,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敢拆我的台,从今以后你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归珩后颈皮一紧,立马讪讪地松开了手。惟明顺势脚下一软,身体一歪,犹如玉山将倾,踉踉跄跄地朝前倒去。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堪称碰瓷,迟莲背对着他,后脑勺也没长眼睛,却像演练过八百遍那么熟悉似的,在他倒下的瞬间回手一抄,衣袖飒然飘飞,稳稳地将他接进了怀里。

    光凭坠落的力道迟莲就知道惟明真是没留后着,他要是没伸手,这祖宗就真敢把自己摔到地上去,不由得气结,低低地斥了一句“胡闹”

    端王殿下据说是头晕,宛如小鸟依人般靠在大国师肩头,捂着心口,蹙着眉头,浓密长睫垂下来半遮住眼眸,一副虚弱得马上就要晕倒在人家怀中的样子,楚楚可怜地道“大国师来得刚好本王差点就以为要见不到你了,啊,怎么天旋地转的,要站不住了”

    迟莲“”

    难为他对着这么生硬的演技也能忍住不破功,反而凑在惟明耳边,怜惜而充满蛊惑意味地轻声道“这些乱臣贼子胆大包天,竟然敢谋害皇子,实在是罪大恶极,殿下且等等,臣这就把他们都杀了。”

    方天宠“”

    惟明“”

    这话比仙丹都管用,惟明一个鲤鱼打挺从他肩上爬起来,惊喜道“咦本王康复了”

    迟莲不为所动“谁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是都杀了吧。”

    惟明立马反客为主,亲亲热热地揽住了他的肩,带着迟莲身子转了半圈“啊,本王突然觉得灵台清明,精神抖擞,一只手打八个人不在话下,大国师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吧你先坐下歇歇,这点小事本王来处理就行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迟莲闭着眼也能猜得出,心知惟明是变着法儿地回护他,安然承下了这份深藏的体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殿下真的不用臣帮忙”

    “你看方都督已经放弃抵抗了,其他将士也知道跟着逆贼行事终究难以长久,打算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把我们安全地护送回梁州,是吧”惟明说完,马上扭头朝甲板上呆立的亲兵们使了个眼色,这里面还真有几个不愿与方天宠等人同流合污的士兵,立即出列跪地,大声道“卑职愿将功赎罪,誓死追随端王殿下”

    其余人一见他们倒戈,心中都暗自衡量利害,然后惊恐地发现那边有个一剑能把他们送去见列祖列宗的魔王,实在是没什么可权衡的,于是纷纷弃剑跪伏,一起喊“愿为端王殿下效死”

    “好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别跪着了,先把方天宠及其一干党羽押下,让船掉头开回梁州。”惟明连哄带劝地把那位镇宅的祖宗请到旁边当

    吉祥物,“你看大家多懂事,这都是大国师以理服人的缘故,兵不血刃就扫平了一场叛乱,实在叫本王钦佩。”

    归珩“呕”

    惟明目光如电,顷刻间横扫过来。归珩望风而怂,火速夹紧了尾巴“我晕船。”

    方天宠被手下牢牢捆起来,至今也没盘算明白一场堪称完美的绑架为什么会招来迟莲这种怪物。他双目呆滞地倚在桅杆下,看着军士们扯掉了另外几人头上蒙着的黑布袋子,发出一阵惊呼里面的人并不是和端王一道的那两个文官,甚至也不是赵廷英,居然只是几块粗笨的石头,上头各贴了一张写有字迹的小纸片。

    方天宠终于想明白了,突然朝惟明叫道“端王殿下这也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吗”

    “啊什么”惟明闻声回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那堆石头,淡淡笑道,“你说那个,一点障眼法而已。不这样怎么能骗得过方都督,让你以为已经将我们一网打尽了呢”

    惟明一行落入他手中,方天宠必然要花费时间处置问话,这样,真正的贺观和沈云山就可以带着赵廷英暗度陈仓,躲过方天宠手下刺客的追杀,顺利地回到京城。

    这才是端王一早就定下的计策,难怪他这么有恃无恐,就算迟莲没有来,光凭他一个人的本事也足够反制方天宠,让这一船人都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而他说的背后靠山,想必正是紫霄院大国师迟莲。这两人显然不是他与康王那种上下尊卑的关系,反而隐隐以惟明为首,包括那叫归珩的侍卫也不是寻常人,他们三个站在一处,倒更像是一家子人。

    这件事他能想明白,迟莲自然也能,斜睨了惟明一眼,声音轻缓,一字一顿地问“孤身犯险。殿下临走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惟明立刻“哎呀头晕”

    “你这怪物”方天宠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朝惟明厉声骂道,“当年敬辉国师预言你是身负灾异的妖星,如今果然应验就凭你这妖邪,也想蛊惑世人问鼎大位别做梦了”

    “你有种就把我送回京城,来日御前对质,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我会一五一十的告知陛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每一个人都能为我的话作证”他阴沉地盯着惟明,语气里的嘲弄与恶意毫不掩饰“端王殿下,你猜朝廷诸公能容许你这个怪物成为天下之主吗”

    这回谁也没有归珩快,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抄起刀已经架在了方天宠的脖子上“嘴巴放干净点,再敢对殿下出言不逊,信不信我先送你上路”

    “慢着慢着,好好说话别动手。”惟明按下葫芦浮起瓢,又去抢归珩的刀,“怎么一个两个脾气都这么大,一言不合就动刀动剑的好了别搭理他,去那边玩去。”

    惟明好说歹说哄走了归珩,一提衣摆在方天宠面前蹲下来,对这位手下败将竟然还挺和蔼“方都督半生顺风顺水,输给本王,很不甘心吧”

    “你打算拉个垫背陪你一起死,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国师为什么是大国师,本王又为什么会留在朝中”

    方天宠抬起浑浊发红的眼睛瞪着他“为什么”

    “因为皇帝知道。”

    惟明轻描淡写地道“你常年在外,恐怕不了解这半年京中发生了多少大事,你猜太子为什么倒台要是没有大国师,天下早已大乱,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叫嚣”

    “今夜之事,你尽可以随便说随便喊,但会不会有人听、有人信,甚至会不会有人在你闹大之前就先下手了结了你,这一点本王可不敢保证。”

    他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摆,留下方天宠一个人坐在那里消化他的威胁,转身朝迟莲走去。

    刚到甲板中间,船身突然剧烈地一晃,惟明这回是真没站稳,结结实实地栽进了迟莲的臂弯中,扒着他的肩才站稳“怎么回事”

    亲兵抖着手指着前方,哆哆嗦嗦地道“那、那是什么”

    海水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来,海面中心陡然现出巨大深黑漩涡,仿佛栖居于深渊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一丈多高的浪头迎面打下,在这自然伟力面前,凡人根本毫无还手的余地,整艘船瞬间没入了滚滚波涛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