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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房间里,烛火静静地燃着。

    庄晗站在桌前,目光落在床上,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耳边听到哭声,她茫然伸出手,摸到脸上的泪水。

    原来是自己哭了啊

    她好似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关着的房门,又望向床上。

    怎么就不行了,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

    庄晗心头忽然就升起一股懊悔,夹杂着酸涩,隐隐发疼。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揉了揉头,坐了起来。

    庄晗心下一惊,什么犹豫和胆怯都忘了,忙走过去“云昙姐姐你快躺下,你怎么样”

    话音一顿,她闻到了浓郁的酒气,对上了满脸茫然的宋云昙。

    想到宋云庵从前跳脱的性子,她心头一沉。

    这个人分明是喝醉了,哪有不行的样子,过了这么多年,宋云庵那个女人还是这么离谱

    “庄晗,你又来看我啦,你怎么老了”宋云昙晕晕乎乎地看着床边的人,两眼发昏道。

    庄晗往床边一坐,脸色隐隐黑了下来。

    果然白担心了,还说她老

    宋云昙却还嫌不够似的,又接着道“你脸上怎么有疤是了,一定是被大火烧的,我看到过了,怪不得跟平时不一样了。”

    庄晗瞟了宋云昙一眼,察觉到了话里的矛盾。

    这十九年来,她从未出过那道门,什么时候去看过宋云昙,还跟平时不一样,这个人哪会见过她平时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宋云昙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她的猜测。

    “真好,你还肯来见我,我以为今后连梦到你都成了奢望呢。”

    庄晗抿了抿唇角,面无表情道“你经常梦到我”

    宋云昙笑了,笑过又神情低落下来“也不是经常,每次去京外的小院里见你的时候,我陪你说会儿话,心里会安定许多,晚上就不会梦到了。”

    庄晗皱眉,新的疑惑又萦绕在心头。

    京外的小院里

    还陪她说话

    庄晗脸色一变,想到了某种可能“你在外面养了个姑娘”

    当她的替身

    “对啊,我在京外给你立了个衣冠冢,还把坟修到了屋里,这样就能时常陪着你了,可惜你没死,那衣冠冢也该拆了。”宋云昙说着,揉了揉脸。

    庄晗的心一起一落,随后又板起了脸,什么叫可惜她没死

    难不成这个人还盼着她真的死了不成

    “你希望我死”

    宋云昙连连摇头“别说这个字,我怕,只要你好好的,好好地活着,就是我以后都没有衣冠冢陪着了,只能在梦里见见你。”

    说这话时,她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落寞。

    庄晗沉默片刻,紧紧咬住唇角。

    心里突然就难受得

    不成样子,像平静的井水里被丢进了石块,一块一块丢进来,不知道何时才停歇。

    不知沉默了多久,宋云昙的表情忐忑起来,轻声地问道“庄晗,你可以凑近一些吗”

    庄晗一愣,随即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身,紧接着她想起什么,忙伸出手去捂自己的脸。

    胳膊却被人轻轻一挡,手也被紧紧握住。

    宋云昙痴痴地看着她,眼底似有泪花闪动。

    庄晗心头酸涩异常,任由对方打量着,握着她的手。

    宋云昙抽泣一声,忽地一扯,把她搂进了怀里。

    庄晗正要挣扎,就感到脸上一阵雨落。

    她身子一僵,抬眸看着满脸泪水的人,呼吸一滞,忘了挣扎,披在身上的外袍也悄悄滑落。

    “庄晗,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好想你”

    宋云昙泪眼婆娑,声音越说越低。

    庄晗不忍再听,不忍再看,神思浑噩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就当是场梦

    “我可以亲一亲你吗”

    耳边一声呢喃,让庄晗睁开了眼。

    “你不怕吗”她已变得如此丑陋,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

    这个人不是本能地想躲吗,如何敢再靠近。

    宋云昙眼神极快地闪了一下,手指暗暗紧握,缓缓低头。

    庄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良久,唇上却没传来任何感觉。

    蓦地,她猛然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脸。

    宋云昙闭着眼睛,带着酒气的呼吸洒在庄晗的脸上。

    她动作轻柔地亲了亲那令人心悸的伤疤。

    一下又一下,小心又虔诚,带着数不清的眷恋与思念,亲遍了庄晗布满烧伤痕迹的半边脸颊。

    庄晗用力闭上眼睛,无声落泪。

    宋云昙察觉,没有睁眼,也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用自己的脸颊小心蹭着,蹭掉那蜿蜒不止的泪痕。

    “庄晗,今晚不要走了,留下好好陪我吧,我怕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梦了。”

    宋云昙屏住呼吸,整个人紧绷,语气不安,藏不住祈求。

    庄晗会答应吗

    她已经知道这不是梦,可她却不敢戳破。

    她借着还未散去的酒意,带着满腔孤勇,仿佛穷尽了一生力气,才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庄晗没有作声,轻轻把她推开。

    宋云昙心里登时一空,像被凛冽的寒风裹着,吹得她心脏麻木,麻木又疼痛。

    她望着庄晗起身,望着庄晗下床,望着庄晗去吹熄了烛火,望着庄晗在夜色中走近,望着庄晗掀起棉被,望着庄晗躺在身侧,陡然惊喜。

    “还不躺下睡”庄晗闷闷开口,背过身去。

    “哦。”宋云昙呆呆应了一声,恍惚躺下,还不忘帮对方掖好被角。

    夜色辽阔,房间里寂静无声。

    宋云昙睁

    着眼,盯着庄晗的头发,久久不能入眠,直到她忍不住困意,临睡前才大着胆子把人搂住。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似是早已坠入梦乡。

    她不由扬了扬唇角,无声地笑着,沉沉睡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庄晗听着而后平稳的呼吸声,轻轻移开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下床穿衣。

    夜凉如水,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人,看了眼宋云昙在黑暗中有些朦胧的脸,而后走到门前。

    推门

    门却纹丝不动。

    就在她愕然无措之际,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娘。”丘凉站在外面,余光扫了扫床上。

    送宋夫人和宋见霜回桃宅后,丘凉便一直守在门外。

    她实在是无心睡眠,放心不下屋里的状况。

    更担心娘亲想出门却出不来,宋夫人的初衷虽好,但到底是方法极端了些。

    而丘凉不忍自己的娘亲为难。

    娘亲躲在秦家酒阁后院的密室里十九年,久不与人来往,虽然她很想娶宋见霜,却不想逼太紧。

    事情可以慢慢来,她不想给娘亲压力。

    “先去书房说吧,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庄晗抬手地掩了掩面纱,才往书房走。

    听她说话的语气还算平静,丘凉心里松了一口气,乖乖跟了上去。

    书房里,庄晗眼里布着愁绪“凉儿,我知你想娶宋见霜,她也确实是个好孩子,但她爹爹牵扯着后宫嫔妃,我与宋云昙之间亦隔着千山万水,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再为难自己,明日我还是回秦家酒阁吧,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知道女儿平平安安地,她就该知足了,万事不可强求。

    既然她无法做到坦然面对,倒不如成全女儿,只管躲好自己就是了。

    丘凉听完庄晗的话,不由一愣“娘,你跟昙姨母之间真的不能和解吗,你若回秦家酒阁,女儿今后如何尽孝。”

    难道事情真的不能两全吗

    庄晗看着她,目露欣慰“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娘不会怪你,我一个人也待习惯了,太热闹了反而不自在。”

    她不能和解的哪是宋云昙,她不能和解的是自己。

    丘凉迟疑片刻,问道“娘亲能说说,您和昙姨母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明白,这俩人明明对彼此有意,又错过半生,如今终于可以相守,为何还要分开。

    折磨对方的同时,也折磨了自己

    庄晗轻叹一声“凉儿,你可曾想过,万一你爹回来,这个家该怎么办,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她有夫君,她不能在夫君生死不知的时候,转投他人怀抱,哪怕那是她的心上人。

    届时丘鸣端若是回来,她的女儿又该是何种境地,一边是两个娘,一边是生父,她不能想象那种情景。

    她不能只顾自己,她过不了心底那个坎。

    “可您这样做,对昙姨母就不是伤

    害了吗,对您自己的心就不是伤害了吗”丘凉话音一顿,语气松了松,“至于我爹,您和昙姨母为何认定他还活着”

    她在画面里明明看到丘鸣端战死沙场,满身是箭地倒在了百钺军旗之下。

    庄晗听出几分意思,思绪顿了顿“你知道他的下落”

    丘凉点头“娘亲或许不知,我之所以被皇帝赐官,在钦天监当值,是因为我确有观相神通,算无遗漏,我早就算出爹爹已战死在外。”

    若娘亲是因为爹爹的原因才不肯与昙姨母在一起,那这个顾虑就是多余的。

    虽然这么想对爹爹来说很不孝,但事实如此,她不希望娘亲下半生孤单。

    既然有心爱的人,为何不好好在一起。

    至少在她这里,是完全支持的。

    庄晗眼皮颤了颤,忍不住道“可圣旨上说他通敌叛国,弃城而逃,就连国师也说他生死不知,或许还活着,只是躲了起来。”

    丘凉无比肯定道“爹爹确实战死了,圣旨为何那么说,或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至于国师,许是他没算出来吧。”

    相比一个不曾见过的人,她当然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画面,

    庄晗心头一涩,说不出的复杂,如果丘鸣端已死,她心里的那层障碍确实能跨过去,但万一呢

    “万一呢”心里这样想着,她不由呢喃了出来。

    “没有万一,我绝不会算错。”丘凉镇定道。

    庄晗默了默,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一句话“我回房了,你也早些睡下吧。”

    说的是我,不是我们,所以

    丘凉眨眨眼,不是说跟她一起睡吗,这就回房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