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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调皮的虎鲸又潜入海底蓄力。

    江迟抖开帆布盖在身上“都二十多岁的老鲸了,怎么还这么顽皮”

    秦晏轻笑出声“虎鲸的寿命在60年到80年之间,二十多岁还是小姑娘呢。”

    片刻,虎鲸再度浮上海面,围着小艇绕了两圈,还专门找了个角度朝江迟喷水。

    反复几次过后,江迟全身湿透,却始终牢牢将秦晏护在怀里。

    饶是如此,秦晏浑身上下也湿了大半,只有头发还勉强算是干爽。

    秦晏做了个手势,虎鲸就不再喷他们了。

    江迟拧了把t恤上的水,后知后觉“原来不是人家调皮,是你故意使坏。”

    秦晏莞尔一笑,缓缓抬起手。

    “江迟,你看。”

    江迟望向海面,瞳孔微缩。

    虎鲸摆动巨大的尾鳍,迎着夕阳一跃而起,高高跃出水面,白色的腹部在空中翻转

    时间恍若凝滞。

    这一跃分明极快,却又像慢镜头般,每一处细节都映在江迟的眼眸中。

    浩然天地间,海鸥翱翔,虎鲸鱼跃。

    江迟喃喃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它好厉害。”

    秦晏笑答“我什么也没做,它从小就会引人关注,你越夸它,它越来劲。”

    虎鲸又换了种起跳姿势,如海豚般在海面飞跃,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江迟笑着摇摇头“原来是个显眼包。”

    他和秦晏并肩坐在船上,看一头虎鲸人来疯似的跳来跳去。

    “像条哈士奇。”江迟评价。

    秦晏有点累了,坐姿却依旧清正端方“晚上别去看焰火了,站着好累。”

    江迟挺了挺肩“累就靠会儿。”

    秦晏就靠着了。

    秋日的夜晚比夏天更早,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海平面上,他们就不得不返航了。

    海上昼夜温差极大,也很危险。

    短短半个小时,显眼包虎鲸完全俘获了他的心,江迟已经跨越物种,和虎鲸成为最好的朋友了。

    虎鲸是高智慧生物,它属于自然属于海洋,但不该属于某一个人类,纵然再不舍,也只能作别。

    难舍难分的分别之际,秦晏揉了揉眼睛“别腻歪了,回去睡觉了。”

    江迟转念一想,回去可以泡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也很不错。

    两相权衡之下,江迟只得挥手告别。

    “再见了,虎鲸宝宝,”江迟望着船舷外的黑色轮廓“我会再来看你的,我最好的朋友。”

    秦晏瞥了江迟一眼“你最好的朋友可真多。”

    江迟搭着秦晏的肩膀,张口就来“当然还是和你最好。”

    秦晏拨开江迟的胳膊,矜傲道“谁乐意和你最好似的。”

    江迟锲而不舍,又把胳膊搭上去“你乐不乐意也和我最好了。”

    秦晏神色一成不变,眸光微转“我不想和你说话。”

    话是这样说,然而回航的路上,船舱里的欢声笑语却从未停歇。

    去时前路难卜,返航却早有归处。

    沉沉夜色下,游轮缓缓驶向港岸。

    次日,江迟和秦晏还是未能去成迪士尼乐园。

    十月已然入秋,二人淋了海水,又在风口上吹了一下午,难免受些风寒,前一天晚上就有些鼻塞。

    第二天清晨,两个人齐齐病到。

    江迟的体质到底比秦晏好些,测了体温,低烧378°。

    秦晏额头摸着就更烫些。

    拿出体温计,江迟眯起眼对着光一看,当即嚯了一声。

    “牛逼。”江迟感叹道。

    秦晏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江迟一眼。

    许是因烧得眼眶发红,凉凉的一眼也不那么冷,反而病恹恹的可怜极了,怪招人疼的。

    “389°”

    江迟把体温计递给秦晏看“你都该烧成熟虾了,还有力气瞪人呢”

    秦晏动动唇,声音烧得嘶哑“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睡了。”

    江迟端来冲好的感冒灵,拿小勺喂给秦晏喝“怎么呢我这伺候的还不到位吗怎么还不跟我睡了”

    漆黑的中成药泡好后苦得咂舌,秦晏皱着眉喝了,控诉道“你热的时候不盖被,拿被裹着我当抱枕搂,冷的时候又特别能抢被,昨天半夜,我冷醒好几次。”

    江迟心虚地给秦晏倒水漱口“哦是吗我说你昨天晚上怎么忽然贴着我睡,原来是冷啊。”

    秦晏含了块薄荷糖,躺回床上“不然呢我又没有搂枕头睡的习惯。”

    江迟也回到床上,抖开被给秦晏盖好“现在冷不冷”

    秦晏其实是冷的,高烧令他身体一阵阵发寒,可是盖着被也不顶用。

    江迟瞧出秦晏冷,隔着被把秦晏搂进怀里“来,我抱着你,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秦晏有气无力地睨了江迟一眼“电视剧里还脱衣服呢,你怎么不脱”

    江迟轻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我倒是能脱,就怕你把我当流氓,揍我怎么办”

    秦晏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也笑了起来。

    江迟问“笑什么呢”

    秦晏长眸微阖“脱不脱衣服你也是个流氓你还记得有一次,你直接把避孕套扔在了我面前吗”

    这不过是三个月前事情,江迟却总觉得是很久前的事儿了。

    那是他已经尘封到记忆深处的黑暗历史,只想着时间久了就能随风而散。

    没想到,秦晏全替他记得清楚着呢。

    江迟咬牙道“都是洪子宵那个坑爹货,这事儿归根到底在他身上,东西也是他买的。”

    秦晏浑身发寒,呼吸却是滚烫的,每一口吐息都烘烤着自己,这滋味

    实在难受,耳边环绕着江迟的声音。

    江迟絮絮讲述那天的前因后果,把锅都甩到洪子宵身上,他虽然也在低烧,但比起高烧的秦晏,身上可谓一片温凉。

    秦晏头疼得厉害,不想听江迟絮叨,就将江迟衣领往下拽拽,把脸贴了上去,舒服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口滚烫的气息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完完全全吐在了江迟胸口上。

    江迟就跟被点了穴似的,一下不动了,果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晏的世界安静了。

    江迟睡觉有搂东西的习惯。

    和秦晏不熟时一起睡还端着点,后来二人逐渐熟稔亲密,江迟心里的弦也放松下来,睡着后总连人带被的把秦晏捞在怀里。

    但那都是隔着被子的,皮肉从来没有贴在一起过,也算不得唐突

    反正江迟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然而眼下,秦晏的脸就贴在自己锁骨上,还是主动贴过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

    江迟心跳极快,觉得两个人离得太近了,这距离似乎是超过了好哥们的界限,但也似乎是没太超过。

    直男之间对于肢体接触的距离很模糊,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界限,勾肩搭背腻腻歪歪,哥们间黏糊起来小情侣都比不上,真是恨不能24小时都贴在一起玩,既趣味相投能玩到一块去,又不用像面对恋人那样小心翼翼,拉扯着暧昧的气氛相互试探。

    就好比现在,两个人都离得这样近了,江迟也只是觉得秦晏比往常更黏人一些。

    生病的人都会比较脆弱,秦晏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江迟只是怔忪半秒,就恢复了镇静,自若地把手搭在秦晏肩上,哄小孩儿似的轻轻拍着。

    楼道里传来些许声响,是滚轮从地毯上滚过的闷响,还有隐隐的说话声。

    秦晏觉得吵,把头埋进了江迟的怀里。

    江迟轻轻捂住秦晏的耳朵,失笑道“怎么生了病这样娇气,平常总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没见你这样黏我。”

    因为冷,秦晏蜷起身侧躺着,几乎整个人都缩在江迟怀里,烧得嗓子都哑了,也不忘和江迟吵嘴。

    秦晏哑声道“勿近你也近了江迟,你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我的世界里,搅得天翻地覆,我还没有怪你扰了我的清静,你哪儿来那么多说辞”

    江迟忍俊不禁“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莽撞无知,扰了您的清静,您肯屈尊降贵容我靠近,我合该谢恩才对,怎么敢有这么多疑问,是我错了,王子殿下。”

    秦晏被江迟好一通揶揄,想继续同江迟分说,可又实在气虚,方才不过说了两句话便有些喘,头晕得更厉害了,如此情状之下,只得暂时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不说了,和你说话头疼。”秦晏低声说。

    秦晏平时巧舌如簧,最会气人,江迟是说不过他的,这回好容易逮到个对方力有不逮的时机,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定要把从前丢

    的场子找回来几分才是。

    江迟垂眸瞧着秦晏,眸光深幽,隐含笑意“别不说啊,我最爱和你说话了。”

    秦晏知道江迟打什么坏主意。

    他和江迟都太了解彼此了。

    秦晏有气无力“江迟,你混蛋。”

    江迟喉结微动。

    秦晏的声音又轻又哑,还带着一丝恹恹的病气,好像一夕之间从猛虎变成病猫,挥出的爪子软绵绵地抓过来,不疼,反倒撩拨的人心痒,只想趁机再好好揉一揉猫猫头。

    江迟胆子一向很大,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

    “难怪主角攻总是把你折腾的半死不活,”江迟恍然大悟,掐着秦晏的下巴,逼着秦晏抬头看他“你只有病着的时候,看起来才不那么难以接近,不近人情。”

    秦晏无话可说,朝江迟竖了竖中指表示不满。

    江迟静静注视着秦晏。

    他瞳仁清澈,眸光深沉,如同冬日暖阳下浩荡无边的海水,温暖柔和,包容万物。

    在这样的注视下,秦晏原谅了江迟的逾越。

    谁叫江迟的眼神总是那样认真。

    他太容易原谅江迟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

    如果不是因为江迟这样清澈又深沉的眼神,早在他把秦晏扛起来之前,秦晏就已经开枪了。

    机会稍纵即逝,有些子弹,在初见时没来得及出膛,那它就再也没有射向江迟的机会,就像有些人,第一次见面没舍得杀,往后只会更舍不得。

    江迟真是太讨厌了。

    秦晏很后悔遇见江迟,但他从没后悔过不开枪。

    他蜷起身,窝回江迟怀里。

    江迟没再欺负秦晏,虽然这样的秦晏很好欺负,欺负起来也很有趣。

    秦晏喝了中药,呼吸间满是微苦的药香,可是这药虽然苦得要命,效果却并不能立竿见影,半个小时过去,秦晏的额头还是烧的烫手。

    江迟给秦晏换了个退热贴“你还在发烧呢,要不要去医院打个退烧针”

    “水土不服,我每次来港城都会发烧,明天就好了,”秦晏声音低沉,像是在坦白什么“江迟,第一次来港城,我就和妈妈住在半岛酒店”

    江迟正专注于想办法物理降温,没太思索这话背后的意思,自然又一次与正确答案擦肩而过。

    季瑜本就是港城人,哪里来得水土不服呢

    对于被误认为季瑜这件事,这实在不能怪秦晏,他已经把正确答案喂到了江迟嘴边,可江迟就是不知道把答案说出来。

    毕竟人是注重体验的生物。

    和秦晏相处久了以后,江迟会忘了他是谁。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的人物从平面生出血肉,变得立体生动,他便不再是扁平的名字与标签。

    你会重新认识这个人。

    你们之间每一句交流、每一个眼神如同画笔,穿针引线般勾勒出对方在你脑海中的形象,这种形

    象非常独特,区别于旁人眼中的大众印象。

    江迟和秦晏相识许久,属于主角受季瑜的标签和描写在他脑海中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也更加鲜活的一个灵魂。

    虽然江迟还不知道他认错了人,但感觉比理性更加真实。

    潜意识里,他已经将书里的季瑜和眼前的季瑜区分开来。

    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小心翼翼,把对方当作一个命运悲惨的小可怜,出于同情心,总是额外给予关怀,刻意对他很好,却又带着些预知未来的怜悯。

    江迟现在对秦晏的感情,完全是出自内心,与主角受无关,与同情怜悯也无关。

    他是真心想对秦晏好。

    江迟解开秦晏的衬衫扣,拿毛巾沾着酒精给秦晏擦胸口。

    秦晏的眼睛湿漉漉的,酒精熏得鼻腔微痛,只能张开嘴呼吸。

    冰凉的酒精落在炽热胸膛,迅速挥发带走大量热量,冷白皮肤上血管很显眼,又肉眼可见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秦晏打着寒颤,伸手去推江迟“冷。”

    江迟并不懂得怜香惜玉,非但按住秦晏的手,还嫌酒精挥发得太慢,低下头轻轻吹了吹。

    秦晏急促地轻喘一声,感觉脊椎都被江迟这一口气吹散了,就像被煮熟了的虾,情不自禁蜷起身子,只想把自己缩起来。

    “真的很冷,”秦晏想回被子里,实在不想再擦酒精了,婉拒道“你也发烧了,不用照顾我,擦你自己吧我给你擦也行。”

    江迟两只手上都拿着东西,便低下头和秦晏额头相抵“你看我还热吗只有需要你降温。”

    秦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绝望“别擦了,冷。”

    江迟给秦晏扣上扣子,转而去擦秦晏手心“室温26度呢,不是你冷,是下丘脑觉得你冷。”

    秦晏当然了解发烧的原理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接受物理降温,但知道是一回事,冷得全身发抖又是另一回事。

    很小的时候,秦晏有一次半夜发烧,祖父听信家庭医生的话,把他放到了盛满冷水的浴缸快速降温。

    那一回,秦晏是真觉得自己差点死掉,从那以后他就特别怕冷。

    江迟很少在秦晏面前表现出强势,绝大多数时候,江迟都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但这次例外,哪怕秦晏百般挣扎,江迟还是坚持给秦晏擦了手脚心。

    只是擦完以后,秦晏就不搭理他了。

    江迟叫他喝热水他也不喝,像一只愤怒的小鸟,把头扎在被子里,用拒绝的姿态对抗这个黑暗的世界。

    江迟哄了一会儿,没哄好,反倒把自己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秦晏紧紧搂着江迟,睡得很沉,明显是睡着以后,身体不受控地向热源靠近,又滚进江迟的怀里了。

    江迟看着好笑,又探了探秦晏的额头。

    还是那么烫

    。

    这样不行,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烧,江迟试图叫醒秦晏,准备带对方去医院看看。

    谁料轻轻叫了几声,居然叫不醒

    江迟有点急了,后悔自己太纵着秦晏,没有早点去医院。

    他推了推秦晏的肩“醒醒,季瑜,醒醒。”

    秦晏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江迟没听清,俯身侧耳靠近秦晏,问“你刚才说什么”

    秦晏的呼吸很沉,一下一下打在江迟耳廓,轻声呢喃,细若蚊呐。

    江迟听了许久,才听清秦晏说的是妈妈。

    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二字的瞬间,江迟眼圈微热,差点没掉下泪来。

    他摸摸秦晏的头发,情不自禁低下头,想要做些什么安慰秦晏。

    直到嘴唇落在秦晏头发上,江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往后退开,只是才微微一动,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秦晏拽在手里。

    秦晏烧得已经有些迷糊了,却仍死死拽着手里的衣角,低声喊着“别走。”

    江迟心软得不行,抱住秦晏安抚道“我不走,我不走。”

    秦晏依赖地蹭了蹭江迟,又叫了一声“妈妈。”

    江迟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哭笑不得。

    他这边兀自兵荒马乱,对方那边却是母子情深。

    江迟定了定神,抚着秦晏的后脑勺,轻声说“你得去医院,这样不行,人都烧傻了,别说认人,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秦晏似乎在证明自己没有烧傻,唤了一句“江迟。”

    江迟应声“我在呢。”

    秦晏声音很低“江迟。”

    江迟又应“我在呢。”

    秦晏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眸光散乱“我认得你,你是江迟。”

    江迟瞧着这样的秦晏,心都快碎了“哎呦祖宗,你就跟我去医院吧。”

    秦晏闭上眼,额头抵在江迟肩膀“不要。”

    江迟无奈道“不去医院不行啊,你刚才都烧迷糊了,抱着我叫妈妈。”

    秦晏环住江迟的脖颈,无声地拒绝。

    江迟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感觉肩膀处一阵湿热。

    秦晏哭了。

    江迟还能说什么,只得妥协“好吧,不去就不去,烧傻就烧傻吧。”

    秦晏声音中听听不出一丝哽咽,平静如常“江迟,只有你是傻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迟果然是傻子,呆头呆脑地问“你是想妈妈了吗林影后不是就在港城,你们多久没见了。”

    秦晏不想和笨蛋江迟说话。

    林影后是季瑜的母亲,不是他的。

    他的妈妈早就不在了。

    也许是故地重游,母亲那早已浅淡的面容在秦晏心中再度清晰起来,宛如褪了色旧画报,重新填上了记忆中的色彩。

    淡忘的滋味不好受,而回忆同样伤怀,秦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忘了还是想记起。

    就像江迟也说不清,秦晏抱着他落泪的时候,他更希望听到秦晏在叫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