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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二合一
    邹氏小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刺史府。

    周芸哭湿了一条锦帕,难得从她嘴里冒出了几句埋怨周景然的话语来。

    周景然也难以抵御心中的愧怍,等薛怀痊愈了之后,便把料理灾民的重担交给了他和瑛瑛。

    薛怀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且他与瑛瑛带来的仆妇奴从们不少,再有周家的下人们在侧相帮,安顿灾民的活计也变得轻省了不少。

    饶是如此,瑛瑛还是累的头重脚轻,回梨木院时半边身子都倚靠在了薛怀怀中,整个人恹恹的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

    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在余晖的掩映下被拉得斜长无比,瑛瑛便靠在薛怀肩膀处呢喃了一句“夫君。”

    薛怀怜她疲累,便干脆背起了他身轻如燕的妻子,笑着答她“怎么了”

    瑛瑛因一日的操劳而累的精疲力尽,心下满是对邹氏的钦佩之意,“周夫人当真不容易。”

    她不过是安顿了一日的灾民便累成了这般模样,不知晓邹氏是如何熬过以往的那些日子。

    薛怀的步伐清清浅浅地落在通往梨木院的羊肠小道里。

    瑛瑛的话飘入他的耳中,也激起他心池的一片涟漪。

    他与周景然在治理水患以及安顿灾民的意见不谋而合,可落实到具体的桩桩件件时便实在是大相径庭。

    譬如周景然让邹氏变卖嫁妆后接济灾民的做法,薛怀便无法苟同。他们虽心怀大义,却不能为了大义而逼迫自己的妻子与亲人。

    至于邹氏为了妥善安顿灾民而小产,愈发是薛怀不敢遥想之事。

    这几日瑛瑛更是没少为邹氏抱不平,义愤填膺的态度里隐隐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来。

    薛怀不懂女人心,却用研究治理水患的古籍般的真挚去揣摩瑛瑛的一颦一笑。

    他知晓,瑛瑛在害怕。

    害怕她会成为第二个邹氏。

    所以当凉风拂过薛怀眉宇时,吹起他衣袂飘飘的衣角,他便轻声开口道“瑛瑛,你放心。”

    至于放心的是什么,薛怀不直言,瑛瑛也懂得。

    她倚靠在薛怀宽阔温热的肩头,安心地阖上了自己的眸子。

    瑛瑛与小桃等人商议了一番后,还是决意得备下一份厚礼后去邹氏房中慰问她一番才是。

    “我们借住在刺史府里,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多仰仗着周夫人的照顾,如今她身子不好,我们也得尽自己的礼数才是。”瑛瑛一边翻动着自己的妆奁盒,一边如此说道。

    小桃见状便走到廊道上把诗书和五经唤进了屋子,扭扭捏捏地问他俩人“咱们还剩下多少银子”

    诗书直言不讳道“大约还剩两百多两银子。”

    小桃惊讶无比,只道“怎么只剩了这么一点我们来时可带了好几千两呢。”

    五经闻言便夺过了话头,“噗通”一声跪在了瑛瑛身前“夫人明鉴,奴才们便

    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吞主子们的银子,这一路上的开销奴才们一笔笔记在了账上,这便拿来给夫人过目。”

    说罢,五经便从自己袖带里拿出了一张卷起的宣纸,恭敬地递给了瑛瑛。

    瑛瑛本意并非是要查账,且她知晓这一路上因她水土不服的缘故,薛怀在沿路上请了不少大夫为她诊治,借宿驿站的费用更是不可小觑。

    “不必了,我不过好奇罢了。”瑛瑛让小桃抓了一把果子给诗书和五经后,便笑着打发走了两人。

    盘缠不可轻易挪用,瑛瑛这下只好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妆奁盒里,里头有一支金钗是取了并蒂莲的样式,极为精致小巧。

    翌日一早,瑛瑛便带着这支并蒂莲金钗赶去了邹氏所在的屋舍之中。

    不过四五日未见,邹氏却生生地消瘦了一圈,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影。

    瑛瑛去看望她时周芸也在屋里与邹氏作伴,两人相见时仍有几分尴尬,且邹氏因心伤的缘故整个人十分颓丧委顿,瑛瑛也不敢多做打扰,只笑着对她说“夫人您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人与人相处时最怕交浅言深,瑛瑛与邹氏之间的情谊浅薄,她只得搜罗出这样一句宽慰之语,并把事先准备好的并蒂莲金钗递给了邹氏。

    “这并蒂莲寓意着夫妻相合,恩爱与共,周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便戴着玩吧。”瑛瑛笑盈盈地说道。

    她是一片纯心,可邹氏瞧见了那熠熠生辉的并蒂莲金钗之后,本就惨白无比的脸色里愈发透出几分濒死的绝望来。

    顷刻间,邹氏泪流满面,花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压下了心头凌迟般的钝痛之感,她哽咽着谢过了瑛瑛的好意,话音却零碎的不像话。

    瑛瑛愣在了原地,觑见邹氏汹涌的泪水之后,霎时便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不知晓自己邹氏为何落泪,也不知晓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正当她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时,端坐在一旁团凳之上的周芸适时地开口为她解围“薛夫人见谅,我嫂嫂嫁给哥哥时嫁妆里也有这样一支并蒂莲的金钗,只是后来不小心被哥哥弄丢了,如今失而复得,嫂嫂心里太过高兴,才会如此失态。”

    周芸到底是保全了自家哥哥的面子,不肯把他变卖妻子嫁妆的事明晃晃地宣之于口。

    至于邹氏为何落泪,周芸大抵也能摸到几分蛛丝马迹。

    嫂嫂嫁给哥哥的时候,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大家闺秀,父母双亲为她细致地择好一百零八抬的嫁妆箱笼,真心地期盼着自家的掌上明珠能嫁得良人,享一辈子安稳幸福。

    谁曾想那一百零八抬的嫁妆都已被变卖了干净,嫂嫂操劳至今,满心期盼着的孩儿也没了。

    她自然难过。

    周芸也为她难过。

    可她是周景然的胞妹,心间的万般情绪也只能到难过为止。

    瑛瑛走回梨木院时,脸上的神色十分怔惘。

    小桃还以为她是在邹氏房里受了

    什么委屈,慌忙追问了一番后,却听瑛瑛答道“今日我送错了金钗。”

    晚间薛怀忙碌完一切回院子里时,瑛瑛也愁眉不展地与他说起了此事,并道都是我不好,勾起周夫人心里的伤心事。

    19本作者妙玉子提醒您瑛瑛入怀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薛怀却拢了拢她的鬓发,叹道“让周夫人伤心的人不是你,是周景然。”

    白日,周景然将薛怀唤去了外书房,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两坛桃花酿。

    薛怀见他神色靡靡不振,便知他是为了邹氏小产一事伤心,可见他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冷情冷心,起码对于邹氏这个发妻有几分真情在。

    因见薛怀推辞着不肯饮酒,周景然索性把对着整坛桃花酿豪饮了起来。

    只是他酒性极佳,即便灌下了整整一坛桃花酿,神智也十分清明。

    那些细细密密的、钻入骨髓的痛意仍是无孔不入,如凌迟般折磨着他。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景然倏地笑了,许是薛怀的沉默正中他下怀,他尽可畅所欲言,不断地宣泄着心里的痛意。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伤了自己,伤了我爱的人,我也再所不惜。”他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桃花酿,作势要灌下第二坛。

    这时,薛怀却伸手制止了他,并肃正着脸告诉他“若你足够爱她,便不会伤她。”

    清淡又冷静的一句话,霎时撕开了周景然苦苦伪装的所有外衣。

    他怔然地握着自己手里的桃花酿,顶着薛怀透亮的一尘不染的眸光,自嘲般地笑道“是啊。”

    他不够爱她。

    可邹氏却爱他入骨。

    他待她有愧。

    桃水县东边的房屋皆被洪水吞噬。

    周景然安置好了灾民们后,便与薛怀仔细商议了一番,决意还是要等潮水褪去之后重新筑起更高一寸的堤坝。

    薛怀生怕周景然会想出什么玉石俱焚的念头来,见他在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欣然答应重筑堤坝,压在心间的大石也陡然一松。

    水至清则无鱼。

    若周景然当真要以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方式套出所有的赈灾之银,便当真是愚蠢至极了。

    “我留在桃水县安顿灾民,改由薛弟去知府那儿催要银两。”周景然思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让薛怀去与那个阴险狡诈的江南知府打交道。

    他出身高贵,又有陛下的手信为证,说不定那只老狐狸会为了保全自己而吐出其余几个贪官的罪证来。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银子。”周景然木着脸道。

    薛怀自然也没有异议,他此番前来江南不仅是要治理好江南的水患,更有要揪出所有贪官污吏的使命。

    辞别了周景然之后,薛怀便带着瑛瑛去拜访江南知府。

    知府府衙比周家的那个三进刺史府大上数倍,可知府府衙坐落在江南正中央的清竹县,不仅没有被水患侵扰的危险,更是江南最为富庶的地带。

    马车行了一日一夜,薛怀与瑛瑛

    所乘坐的马车才行到了知府府衙门前的石狮子旁。

    此时正是斜阳初落的时候,薛怀便踩着夕阳的余晖走到了马车前的红漆木大门旁,轻轻地叩响了知府家的大门。

    门房上的小厮一脸不耐地望向来人,因见薛怀穿了一身气度不俗的玄墨色对襟长衫,面如冠玉的面庞上尽是被金石器具养出来的清贵无双后,才放缓了嗓音道“你找谁。”

    薛怀长身玉立地站在门槛前方,只道“劳烦你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承恩侯世子求见。”

    那小厮听罢霎时便乱了阵脚,连一刻也不敢怠慢,这便小跑着绕去了抄手回廊上。

    约莫一刻钟之后。

    江南知府王启安领着自己麾下的师爷与心腹门客,慌慌张张地走到了自家的大门前,遥遥一见身形英武清朗的薛怀,便立时笑着开口道“是什么风把世子爷吹来了江南”

    谄媚般的笑意飘入瑛瑛的耳中,她便忆起了薛怀方才交代给她的那一番话语若想从贪官的嘴里抢出银子来,那便要比他更贪、更凶狠,更势力。

    “这夕阳晒得我脸都疼了,江南的这些穷酸小官怎么这般不懂礼数竟让夫君和妾身等了这么久。”瑛瑛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团扇,娇娇俏俏地以锦帕掩住了自己的丹唇,只见她没好气地剜了一眼王启安,便如此埋怨道。

    薛怀也伸出手揽住了瑛瑛不盈一握的腰肢,冷笑一声道“本以为来江南一趟能带着娇娇你好生散散心,谁曾想不仅遇上了水患在,还碰到了这些令人气恼的蠢材。没去关口接我们便罢了,小爷我亲自登门,还让我好等了一回。”

    这般温润清濯的面容里却冒出了如此胡搅蛮缠的倨傲之语,着实是令人侧目。

    瑛瑛纳罕于薛怀扮演纨绔的功力,惊讶之余险些忘了搭话。

    王启安矍铄的眸子扫过不耐的薛怀与恼怒不已的瑛瑛,心里大致有了成算又是一个从京城赶来江南刷些功绩的纨绔子弟,他只要好吃好喝地供奉着他们,再备些“贿银”送走他们,这事也就结束了。

    至于他曾听闻过的承恩侯世子有君子处事之风这样的话语,也实在不必细究。

    多少世家大族的公子不过是靠着沽名钓誉的方式博个好名声罢了。

    “都是下官不好,世子爷可千万别生气。”王启安见风使舵的本事素来炉火纯青,他回神给师爷递了个眼色后,便道“还请世子爷给下官一个赔罪的机会,好酒好菜备在了后院,还请世子爷挪步前往。”

    身为纨绔的薛怀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为了彰显他心中的愤怒,他不忘恶狠狠地瞪上王启安一眼,并威胁他道“算你聪明,否则小爷回京之后一定会去陛下跟前参上你一本。”

    王启安闻言眸色一动,愈发谄媚地笑道“世子爷的意思是”

    薛怀嗤笑一声,一副攥住了王启安把柄后沾沾自喜的模样,只道“这次小爷不远万里赶来江南,便是奉了陛下的手谕来调查有没有人贪污赈灾银两。”

    他倨傲地仰

    起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王启安心头一跳,嘴边的笑意要比方才还要再真挚几分“世子爷说的什么话便是给草官们一百个胆子,草官们也断断不敢染指赈灾的银两,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话音甫落。

    薛怀也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游移在内院的方向“谅你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如今还是正事要紧,小爷可饿了一整日”

    王启安慌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将薛怀与瑛瑛引进了他雕栏玉栋的府衙之中。

    在走去内院的路上,薛怀细数了自己越过了多少道垂花门,又走过了多少条抄手游廊,瞧见了多少移步异景的妍丽园景,路遇的小厮和丫鬟们又是何等体面的服饰。

    他甚至无法斗量,这些年王启安到底贪下了多少银子

    王启安给薛怀与瑛瑛备下的晚膳果真丰盛无比。

    十八道菜肴届是又精细又名贵的江南名菜,其中有一道虾仁玉音和鲍翅羹最为奢靡。

    薛怀脸上摆出来的笑意里透着满意的意味,瑛瑛也娇笑着躺进了薛怀的臂弯之中,夹了一筷子鲍翅送到薛怀的嘴边。

    “夫君尝尝这鲍翅。”

    用膳之间,王启安见这两人一副如胶似漆,恨不得以桌椅为被的黏腻模样,便悻悻然地说道“老夫先去寻些美酒来,世子爷自个儿尽兴,可千万不要拘束。”

    薛怀只抬了抬眼,以示对王启安的回答。

    王启安笑着离开了厅堂,等他一走,薛怀嘴角的笑意便落了下来,他望着眼前奢靡富贵至极的菜肴,以及自己手里盘握着的名贵酒盏,心头沉重无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王启安过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百姓们却连个安身立命的住所都没有,一日三食只能以粥水野菜饱腹。

    瑛瑛也收起了自己脸上媚俗般的笑意,她察觉到薛怀极为失落悲愤的情绪,便只能伸出柔荑覆住了他薄冷的手背,试图把自己的暖意传递给他。

    “所以我们更不能露馅。”

    瑛瑛轻声地对他说。

    薛怀回握住了瑛瑛的柔荑,朝她点点头后,便又作出了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甚至还把守在屋外的几个小厮唤了进来,刁难了他们一通。

    大约一刻钟之后,王启安才回了厅堂。

    影影绰绰的烛火把他那张肥头大耳的面容衬的愈发丑陋不堪,他摇晃着臃肿的身形走进了屋舍之中,身后还跟着个身形清俊的男子。

    薛怀不耐地抬起眼眸,直接发问“这是谁”

    王启安讨好般地笑道“这是我最信任的门生,且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把江南的官场局势说给世子爷听,也好让世子爷明白我们江南的为官之风是何等的清廉。”

    薛怀心头一顿,冷笑一声迎上了王启安谄媚中透出几分打量的目光。

    他心下一沉,瞧出了王启安是在试探他。

    周景然所言不虚,王启安果真阴险狡诈,且又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这才能傲据江南一角如此之久却屹立不倒。

    他带来的门生必定不简单。

    “宁致,还不快向世子爷和夫人问好”

    王启安冷喝一声后,端坐于薛怀身旁的瑛瑛惊骇般地抬头,在瞧清那门生的样貌后,摆在她手边的茶盏因她失措的举动不慎倒向了桌案,一时间那茶盏的杯口搁在了瓷具之上,撞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厅堂内寂静无比,让这点声响清晰地飘入每个人的耳畔。

    尤其是宁致。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向薛怀行礼,而是将自己鹰隼般的目光挪移到失态的瑛瑛身上。

    随后,他勾唇一笑,嘴边扬起些戏谑的笑意“小人见过世子爷,见过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