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何泽书渐渐显怀。
学校那边,盛缙已经帮他已经办了因病休学,毕设相关文件正常提交,但答辩时间推迟到下半年10月中旬二次补辩的时候。
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除了何泽书身上那些迷雾一样的东西。
盛缙没有放弃追查那晚的蹊跷。但蹊跷接着查下去竟然是多倍的蹊跷。
他没有动机,没有人脉,更没有途径。
何泽书就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那栋“闲人免入”的高奢酒店顶层。
哦,就连小李提过的在酒店看到的周于青盛缙都顺带着查了一遍,结果只查出来些无趣的花边新闻三年前他未婚妻受重创变成植物人,然后他转头就跟自己小意温柔的小情儿结了婚,突破父母长辈层层阻力追求真爱之类云云。
归根到底,完全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似及此,盛缙轻叹口气,他讲目光头像沙发上的何泽书。
现在是初春,他还穿着一件针织毛衣,小扇一样的眼睫轻轻翕动着,看得出他很困,但又不想一天到晚窝在沙发上打盹,于是不懈同自己的本能做些无畏抗争,倒显得尤为可爱。
他一只手落在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上他最近已经无意识地有了这个带着保护意味的惯性动作。一只白净的脚支在沙发上,裤腿往上褪了几寸,露出清瘦的脚踝,好像一手就可以握住。
盛缙眸色一沉,他走过去,步伐很小心,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拿起沙发上一张薄毯,将何泽书小腹以下部位盖起来包括那只白的晃眼的脚。
何泽书迷迷糊糊“呜”了一声。像是受了点惊扰,于是另一只手也落在小腹,变成了一个标准的保护型姿势。
大半年过去,他脸上总算是养出点儿肉,虽然怀着孩子,但也不显憔悴,反倒多了些欲语怀休的风情。大概是妊娠的缘故,何泽书原本平平坦坦的胸口都有了一点点含蓄的弧度,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仿佛打上了一层天然又神圣的光晕。
盛缙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盯着沙发上无知无觉的美人看了很久。
十月怀胎之后,或者,他可以借用生产修养的名义留何泽书在这里多待一年半载,再然后呢
这样下去,他终归还是要走的。
然后呢他们桥归桥路归路盛缙继续做自己高高在上的盛氏董事长;那何泽书呢这株小浮萍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结束漂泊
盛缙手不自觉地握紧。
何泽书突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嫣红的唇从针织毛衣领口里面露出来,甚至无知无觉地“咕”了一声。
盛缙的视线像是被那点红色扯了一把,他说不上自己怎么想的,再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被那点柔软的红色所蛊惑,骤然弯下腰,含住了那两瓣唇。
第二天中午,两人和往常一样吃完午饭,盛缙相当轻描淡写抛出了一个问题“关于那晚的事,你愿意跟我主动说说吗”
何泽书迷茫了一下,又消化了一下,等明白过来盛缙在说什么,突然被自己口水呛住,然后惊天动地咳了起来。
盛缙已经形成了“关心何泽书”的条件反射,他迅速起身倒了一杯刚温好的热牛奶,放在何泽书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感觉到何泽书的呼吸稍稍平复,盛缙才开口“抱歉,我考虑不周,如果你不想提,我不会再问。”
只是,只是直觉告诉盛缙,这件他们避而不谈的事偏偏就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锚点。他下意识觉得,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终有一日,何泽书还是要离开的。
“没事,咳咳,”何泽书摇摇头,他轻轻闭上眼睛,又睁开,“这本来就是我必须要跟你坦白的。”
他放在饭桌上的手微微蜷起,像是下定了巨大决定,停了几秒,何泽书才仿佛难以启齿一般轻声说“去年,我不愿意同你说,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内情,其实是我我没法说。”
没法说
盛缙心里微微一动,面色仍没怎么变,坦然看着何泽书,用这种安静的鼓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何泽书两只纤白的手交叉在一起,紧紧扣住,又松开,充分反应出主人的紧张。
“从三年前开始,我偶尔会出现一个症状,”何泽书伸出舌尖,飞速舔了舔他干燥的唇,神色少见的紧绷,像是在想方设法让这个荒诞故事听起来真实点,“最开始是,我偶尔会短暂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则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地方。”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盛缙的神色,见他没多大反应,仍旧耐心专注看着自己,于是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是学校西北方向一片没有开发的荒地。”
“大概是一学期之内,出现了三次。我们宿舍楼大半夜会落锁,如果要在值班阿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从宿舍楼里出来,必须得从值班室里偷钥匙,如果是梦游,一个脑子混沌的人大概率是办不到的。”
“这样醒过来两次,我觉得害怕。”他轻轻按住自己的胳膊。
可以想象,一个只有自己可以依赖的十几岁少年,碰到这种状况,有多无助和惶恐。
何泽书没有花多少时间去同情年少的自己,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人描述这件事,好在第三次的时候,正巧碰上我室友通宵看小说,他听到我下床的动静,本来以为我是上厕所,但见我一直不回来,有点担心,就跟了上去。”
“他说,看到一楼打开的寝室门,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确信这是我干的,赶紧小跑了出去,看到我跟游魂一样的背影,他以为我在梦游,不敢叫醒我,就抓心挠肝一路跟着我去了西边那块荒地。听他说,我站在那块地的正中央,突然就不动了。他快吓尿了,颤巍巍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我回过头”
何泽书按住自己胳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已经变成了青白色“他说,那眼神不像睡着了,但更不像我,冷冰冰阴惨惨的,跟从地狱爬回来
的鬼一样。”
他又叫了一声,然后squo我rsquo突然茫然了。再然后heihei就是我第三次在西边荒地醒过来,只是这次,我室友瞠目结舌站在我面前,脸都吓青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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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泽书艰涩地咽了口牛奶,把这个匪夷所思的鬼故事继续讲了下去“在我这位室友的帮助下,我跟辅导员大致描述出了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帮我联系了一家学校附属的精神类三甲医院,靠学校关系走了后门,约了个相当权威的好医生,仔仔细细做了编检查。”
盛缙皱眉“他们怀疑你是精神分裂”
何泽书苦笑“这很正常,连我自己都怀疑。”
盛缙认识从抑郁转双向双向情感障碍最后恶化为精神分裂的人,几乎能断定,何泽书绝没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他没有打断,轻声鼓励何泽书继续讲。
“检查结果显示,”何泽书皱着眉,“我没有精神分裂。”
盛缙点点头毫不意外。
何泽书“然后这种症状在之后的一年半之内神奇的消失了,就在我以为这只是那段时间压力太大导致的意外状况这种怪事又发生了。”
他紧紧咬住牙关“这次,我在a市市中心一家迪厅醒过来,面前摆着几个酒瓶,旁边横七竖八睡着的陌生人,还、还有”
自己腰上还搭着一只不知道是谁伸出来的的手。
何泽书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呼吸几口气“这一幕给我的冲击比之前的鬼故事还大得多,我冲出酒吧就开始吐,然后病了三天。我没法跟任何人讲这件事,太荒诞了,已经超出了梦游或者精神问题的范畴,这种事不常发生,但、但就像一颗炸弹,随时可能突然爆发把我炸得尸骨无存。”
他说着,手再次抚上自己鼓起来的小腹,整个人都在抖,但声音和表情又是一派强装的镇定,反倒更显得可怜。
“所以那晚,也是相同的情况”盛缙握住他止不住颤抖的手,他知道这是一个绝妙的倾诉契机,埋在心底的这座坟一旦刨开,不如一股脑全部抖出来。
何泽书短促地“嗯”了一声。
“所以当时你哭得那么伤心,但又一直在道歉。”
何泽书轻声“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盛缙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温柔但又强势地迫使他把头抬起来,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们约定过的,对吗”
何泽书眼睛里腾起一层水雾,他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像一根纤细的野花茎在风中轻颤“你信我”
这通跟“见鬼”差不多的说辞确实没几分可信度。偏偏盛总,看着何泽书那双燃烛一般孤注一掷的眼睛,竟带着真心说“我信。”
他把人圈进怀里,像安抚、又像宽慰,轻轻拍着何泽书的背“我信的。”
他衣襟被紧紧揪住,温热的湿意在他胸口晕染开。
何泽书很少哭,即便是孕后激素不稳,他
的情绪也维持在较为稳定的范畴内,也就让他为数不多的泪水尤为动人。
盛缙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胸口被乱七八糟的情绪充盈、交织,最后落脚在疼痛上。
他伏在何泽书耳边,仿佛发誓一样轻声说“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一定是这样。
第二天之后,两人都相当默契地没再提及这件事。
盛宅外面的花圃已经侍弄得极佳,金钱果然力大无穷,几乎能把全部春色装进这个园子。
何泽书那片号称要种花生的自留地也暂时托付给了花匠他肚子显怀,小腿也开始水肿,已经没了这份精力。
专业人士果然不会令人失望,他迅速在这片花圃里种满了应季的迎春,春风一吹,满怀的金黄色,看得人心情大好。
于是何泽书尤其爱到这里逛逛,盛缙也就贴身作陪。
他站在春日里,挺着肚子却不显得臃肿,仍旧轻盈动人,像春风中的精灵。
盛缙轻声问“等孩子出生了,你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吗”
这实在是引人深思的问题,何泽书陷入片刻的失神。
半晌,他开口,每一个音节都揪着盛总的心“我在一个帖子上看到过一个旅行作家,她说自己有次走到汉布尔登的温泉旅馆,坐在桌前码字的时候,一转头,突然发现窗外下雪了。”
“她说那个瞬间她很感动,所有旅行和写作的疲惫都被消解。”
“盛先生,你见过汉布尔登的雪吗你住过温泉旅馆吗”何泽书停顿了一下,伸手接住了飘下来的一瓣迎春花,“这些真的很美吗”
他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花瓣,双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还是很瘦,不管花多大力气都喂不胖,从睡衣袖口处露出的一截手臂显得格外纤细,放在宽大的衣袍里,格外的空空荡荡。
盛缙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紧紧握住了何泽书的手,他一垂眸,正对上对方带着诧异的眼睛。盛缙罕见地慌了一瞬,他飞速收回手,面上仍旧波澜不惊“确实很美。”
“还有,你手很凉,初春的风还是要注意,进屋坐会儿吧。”
盛缙看着他的眼睛。
他希望这个人不必再劳碌,能感受到生活到从容;他希望这个人稍微胖些,多笑些;他最希望这个人能留下来,不论他想去哪,想做什么,最后还能回到这栋别墅,回到自己身边。
盛总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何泽书。”
所以这是他一生一次有勇无谋的唐突开口
“我们结婚吧。”
何泽书步伐一个踉跄,慢慢回过头,眼睛里全是迟疑“盛先生,你刚刚说话了吗”
“我说,”盛缙大步朝他走过去,总裁气势惊人,何泽书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抵在了墙壁上,“我们结婚吧。”
何泽书错开视线,声音柔软下来,似乎试图给盛缙的一时上头降降温“现在不需要结婚证也能给孩子落户。”
“不是为了孩子,”盛缙声音低沉、有力,“是为了我自己。何泽书,如果放你生产后离开,我会后悔。”
“我会在每一年看到迎春花的季节后悔,我会在看到汉布尔登的雪时候后悔,”他轻轻抚上何泽书的小腹,“我会在每次看到这孩子时后悔,后悔我这一刻没有开口,尽全力留下你。”
“何泽书,我爱你。”
爱他复杂又纯粹,爱他肆意又爱他的疲惫,爱他坚韧到无惧一切风雨的样子,也爱他茫然无措小心翼翼的样子,一切美德、一切缺陷,因为在他身上,所以都值得去爱。
爱何泽书,爱他的五彩斑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