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信仰”二字的分量很重,下意识就想推却“这不合适。”
“不会。”
在张导之前,老妪先一步开口。
“邳灵快没了,”邳灵的最后一位祭司,哀伤地看着手中的衣服,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但人还得活着。”
“拿去,”她将衣服塞进何泽书手里,“如果山神愤怒,我受神罚。”
何泽书很震惊,这样大年纪的阿婆,居然愿意为了族人的生计,愿意背弃上百年绵延下来的信仰、规章甚至于荣耀,尝试着走出这条既定的死路。他不敢说自己对老太太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在接过禄孖服饰的时候,多少能感受到信仰的沉重。
“多谢阿婆。”张仲再次朝老妪鞠躬,“我们明天就把禄孖服饰完好无损还回来。”
老妪不再多言,也不再看他们,拄着拐,背手慢慢回了内室。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何泽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阿婆,会有新的邳灵延续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太太脚步似乎是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一群人离开了小屋。
张仲“好,那准备工作完成”
何泽书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他将手中神官的华服捧在胸口处,不敢太高也不敢太低,胳膊都在发酸“节目组就不能编个架空背景吗再说为什么要我扮演禄孖明明现成的影帝就在咱们队伍里。”
张仲示意工作人员从何泽书手里接过衣服,含糊着回答“为什么要你来演,等你待会儿穿上衣服就知道了。”
何泽书“”
张导在他背上“啪”一拍,用轻快的语气说“诶呦,你想这么多干嘛人家邳灵族和当地政府都同意了,哪轮得着你来想这么多好好演你的nc就行了,你小子就是读书读太多了”
沟通无效,何泽书索性放弃思考,轻叹口气“我知道了。”
“好,”张导点头,“我来带你们适应场地和剧本。”
下午,田佑和辛伍带着自家崽,从木屋出发,准备去出发前往邳灵。
辛导尤其兴奋,一路上,眼睛都没从车窗上移开过,一直在讲构图、讲打光,讲他当年拍xxx电影时在深山老林里的艰苦故事见田佑不怎么搭理他,辛导也兴致不减,一会儿拉着自己儿子讲,一会儿又对工作人员夸夸其谈。
田佑倒是安静直到前方遗世独立的小村落出现在视野中。
邳灵确实是个足以惊艳四座的宝地,除了依山,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山中湖,清列的山泉从山顶引下,数百年来,邳灵人靠山吃山,孕育了这个封闭又独特的小文明。
“这真是”辛伍都停止了吹牛逼,啧啧称奇,“你们节目组可以啊,还能找到这种地方,人家还配合拍摄,张导有一手。”
车停在距离山村不近不远的位置,一下
车,正碰上第一位迎面走来的nc田野。
不得不承认,尽管田大画家的性格有点2,但脸是实打实的好看。他一头金发披散着,只精巧地了几绺小辫,用一根带着新叶的树枝盘起来,一身月色的长袍,只在边沿处用精妙的刺绣装饰着弯月细纹,并缀有流苏,配合上田野的脸完全可以用典雅高贵来形容。
“嚯”田佑被亲弟弟吓了一跳,又饶有兴致地凑上去一个劲儿地打量,“可以呀你”
田野面无表情地伸手,狠狠一巴掌把田天王凑上来的脸打开,面向几位嘉宾,清清嗓子,开始背词“欢迎各位贵客。”
田佑指着自己受伤的左脸“你就是这么欢迎我这位贵客的”
田野无视他“我是禄孖身边的侍官,各位初到邳灵,由我为大家引路。”
田佑哈哈大笑“侍官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
田野又忍了,维持着自己高贵神圣的形象“但邳灵如今混乱,没有余力招待各位贵客,听闻几位是远道而来拯救我族的勇者,恕我冒昧,还请各位助我族一臂之力,救禄孖于水火。”
田佑“啧,跪下来求我。”
田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轻轻说道“三次。”
田佑“”
田野“你打断我说话,已经三次了。”
田佑看着自己亲弟弟,一脸的“所以你能拿我怎么办”,非常嚣张。
田野突然抬手,白月色的袖袍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光泽,显得优雅非常“来人。”
出乎田佑意料,真的有几个工作人员扮成的黑衣人利落地跑出来,在田野面前单膝跪下“神侍大人。”
田野指着田佑“这个人不敬禄孖,把他拖下去关禁闭一小时,再允许他出发。”
黑衣人齐声“是”
田佑“”
他震惊看着田野“你还记不记得咱俩是亲兄弟,属于一个家庭组,我输你也输”
田野冲他咧嘴一笑“只要你不爽,我就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家的怨种兄弟真的笑死我
哈哈哈哈哈鉴定为亲兄弟
不是亲生的干不出来这缺德事
田野我可以不赢,但我看不得你赢
哈哈哈哈哈哈田佑老师这张嘴啊
昨晚他在书书面前“一个有故事感的男人”形象又崩了
话说,如果田老师知道,他要去拯救的“禄孖”是书书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去告诉他我要看他悔恨的样子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疯狂摇旗呐喊g
哈哈哈哈哈哈田老师你这张欠嘴啊
几个黑衣人架起田佑,非常干脆地把人带走了,ia跟在他爸身后止不住地叹气,眼神活像在看二傻子。
田野整理了一下衣袖,转向辛伍和他家毫无存在感的鹿鹿,语气都温和了不少“那就请两位勇士跟我一起先行一步吧。”
村落的中央有五座木楼,占据邳灵的“核心地段”,视野极佳。
此刻,何泽书就穿着神子的祭祀服端坐在其中一座木楼正中央,神服上缝缀着日月星辰的组合而成的纹样,邳灵人将本族口口相承的神话、承载着代代宏愿的星象都绣在禄孖华贵非常的服饰上,他们将神子装点成信仰世界的载体,然后向禄孖低头,祈求山神庇佑。
何泽书眨眨眼,想起刚刚从当地向导口中听到的,最后一位禄孖的故事。
他是个年轻人,长得漂亮,性子也活泼,不大像冷冰冰的信仰载体,而是活成了了一个真正的人。这位禄孖对山外的世界很是关心,但他走不出大山,于是转而热情同偶然进山的异族人交朋友。
“然后呢”何泽书问。
那向导犹豫了一下,看着何泽书身上的神服,神色复杂,想来,是有哀伤和缅怀在里面的。
“他年轻,想法激进,胆子又大,做了些很是大逆不道的事,说来也巧,当年爆发了一场泥石流,冬天又格外的冷,整个村里到处都是神罚的流言,”向导眯起眼摸着下巴,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讲,“最后的祭祀上,一个村民嚷嚷着邳灵不需要背叛神的禄孖,发疯一样冲过去,把他捅死了。”
何泽书“”
很快,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张导非要自己来演这个nc。听那位向导的话,最后的禄孖跟自己身量相似,年岁也相仿,虽然长得不算像,但给人的感觉颇有几分相似与人交谈都挂着笑,身上带着浓重的书卷气,是个很讨人喜欢的样子。
何泽书身下跪坐的蒲团很柔软,周围并立的五栋木楼是整个邳灵的最高处,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村庄。旁边有神龛、木桌,和几卷泛黄的老书,若是有心远眺,四周都是旷远的山景很寂静又很安心的地方,让人感觉自己的心都澄澈起来。
可何泽书会不由自主地去想
倘若一年四季、年年岁岁都坐在这里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闭起眼睛,安静养神。
但思维却不如人意,他几乎不自控地想到了一个不在此地的人。
或者说,从昨天开始,何泽书就发现,自己不能清闲下来他才发现盛缙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盛缙只在小木屋里待了区区一天半。
他不大说话,可不管在哪儿静静站着、亦或者优雅坐着,总带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似乎不管什么样的地方,只要他“入镜”,就完美得像一幅高级油画。
何泽书看到空荡荡的沙发会想起盛缙坐在那儿的样子,看到炉灶会想起盛缙挽起袖子生火的样子,看到床,会想起盛缙安然躺在自己身侧的样子。
想起自己偷偷放在他唇上的那根手指,想起指腹的触感,想起那个人墨一样漆黑的眼睛
而无所事事时,何泽书还是会想到他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嵌入了自己的生活里,似乎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何泽书”就被撕去了一部分。
何泽书紧锁着眉,抬起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侧脸,最后落在头顶。他想起来盛缙落在发丝间的手,温度、触感,伴随着光怪陆离混乱驳杂的思绪碎片,在脑中来回穿梭,让人
让人有点难过。
半小时后,张导亲自把田佑从小黑屋里提前放出来,甚至很贴心地照顾了网友的愿望,给他卖个一个很缺德的关子“佑哥,你猜猜你们要营救的禄孖是谁演的”
“何泽书吧。”田佑张口就答。
张仲有点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先猜邢影帝呢。”
田佑含糊“唔”了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多说,拍拍ia的肩膀,冲张仲一摆手“我们先走了,回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佑哥他真的好急啊
佑哥挂了,有急事
哈哈哈哈哈哈佑哥,现在后悔嘴欠了不
谁懂啊哈哈哈看他急吼吼的样子我真的好想笑
滑稽jg
田佑这个人,乐坛地位和成就颇高,还硬生生靠文化课考上了h大,按说应该是“别人家的传奇孩子”,但此人的成长轨迹其实比他弟弟田野要野得多。
如果生在较为传统的家庭里,那田佑大概率会长成“别人家的叛逆儿子”,“你千万别跟人那个小子学”系列常驻嘉宾。
巧了,田佑的父母偏偏是开明得很,不给大儿子一星半点儿的黑化机会。
小时候,田佑就展现出来极高的歌唱天赋,父母又是有名的艺术家,有人脉又有钱,于是理所当然地把孩子往这个方向培养。
就在所有人以为田佑会顺着这条路一路向下的时候,当事人突然一甩手说什么都不愿意走艺考,非要走文化课路线。
对此,田家父母虽然遗憾,但也由他去了。
田佑天性比牛倔,干什么都一门心思地往前冲,真跟头拉不回来的铁牛一样,因此学习起来也相当扎实,直接一脚踩进了顶级学府的大门。
见他好不容易考上了h大,所有人又以为他会顺着学术路线深造谁料当事人表演了一个反复横跳,转身就拉着几个同学组了个乐队,整日混迹在市的各大ivehoe里,迅速积攒下一票不低的人气。
兜兜转转,又跑回了最初的赛道。
对此,田家父母表示不懂,真的看不懂。
但他们也不干涉,就由着田佑的性子来。
这位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少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何泽书。
说准确一点,其实是田佑单方面“遇到”了何泽书。
18岁的田佑生性热爱“自由”,很看不上那种被一堆“琐事”捆绑着,死气沉沉又百无聊赖的“好宝宝”。
现在回头看,他年纪小的时候所崇尚的那些“自由”用更加负面的词汇替换也没多大问题,比如“情绪化”“不负责任”。田佑本科的时候沉迷乐队,从大三开始休学了两年,又跟队里的贝斯手女生“一拍即合”,以非常迅猛的速度搞在了一起,一落火花带闪电结婚又生崽。
但很明显,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有做好组建家庭的准备。女方把孩子一生下来,赶紧往田家一甩,然后迫不及待离婚走人,揣着一把贝斯潇潇洒洒勇闯天涯了。
乐队四分五裂,学业一塌糊涂。
田父第一次甩了大儿子狠狠的一个巴掌,眉间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田佑看着面前哇哇大哭的幼崽,才突然发现这乱七八糟的几年带给了自己什么。
“我要继续读书。”田佑静静地说。
他重新开始上学,读书,钻研乐理,练声,再度拉起来一个乐队,试图把自己想走的路用更踏实的方式再走一遍。
田佑有家世、财力、才华和文凭,有摔两次跤还能爬起来继续的资本,中间的两年弯路不过是年少绮梦,一旦回头了,田佑还是那个天之骄子。
他确实成熟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田佑就融入了“好宝宝”的世界。
偏偏何泽书就是“好宝宝”当中最具典型性的那种,就算没有交集,田佑也多多少少听人提过这位学弟“如雷贯耳”的“大名”一天到晚卷生卷死,从学生工作到成绩甚至到科研竞赛,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管是为人还是做事全部无可挑剔,甚至发了两篇专利,国奖常驻选手。
是学弟学妹口中的“大佬”也是田佑最反感的那类人。
一个没有精神追求,沿着世俗意义上的“好路”循规蹈矩往前走的人。
一个无聊的人。
第一次跟何泽书见面的时候,田佑已经在摇滚圈子里小有名气。
当时,田佑受邀参加校园音乐节,而何泽书正是那年音乐节的总负责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优秀的假人,至少跟传闻中一样漂亮即便已经听过一票人十分浮夸的吹嘘,再见到本人,仍然不会觉得失望。
何泽书工作能力很突出,干练,但不强势,这样一个人没理由不讨人喜欢。
当然,田佑这个神经病除外。
他们很快定好彩排和节目的基本适宜,何泽书也交代了具体的学弟跟田佑对接,这次短暂的会面就终止在这里。只是从头到尾,田佑的态度都冷淡得有点过头,索性何泽书并不在乎。
“演出顺利。”何泽书笑着冲他伸出手。
田佑蜻蜓点水碰了一下他的指尖,很敷衍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学长”何泽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想起,不是刚刚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而是热情的、很有鲜活气的,“两周前的data酒吧名的那场ive我去看了,第二首原创,我很喜欢。”
田佑情不自禁扭头看向他“”
“加油
,”这个漂亮的学弟冲他挥手,眼里是很赤诚的欣赏,“学长,你会家喻户晓的”
未来的天王下意识就想说我不需要什么玩意家喻户晓,但看着何泽书那双眼睛,硬是没来得及嘴欠,一句话僵在了嗓子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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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佑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发呆,他皱着眉,两手插进兜,很响亮地“啧”了一声,以这种很拽的姿势头一扭,走了。
后来他“不经意”听到一些何泽书相关的传闻穷,非常穷甚至去看田佑的ive都是通过学生会拿到的免费票,拼命三郎,性格好,永远的单身黄金汉
或许他对这个“好宝宝”破例有了点兴趣,但也仅此而已。
田佑再次见到何泽书是一年后何泽书大四那年。
那是个雨天,但是下得不大,大概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程度,田佑不打伞,单手插着兜儿就在校园里闲逛,来往行人不多,可能是雨下得突然的缘故,大都匆匆忙忙,好像只有田佑这么一个清闲的“该溜子”。
也就是一眼的机缘,田佑突然看到花坛后面有一截白花花的手臂
有人在这种天气躺在这儿
田佑赶忙快步走近了些,然后,他看到了几乎此生难忘的名画
那个他“有点兴趣又有点讨厌”的漂亮学弟紧紧抱着自己,背靠着花坛,在葱郁的灌木下缩成一团。雨水打湿他的衬衫,近乎透明地粘在那具孱弱的躯体上。
“何泽书”
漂亮学弟稍微有了些反应,他头微微一动,近乎吃力地抬起来,失焦的双眼循声看过来,鬓角和前额的碎发被雨水沾湿,黏在他苍白的脸上,一黑一白,对比近乎惨烈这一瞬的画面深深刺激了田佑对“美”的触感。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近了何泽书,慢慢蹲下来,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开口“你怎么了”
何泽书似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无措又茫然地看着他,惨白的唇跟身体一样止不住地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无声地碎在空气里。
田佑伸手,抚上他的脸,又探了探额头“你在发烧。”
他轻轻伸出手,试图把人抱起来,却遭到了怀中人第一次堪称激烈的挣扎。
“别碰我,”苍白脆弱的美丽人偶牙关都在打颤,但还是一遍遍重复,“别碰我,别碰我”
“你在发烧,你病了,”田佑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哄人”和“耐心”这两个技能点,他紧紧抱住怀中人,低下头,在他身边小声说,“听话,我送你去医院。”
谁料何泽书那双空荡荡的漂亮双眼突然涌出泪水,他哽咽着,揪住了田佑的前襟“不要不要去医院,不去医院”
田佑突然心就软了,哄着他“好,不去医院。”
“去哪里都好,”何泽书声音沙哑,大滴大滴的眼泪溢出,“去哪里都好”
于是田佑扭头就把何泽书
送到了校医院,检查出来问题不大,就是流感发烧,来势汹汹看着吓人。
“男朋友”护士一边给何泽书扎针,一边随口问旁边的田佑。
这位未来的天王先是条件反射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含糊道“不是,同学。”
护士一挑眉,也不多说什么,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于是田佑就稀里糊涂在何泽书床边静静守了一下午,跟魔怔了一样盯着他的侧脸一直看直到人的高烧退下。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田佑挠挠头,走出病房,半是不耐半是暴躁地按下接听键“喂”
对面的吼声震天响,平均每句一个国骂“d你小子死哪了明天有ive你丫主唱鸽了排练,你小子td脑子进了吧”
田佑“急事。”
“滚蛋你他妈能有什么急事”队友咆哮声再升一级,“现在给我滚过来,马上”
然后就是嘟嘟嘟的占线声。
田佑很少被骂,一般都是他骂别人,但这次他确实理亏,揉揉鼻子,硬是一句都没还嘴。
他回到医务室里,视线落在病床上纤瘦的人身上,问旁边来拔针的护士“他没事儿了吧”
“嗯,”护士点点头,“烧退了问题就不大,你有事”
“嗯。”
“那你去忙你的吧,我们多留心。”
“好,谢谢。”田佑点点头。
他最后看了何泽书一眼,心里突然翻涌起来一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酥酥麻麻,烧得人心焦,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这滋味儿叫“不舍”。
田佑本想在床头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再给何泽书留几句叮嘱,但再一摸,身上没纸没笔。
算了,就当一次不留名的活雷锋。
田佑心想,反正我知道他是谁,回头再见吧,总有缘分在的。
可能他们之间确实有点虚无缥缈的“缘”
仅仅半个月之后,田佑就又一次看到了何泽书,但并不是多么值得感动的重逢。
他远远看到何泽书的背影,很纤瘦、修长,即使是病好之后,这人也没有养胖一点。
“何”他刚想出声,何泽书突然低下头,快步走向了小路,他紧抿的唇,整个人苍白又紧张,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是扯着一条岌岌可危的蛛丝。
田佑有点奇怪,很难说是在什么心理的作用下,他悄悄跟上了何泽书的步子,一路尾随走到了学校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门。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何泽书坐上了一辆豪车。
田佑“”
“家境贫寒”“努力”“漂亮”“豪车”一堆交织的关键词似乎很明确地指向那唯一的真相。
田佑不知道自己那天在小树林里占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他狠狠抹了两把脸,骂出声“妈的”然后两手揣兜,沉默地走向了回宿舍的路。
田佑再也没有提过“何泽书”这个人。
但在之后的很多年里,田佑常常回想起那个人的眼睛,疲惫的、复杂的,神采奕奕的;回想起那个人的身量,修长、单薄,甚至是有点孱弱;回想起那个人的声音,无论是含着笑意还是哭腔,都好听。
事实会不会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
再或者,他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何泽书”这个名字永远是田佑学生时代不为人知的一抹隐秘的亮色,他总会不经意想起,但不同外人说。
两年多之后,田佑已经声名鹊起,就像何泽书当年所说的那样“学长会家喻户晓的”。
他虽然身在圈子里,但对娱乐圈的热点并不关心,也不爱同圈子里的人多大交道。但巧了,田佑的助理很着迷地追起一档选秀综艺,常常抱着手机痴痴傻笑,搞得田佑都有点好奇。
见老板感兴趣,助理娴熟地调出公演视频向他激情安利“这个是唐渊,糖糖天生c位超超超可爱,而且实力”
田佑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肃穆起来,他打断助理说话,按下视频暂停键,把画面放大,指着唐渊身后的一个人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哦,”助理恍然大悟,笑嘻嘻地调侃老板,“田老师眼力见真厉害,这么多人里面一眼就挖出来了门面担当。”
“他叫何泽书,”助理小姐姐没有留意到老板的神态变化,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一边翻找起别的视频,“这个人啊,好看是好看,但是性格太差,实力不行,人品又糟糕,关键是还特别蠢。”
“性格差”田佑重复了一遍,表情颇有几分奇怪,“蠢”
这两个词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个完美的乖宝宝身上
“对啊”助理坦坦荡荡点头,“您是不知道,现在网上骂他骂得啊,那个激烈,啧啧啧。不过这个人确实欠骂,我给您找找他的单人镜头啊”
她一边说着,翻找起何泽书的黑料视频。其实根本不用找,一搜一个准,随随便便就有好几十万的播放量。
助理把手机往田佑面前一放“喏,您看看。”
这是田佑第一次对同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巨大热情,他皱着眉,盯着视频一帧一帧地看,严肃得像在做什么学术研究,看完一条又接着看下一条整整一个下午,他刷完了“何泽书”几乎全部的黑料视频。
这是何泽书
强烈的怪诞感涌上他的心口。
他试图说服自己或者这才是何泽书的本来面目,贪图荣华,选择被包养,被人玩腻了扔掉之后,灾难由奢入俭,于是选择进入娱乐圈挣快钱,把曾经的知识、品德和眼界全部抛掉。
这听起来很合理,或许这就是真正的何泽书。
但记忆中,学弟那双眼睛在田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双失焦的、悲怆的、复杂但又美丽至极的眼睛跟视频里那个“何泽书”有完全不同的人格厚度。
他轻轻按住自己胸口田佑突然发现,即便是数年后,他还是会为了记忆中的那双眼睛而心动。
何泽书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田佑还是不知道。
他周身的迷雾越发浓重,像一道永远看不透又解不开的谜题。
说实话,来到追太阳的爸爸这档综艺确实不是田佑有意为之,他一如既往延续“自由”风格,在公司运营和工作选择这些“琐事”上全部放权,到最后也不知道这档综艺的嘉宾是谁,美滋滋地骗了亲弟弟带着ia去了综艺,然后自己躺平快乐。
直到他在节目组半般叨扰下,不得不来追爸半天意思意思。
真是奇妙,或许他和何泽书只见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微薄的“缘”。
远远从屋外,田佑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的轮廓。那遥远的、学生时代的回忆轻轻被拂去了一层灰,慢慢明晰,所有遗憾的、困扰的、愤怒的但又珍重的情愫像潮水一样涨上来在何泽书抬眼的瞬间,大水漫灌,把田佑淹了个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