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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火锅店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汤隽承站在屋檐的灯笼下,叶以蘅缓步走过去。

    她这会眼睛红红的,为了避免尴尬,她先此地无银地解释道“今天戴的美瞳不太舒服,眼睛都揉红了。”

    汤隽承很配合地点头,没多问。

    “怎么不进去,还站在这”

    汤隽承没回答她的问题,瞥见她手上拿着的东西,笑笑问她“去买糖了”

    “嗯,”叶以蘅随口问,“你要吃吗”

    “要。”

    汤隽承眼里亮晶晶的,点头,像小朋友一样伸出手来。

    叶以蘅意外,眨了眨眼,抬头看他。

    “后悔了”汤隽承逗趣,“不想给我了”

    “我哪有那么小气,我以为你不爱吃甜食。”

    这个糖果是铁盒抽拉式的包装,她小时候很爱吃,有好几种口味,叶以蘅拉开小铁盒,让他自己选,他有些犯难,迟迟没有下手。

    “你推荐一个。”

    “行,”叶以蘅看了眼他的衣服,“那你选黄色的吧。”

    汤隽承很听话拿了个黄色的,刚放入口中,眉头就皱成一团。

    “好酸,”他半是埋怨,“学姐,你是不是故意的”

    叶以蘅忍不住笑了出声,压抑的情绪短暂地得到了缓解。

    “那你重新选一个。”她把那盒水果糖递到他面前。

    正说着,一道低沉的声线突兀地落在头顶,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借过。”

    淡淡的烟草味糅杂着男士香水味萦绕鼻间,很熟悉,叶以蘅回过头

    陆嘉望站在身后,就在她和汤隽承的中间。

    很快,叶以蘅就想明白了,不是陆嘉望故意找存在感,而是她和汤隽承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会是饭点,门口等位拿号的人很多,他只能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叶以蘅刚要让开,把手收回,汤隽承忽然伸手握着她的手臂,稍一用力,她被拉到他那边。

    两人让出了一条道。

    “好了。”汤隽承看着陆嘉望,礼貌地笑了笑。

    陆嘉望目不斜视,立刻走了进门。

    明明人已经离开了,但那股香水味却还没有散。

    “我们也进去吧。”汤隽承提议。

    “好。”

    回到店里,这会大家吃饱喝足了正在玩游戏,很热闹,每个人轮流念数字,喊到“3”“6”以及相关的倍数就要站起来,规则很简单,叶以蘅一开始还不太上心,没想到玩了两轮都是她第一个出错,实在有点丢脸。

    她迅速给自己找补,刚经历感情上的大挫折,她还能笑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对自己这么严格。

    自我安慰完毕,余诗彤已经把满杯的可乐递了过来。

    按照规则,输的人要喝一杯可乐,游戏刚开始五分钟,她就两杯可乐下肚,确实撑得慌。为了待会少受点罪,她也只好打起精神来。

    气氛越来越燥,她坐的位置背对着门口,她不知道陆嘉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再次抬头望向楼上的包厢,那里已经换人了。

    从火锅店出来,大家又去了隔壁的ktv唱歌,她和余诗彤被怂恿上去唱了好几首,这么一番折腾,等她回到寝室,已经十二点多了。

    余诗彤去了浴室洗漱,其他人都睡了,骤然从热闹中抽离,她眼底的笑意逐渐消退,惆怅、失落和孤独像水草重新缠了上来,连空气都变得闷热难耐。

    她走到阳台,戴上有线耳机,风拂过脸颊,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天晚上,她把手机里保存下来的录音听了二十多遍。

    是一首诗,容温给她念的

    “冬天的蚂蚁抖动着翅膀

    等待贫瘠的冬天结束。

    我用迟钝的,笨拙的方式爱你,

    几乎不说话,仅仅一言两语。

    是什么让我们各自隐秘地生活

    一个伤口,风,一个词语,一个起源。

    有时我们用一种无助的方式等待,

    呆笨地,并非全部,也没有愈合。

    当我们遮藏住伤口,

    我们从一个人退化成一个有壳的生命。

    此刻我们感受到了蚂蚁那坚硬的胸膛,

    甲壳以及沉默的舌头。

    这一定是蚂蚁的方式

    冬天蚂蚁的方式,

    那些被伤害之后还想继续生活的方式

    呼吸,感受他人,还有等待。”

    她记得这首诗的名字冬天的诗。

    她在闷热的夏天听着冬天的诗。

    她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寻求另一种不可能。

    录音的最后三秒,容温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晚安啦,阿蘅,明天见”。

    心脏又开始绞痛,杳茫的夜色里,叶以蘅蹲在走廊泣不成声。

    陆嘉望从火锅店出来那会,叶以蘅正被人起哄喝可乐。

    她玩游戏输了,右手拿着透明的玻璃杯有点骑虎难下,耳根子红得要滴血。

    “最后一杯了,再喝我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可乐了。”

    “我都快喝吐了,你们就让让我吧。”

    “好吧,你们这群没人性的人”

    她背对着门,陆嘉望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似乎每次碰到她,她都是人群里活跃气氛的那一个,有她在的局,总是很热闹,话茬一个接着一个。

    标准的老好人,难怪什么学弟学妹都爱贴上来。

    车停在师大附近,陆嘉望送完陆新柔回校,准备去门口取车。

    “今晚不回寝室了”李砚磊问他。

    “嗯,不回了。”

    陆嘉望买的公寓离学校不远,平时有人专门过来打扫,有时第二天早上没课他就回公寓休息。

    李砚磊跟在他身后,想到刚才的叶以蘅,忽然有感而发冒出一句“我发现,喜欢你还真是一件挺辛苦的事。”

    陆嘉望转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别对我说这么肉麻的话。”

    “靠,你想到哪里去了”李砚磊瞳孔地震,“我有女朋友”

    他简直直得不能再直了

    车门已经关上,李砚磊低头,看到车窗内陆嘉望嘴角的笑这才意识到他这是故意的,正想往车身踹上一脚,熟料陆嘉望油门一踩,扬起的烟尘糊了他一脸。

    眼睛进了沙,李砚磊半挡着脸,看着车尾气骂骂咧咧。

    “长得帅有什么用,一点素质都没有。”

    陆嘉望回到公寓,推开门,感应灯亮了,一室昏黄,他没在客厅停留,立刻去了浴室洗澡,将那身沾满火锅味的衣物换下。

    花洒打开,水沿着肩颈往下,一路划过漂亮的背肌线条,热水氤氲,眼睛笼上一层雾气,陆嘉望脑海里忽然记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闭上眼睛,仰头,水珠沿着喉结线滚落,很快,这个画面就被他抛之脑后。

    次日,他睡到自然醒,窗棂处爬上阳光。

    手机解锁,有几条新消息,都是同一个人发过来的。

    bery早上好呀

    bery今天天气不错耶

    bery你还没醒么,我都吃完早餐了

    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陆嘉望皱了皱眉。

    他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点开聊天页面,是昨天晚上九点多添加的。

    从床上起身,陆嘉望揉了揉太阳穴,站到落地窗前,看向高楼下如蚂蚁般缓慢挪动的车流,好一阵,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记了起来bery,昨晚吃火锅时见过的,陆新柔的舍友。

    昨晚走出火锅店时,她问他要微信,当着陆新柔的面,他不好拒绝,两人就这样加上了联系方式。

    他不大记得她的样子了,印象中好像长得挺漂亮。

    消息没回,聊天记录往下滑,翻了好几页,他看到了叶以蘅的名字,右手一顿。

    以往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能看到叶以蘅给他发的问候语“早上好太阳”,然后是她的食堂早餐图,豆浆油条、牛奶馒头、红豆薏米粥、蒸饺、黄金糕吃得很杂。

    自那天篮球馆见面后,她终于消停了,没再给他发消息过来。

    今天好像是第八天了。

    其实,拒绝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和她说,但只要他没有恋爱,她就好像毫不在意,仍然跟在他身后。

    他记得第一次叶以蘅向他告白的时候,她说“我知道我长相上没什么优势,但是我人品好啊。”

    “”

    谁找女朋友是只看人品的。

    陆嘉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

    “而且我这人特别专一,特别长情,做事认真又负责,还有,你性格那么冷,又不爱说话,我刚好和你互补,还有咱俩的身高差也特别配,刚好20厘米。你说是不是很合适”

    陆嘉望又笑了,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然后下一秒就拒绝了她。

    他看到叶以蘅沉默了,眼睛红了一圈,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原以为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但第二天下午她又出现在篮球场最前排的位置,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冲他挥手。

    半年前,也就是大二那年的寒假,堂兄从国外回来了,陆嘉望也回了沪市过年。

    叶以蘅在他的城市找了份实习,在一个工作室给人当摄影助理。

    她没有告诉他,他是听李砚磊说起才知道。

    李砚磊在街上遇到她了,那会她们团队正在给某个网红拍摄视频,路边围观的人很多,李砚磊开车路过看了一眼,没想到认出她了。

    “她那会在给人拿反光板呢,应该没看到我,她还一个劲儿地夸那个小网红长得漂亮,那人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

    是她会做出来的事,陆嘉望嘴角勾了勾。

    那家工作室的地址在奉贤区,陆嘉望开了一个小时的车从静安区过去。

    不知她几点下班,他五点半就到了,六点一刻,叶以蘅才从楼上下来。

    他的车停在对面马路,叶以蘅刚走出大厦就看到他了。

    她背着白色的帆布袋,裹着燕麦色的羊绒围巾,搓着手哈气,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将近一分钟,隔着来往的车流,和他挥了挥手当做是打招呼,然后往旁边公交站的方向走。

    她竟然没有主动过来找他,陆嘉望很意外。

    他拿出手机,给她打了电话“没看见我”

    “看见啦,我不是还和你打招呼了吗”她的语气倒是轻快。

    “那还不过来”陆嘉望顿了顿,又说,“现在,过来。”

    她握着手机有些手足无措,往马路对面这边看了过来,她难以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风吹乱了心绪,她迟疑着开口“陆嘉望,你、你是来找我的”

    他没回答,把电话挂了。

    交通指示灯变绿,她一手拿着灰色的文件袋,一手挎着帆布包,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

    围巾被风吹得往后倒,发丝凌乱,在频闪的指示灯里,她向他飞奔跑来。

    她跑得很快,快到他以为她要直直地撞入他怀里,但在距离他还有不到十公分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站定,她仰头喘着气解释“我以为你在等朋友,所以我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我没想过你会是来找我的。”

    “你来这里多久了”他问。

    “一周。”

    “做摄影助理”

    叶以蘅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来这里实习”

    “专门对口。”

    “那为什么来沪市”

    她不说话了。

    “是因为我吗”陆嘉望把话说完整,“你是因为我才来沪市实习的吗”

    他声音太过严肃,听上去像是在审问,她好像想承认又不敢承认,低下了头。

    “我没有想要打扰你哦,我就是想着寒假这么久,在一个城市说不定有机会在路上遇到你,”她磕磕绊绊地说完,又补充道,“而且这个工作室挺有名的,有个学姐也在这里实习,她推荐我来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陆嘉望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没有停止那审视的目光,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在看她,她耳朵渐渐红了,低着头把地面都快盯出个窟窿。

    寒风骤起,远处电线杆上的飞鸟受惊,张开翅膀隐入暮色之中,陆嘉望开始思考,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不求回报的感情么,为了一个渺茫的在路上和他遇见的机会,这么冷的天气,她独自来到陌生的城市工作,甚至并未告知他这一切。

    即便他一贯冷血,对情感愚钝,此刻也难免动容。

    那天晚上,他闲来无事,带她去逛了附近的夜市。

    她兴致很高,嘴角一直没下来过,一会跑去排队买奶茶、小吃,一会又钻进人群听流浪歌手唱歌。

    不到一个小时,他手里就拿了好几样东西,各式各样的垃圾食品。

    恍惚中,他有种错觉他在和她约会。

    临近过年,路边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到了广场中心,人头攒动,几乎是人挤人,混乱中,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脸是在一霎那间变红的,身体也变得僵硬,本来在说话的叶以蘅已经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接下来的半程,她都害羞得没说话,他手里还拿着她的热奶茶,递过去给她,她还愣了愣,不敢抬头。

    “你脸很红。”他说。

    “太热了。”

    她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风,又抹去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

    这是冬天,怎么会热。陆嘉望嘴角弯了弯。

    走到巷口,他喊她的名字“叶以蘅。”

    “嗯”她回头看他。

    “你就这么喜欢我”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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