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今已不打算带走落羽苑里属于他自己的任何物事。
他漠然地看了一圈屋里,像是将过去种种的温存爱意也一并驱散走,拎走食盒说“告辞,以后不会再来了。”
司惊华站在原地,紧紧攥着双拳,几乎要凭指甲把掌心掐出一个洞。
你凭什么,凭什么藏了这礼物,又信手毁掉它
它本该是我的我的
没过多久,盛钧冲进灰烬飘飞的落羽苑里,满脸惊惶。
“师父,是什么烧着了,您还好吧”
“容子今要与我一刀两断。”司惊华冰冷地说。
“为什么今天不是中秋团圆时,他又在闹什么”
司惊华很轻地笑了一声。
“因为他的宝贝徒弟们都给他准备了礼物,而我没有。”
盛钧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道“他收了那些个好徒弟,连别宫的徒弟都上赶着讨好献媚,还不够吗”
“大概是不够吧。”司惊华压着火气,挑眉说“断了也好,省得扰我修行。”
与此同时,容子今一人提着食盒走在荒凉小径里,自己找了处青石坐下,边掉眼泪边吃月饼。
他徒弟亲手做的一个个月饼,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竟然被司惊华当成脏污泥团般的东西。
明明这么甜,每一个都这么好
夜幕冷沉,乍然间有明灯悬于近前,光芒炽亮又温暖。
容子今还在往嘴里塞月饼,一抬头看见是萧白穹。
“你”容子今匆匆擦了擦脸,说话都有点含糊,赌气道“我不想让你看见师父的这副狼狈样子。”
虽然他心里早早知道,徒弟们看过的狼狈已经够多了。
“这么吃会腻的。”萧白穹取出竹筒,把热茶倒给他“你慢点吃,吃不完我们带回去。”
容子今闷头吨吨吨地喝茶,差点呛着。
“先前你们劝过我好多次,我知道。”容子今再说出那些旧事,自己都觉得窘迫难堪,懊恼地闭上眼睛“司惊华始乱终弃,用心不专,偏偏我可怜他自幼多病,亲友甚少,我总是觉得,如果连我都走了,他该怎么办。”
“迟早会疯的。”萧白穹真诚地说“毕竟他的一日三餐、被褥更换、衣鞋浆洗、药膳炖煮、道经抄录、日课晚祷都是师父你在做。”
师父,您才是真正的超人啊
“我不会再昏头了,”容子今深呼吸道“我还要扶持三个孩子练功悟道,陪他们一起长大,不能为这种人折了寿辰”
“那你若是又想昏头呢。”
容子今本能想反驳一句不可能,卡顿一刻后,苦着脸说“那我每有这种念头,就罚自己连吃十个月饼,吃到吐”
萧白穹还未说话,身后冒出小师妹的脑袋,声音里尽是笑意。
“师父这可是您自己约定的”
“有您这句
话,我拿月饼给您盖房子都成”
系统见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夙雨斋,道“这法子也许真的管用,跟心理学里面戒瘾弹小皮筋一样。”
“比弹手腕狠多了。”柯丁说“月饼,我最高记录也才连吃两个,还得是蛋黄莲蓉的”
容子今与司惊华彻底决裂这件事,没过几日已悄悄传遍峨眉山八卦圈,又有好事者暗自开了赌局,猜这次两人过多久便又又又会破镜重圆。
“十天,最多十天。”
“我猜五天,司惊华已经天天在家里摔东西了。”
“唉,懿月师尊这样好的人,还是早日开眼吧”
容子今确实是转了性子,连着十几天开坛讲经,为各宫弟子们传授自己的修行心得。
夙雨斋的小萝卜头们可以坐在最前排,那里有五个固定留给他们的位置。
至于后面的坐席便要赶大早自己抢了。
柯丁看得非常欣慰。
你们古代人也好好感受下抢课抢座位的痛苦
图书馆抢位和选修学抢课,我愿称之为当代年轻人两大副本没有渡劫的都不能叫做青春
夙雨斋几乎要被踏破了门槛,还有好些师尊苦于不能飞升,也去悄悄蹭课听,其中还有冯沁沁推着小轮车穿梭叫卖。
“盐水花生咯酱卤鸭脖嘞这位师尊,松针茶要来一盏么,只要十五文”
萧白穹在一旁嗑着瓜子,怀里还不知道从来钻了只小猕猴,撸着猴脑袋道“师父在法坛上讲课,你在这赚外快,不好吧。”
冯沁沁面不改色“师父宅心仁厚,说不定还怕大家听得口渴”
萧白穹听得直笑,给她塞了二十文钱。
“快给师父泡壶好茶,可别说是我送的。”
这一边烟火气息浓厚,人们都是有说有笑。另一边则是一片死寂,门可罗雀。
司惊华习惯了被服服帖帖地照顾,骤然失去容子今以后,连换洗的衣袍都找不出几样。
他根本不知道屋舍内外的东西都是怎样规整收纳,又嫌恶膳房里的大锅餐饭粗制滥造,日日心里都憋着气。
偏偏先前收的那七八个徒弟,每一个都是妖妖绕绕的性子,哪里有容子今的半分细心。
十几天里,情感索取勉强还能找到替代,衣食住行样样都彻底不如从前。
深夜里,司惊华在美貌徒弟的身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寝单洗得并不干净,总蹭得他身上瘙痒,这些天喝的药汤不是太烫便是太苦,也一概都统统不对。
司惊华越想越觉得气愤难耐,恨那容子今怎么还不过来道歉。
明明是他无理要求,明明是他太过刻薄
他们之间爱得那样深重,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他不信
又一日,纯草在殿外扫地时看见盛钧在往夙雨斋走,抱着扫帚掉头就跑。
“师兄师兄王八蛋来了”
“你小点声,师父在打坐呢。”冯沁沁把师妹抱起来咱们殿门紧闭,概不见客”
没等惊动到容子今,几个徒弟已经把夙雨斋前后都关得严严实实,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盛钧在殿外左顾右盼,敲门也没人应答,知道是碰了个闭门羹。
他索性拿出无赖的架势,扯出惊慌语调高声叫嚷。
“不得了了懿月师尊”
“我师父他咳血了怕是活不过这几日了”
“师尊你救救我师父,他临死都在念你的名字啊”
冯沁沁作势要抬出隔绝噪声的结界,萧白穹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乱动。
盛钧喊了一声又一声,很快便招来了容子今,面露仓皇地在中殿徘徊。
“白穹,外面是在说”
冯沁沁想起什么,一溜烟跑去小厨房,端了十个硬邦邦的月饼出来。
“师父,金口玉言呐,您要是想出去看看,吃完再走吧。”
容子今一听说司惊华大限将至,又动了恻隐之心,苦闷道。
“他若是真一人死在那里了,又有谁给他收尸”
“不会,”萧白穹说“师父,我人品可好了,司惊华要是死了,我去他坟头哭三天三夜,给他洒满满的纸钱。”
“您要走,我也不拦你,月饼吃了呗。”
容子今一见几个孩子都在面前,不能当着小朋友的面食言,沉默地拿了个月饼塞到嘴里。
又硬又甜,早已没前几日好吃了。
他一咀嚼起来,就想起中秋夜里自己一人在青石上掉眼泪的情景。
司惊华何曾在乎过他的感受哪里在意过他的死活
一个月饼艰难吞下时,容子今已经饱到不想吃晚饭了。
冯沁沁捧着托盘道“师父,还有九个,你得快点吃啊,万一吃慢了落羽苑里那位嗝屁了呢。”
容子今仰头灌水。
“我不吃了他要死就看郎中去找我有什么用”
原话由热心人士即刻传递到盛钧那里,又由盛钧传递到病榻前佯装咳血的司惊华面前。
“滴滴破防值加二十”
“滴滴破防值加二十”
系统拉了个清单,说“惊华宝贝前一任渣攻的记录是一千六百点你也要加油啊”
柯丁问“他多少了”
“八百多。”系统摇摇头“还是太娇气,榨得不够多。”
柯丁直笑“你这是跟我同流合污。”
“哪有,”系统正色“咱们是和光同尘。”
果不其然,又过了十天,他们仍是未能等到来自落羽苑的丧报。
当事人活得挺好,吃嘛嘛香,咳血显然是装的。
容子今先前不肯信是司惊华在骗他,如今一切大白,登时让冯沁沁把硬成石头的大盘月饼都摆到自己床头。
不许再脑壳发昏了不要再信那个人的鬼话
仙尊彻底摆脱邪人,算是终于走回了正道,专心于教书育人。
萧白穹观察了一阵子,决定提着果篮去看望司惊华。
冯沁沁一听他要去那边,张开双臂就要拦着。
“你疯了啊,咱们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你又要去招那疯子”
萧白穹摇摇头,正色道“落羽苑隐有魔气,我岂能坐视不管。”
冯沁沁被吓了一跳,有点害怕“他不会是要入魔了吧”
萧白穹举起精心准备的大果篮。
“师妹,听师兄一句话。”
“无论是对待敌人还是朋友,我们都要像春风一样温暖,像泉水一样浇灌,像太阳一样普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