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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雨痕
    每逢春节,都是周牧和陆卿晚回老宅,装模作样秀恩爱的时候。

    年前在本省的陆家,年后到沪市的周家。

    满打满算一周的时间,周雨晚看着周牧和陆卿晚出双入对,把“伉俪情深”“阖家欢乐”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也是他们对她关注最多的时候。

    都带着脑子,不会主动透露与她相关的信息。

    比如她在校在家表现如何,成绩怎样第几名,又有什么兴趣爱好。

    因为提起这些容易露馅。

    因为他们甚至连她几岁,读几年级,在哪所学校都记不清。

    所以,一旦有人问起,他们会统一口径

    孩子挺乖的,就是这个年纪多少有点调皮;

    成绩还可以,我觉得比起成绩,更应该注重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的能力;

    一辈子那么长,有足够的时间探寻培养兴趣爱好,不急于这么早让孩子定型定性

    深得废话文学的精髓,都是假大空的套话。

    不过,也有落到实处的时候。

    有好吃的,经其他大人提一句“晚晚,过来吃呀”。他们会想起要叫她过去,还会说,都是自家人,她这么客气做什么

    看到其他父母给孩子剥虾壳、挑鱼刺,说自家孩子嘴巴挑剔。他们也会有样学样地给她剥两只虾,夸她好养活,不挑食。

    其实她挺挑的。

    不过,她聪明到不会主动找他们的不痛快。

    大家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假装一周幸福美满的家庭,不好吗

    毕竟,这是极少数,她能感受到所谓的父爱母爱的时刻。

    但也有例外。

    在她七岁那年,因为周牧有重要合作需出国洽谈,所以他和陆卿晚默契地取消了本年的“伪装恩爱”计划,周雨晚也在这个计划里。

    他们各自出国,心有灵犀地把她撂在国内,让她自寻乐子。

    商渡邀她同去港城过春节。

    小孩子爱玩,周雨晚欣然答应,早早就让家中保姆给她收拾好行李,届时随商渡一同出发。

    那是一台黑色阿尔法,挂着粤港澳通行的车牌。

    她满怀期待地坐上这辆通往港城商家的车。

    以前不是没去过港城,也不是没进过商家本家,没见过商渡的爷爷奶奶。

    但这是第一次,她要和他们一大家子人一起过年。

    车上,她正襟危坐,局促拘谨,过没多久,就憋不住,话越来越多。

    一会儿问商渡,他家年夜饭都吃些什么。

    一会儿又问,她是不是要带点礼物给爷爷奶奶,因为她看大人们出门拜访时,都要带礼物的。

    她问题有点多,商渡听得晕晕乎乎。

    直接剥一颗糖丢她嘴里,顺便用巴掌捂住她的嘴,“你安静点儿,我就给你糖吃。”

    她点头,头发被家中保

    姆梳成两只猫耳朵,挂着红色蝴蝶结和铃铛,铃铛一晃一晃,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他目光被吸引,另只手抓着她一只“猫耳朵”,摸了摸,再捏一下。

    她蹙眉,不解地看他。

    半晌,恍然大悟,拿开他捂她嘴巴的手,眼睛亮闪闪的,问

    “你喜欢猫耳朵吗”

    “啊”他反应有点迟钝,收回手,抱着双臂,靠着椅背懒懒地瘫坐着,视线落在车窗外,撇撇嘴说,“就那样”

    车子经过缓速带,上下颠簸。

    把他后半句话,颠得支离破碎“不过,你看着蛮可爱”

    “可爱”两个字,因发顶突如其来的紧箍感而走音。

    他微愣,抬手去摸头,被她拉住。

    “别弄掉了,我就这一个。”

    她盯着他头上的白色猫耳发箍,再看看他的脸,笑弯了眼,对着他真心实意地一顿夸

    “商渡好帅呀”

    “”

    车子驶入寸金寸土的港城半山区,直逼山顶磅礴恢弘的庄园。

    高大宏伟的铁门向两侧打开。入眼是宽阔笔直的主路,沿途设几处喷泉。两侧是草色深浅不一、仿造棋盘设计的绿茵,灌木经园丁的巧手修成国际象棋的形状。

    主路尽头是欧式主建筑,雄伟壮观,金碧辉煌。

    见过商渡的爷爷奶奶后,两个菲佣拿上他俩的行李,领着人进房间。

    怕周雨晚不习惯,特地把她安排在商渡房间隔壁。

    那晚她睡得挺好,可到第二天,就不太好了。

    那间房,以往是商渡一个堂妹住着的。

    堂妹一来,便要住进那间房里。

    没想到已经被周雨晚给住了,脾气瞬间爆发。

    不管爷爷奶奶、她爸她妈怎么劝,死活不听,大有不住那屋不罢休的势头。

    周雨晚自知占了人家的房间,心虚愧疚,低着头,手指在身前不安地绞着。

    商渡站在她跟前,护着她的姿态显而易见。

    见那堂妹这么不依不饶,他拉着周雨晚的手腕,选择退一步。

    一边是生长在鹏市,只会说普通话的周雨晚,一边是打小惯说粤语的商家人,他把粤语和普通话混讲

    “系甘这样,我房间加多一张床,晚晚同我睡。”

    毕竟只是俩小孩,也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大人们犹豫一阵,最后还是同意了。

    当即就安排人加一张床到他房间里。

    也把周雨晚的行李,统统给搬到他房里去。

    以防万一,余曼拉着商渡,单独对他教育了一番,得到他绝不乱来的保证,这才肯放心。

    商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

    逢年过节,所有人齐聚一堂,更是热闹非凡,融融泄泄。

    周雨晚一直知道商渡家里氛围好。

    等她真正见识过他们偌大家族聚一起吃团圆饭

    ,和他们一起乘坐游艇外出海钓,一起赏看维港盛大灿烂的烟花秀

    越是把他们的幸福快乐纳入眼底,心里的落差越是明显。

    “别光顾着吃肉,要多吃青菜,知不知道”

    餐桌上,一个阿姨在训着她家小孩,用公筷给小女孩碗里添了两根菜心,说

    “你看哥哥不挑食,长得那么高。”

    这里的“哥哥”指的是商渡。

    余曼碰了下商渡的胳膊,给他夹一块白斩鸡,“听到没拿你做榜样呢,你还不乖乖吃饭”

    “”

    商渡那时在换牙期,其实不太乐意吃一些比较难嚼的东西。

    面无表情地吃着鸡,余光瞥见周雨晚吃饭温温吞吞的,好奇问“你怎么啦”

    她摇头,两束高马尾摇晃,卷翘纤长的睫毛低垂着,看着有点蔫巴。

    商渡给她夹菜,她安安静静地吃,真是一点都不挑食。

    吃饱了,因为商渡是嫡长子,又天生孩子王。

    那些小孩都喜欢拉着他这个大哥哥去玩。

    他跟人到楼上玩s5。

    周雨晚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楼地毯上,正拼着散在沙发上的拼图。

    有个小女孩从楼上下来,想拿些吃的到楼上去。

    撞见她,走过去,问出这么多天的疑问

    “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忙。”周雨晚说。

    小女孩不解“可现在是过年诶,所有人都要在一起的,爸爸妈妈也要跟你在一起。”

    周雨晚摇头。

    小女孩已经忘了自己下来的目的,拉着她说话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爸爸妈妈不在,你也不姓商,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还是摇头。

    小女孩有点生气“你也是商家的人吗不是的话,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题她会,“商渡叫我过来陪他过年。”

    小女孩“但你该回你自己家过年。”

    周雨晚沉默了。

    或许吧。

    她应该回自己家里去。

    这里再怎么美好,也不是她的家。

    这天晚上,她睡不着。

    夜里又一次翻身,商渡听到动静,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不睡”

    “商渡,”她叫他,侧躺着,面朝他的方向,两张床离得很近,他们相隔不过一米远,“我想回家。”

    “为什么”他不懂,“说好陪我一起的。”

    “嗯。”她坚持,“但我想回家。”

    “你家里又没人。”他说,“你回去也没什么好的,不如陪我待在这儿,有人照顾你,还有人跟你一起玩。”

    她摇头,眼眶渐渐泛酸,依旧是那句话“商渡,我想回家。”

    听出她话里的哽咽,商渡愣了下。

    最后还是没遵守和余曼的约定,掀开被子,跨出那一步

    ,到她床上,钻进她温暖馨香的被窝里,将人抱着,好声好气地哄

    “过两天,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抽一记鼻子,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商渡拿袖子给她擦眼泪,“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惹你不开心了”

    她其实是不想说的,但他坚持不懈地一遍遍问,她不知怎么,磕磕巴巴地说了晚上那件事。

    第二天一早,就被他拉着,精准锁定目标,敲开小女孩的房门。

    “你姓商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小女孩还没彻底醒觉,一脸懵。

    她妈妈是商家人,但她随父姓,确实不姓商。

    于是摇头。

    商渡又问“你家住哪儿”

    小女孩回“澳城。”

    “可这里是港城,”商渡趾高气昂,“这儿既不是你家,你也不姓商,你怎么不回自己家过年,要跑这儿来”

    小女孩一时间脑子混乱,没跟上商渡的诡辩,傻愣愣地僵在那里。

    他再紧了紧周雨晚的胳膊,把人拉到身侧,冲那女孩放话

    “我姓商,而她是我带来的人,所以她也是商家的人,知道么以后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揍你。”

    撂下话,把人威胁到眼眶泛红了,大少爷这才肯心满意足地拉着周雨晚离开。

    那是周雨晚唯一一次陪商渡到港城过年。

    之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候了。

    因为她像屋外的流浪猫,隔着一扇玻璃窗,目睹他人的幸福美满,比自己身陷泥潭,更叫人扎心难堪。

    因为,她也有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不想被任何人看扁,尤其是在她最要好的朋友商渡面前。

    所以,之前,面对商渡一次又一次的邀请,明知自己家破破烂烂、不值一提,她也那么坚持要住家里,不想搬进他的公寓。

    包括这一次,面对商渡的邀约,她又一次拒绝了他。

    理由是,她爸妈可能会叫她回老宅过年尽管她和陆卿晚闹得那么凶,这种可能性是那么微乎其微。

    期末考如期而至。

    他们学校批卷很快,没两天,成绩出来,老师们讲完试卷,才开始放寒假。

    经过这段时间的刻苦拼搏,周雨晚成绩突飞猛进,年级排名一下冲进前两百,上升了近三百名次。

    班主任施颖在课上对她予以夸奖,让同学们向她学习。

    柯思萌成绩很稳定,在这个不知“不进则退”还是“不退步就是进步”的关键时刻,有周雨晚作对比,她对着自己的分数排名,长吁短叹,愁云惨雾。

    直至现在,都没见周牧或陆卿晚发来消息,有任何要带她回周家或陆家老宅过年的迹象,为防商渡再邀她去商家,周雨晚拍拍柯思萌的肩膀,主动担下重任

    “反正我寒假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学习吧。”

    “诶”柯思萌惊愕,“你不回老家过年

    吗”

    周雨晚耸肩,无所谓的口吻

    “我好不容易才考进前两百,当然要再接再厉,防止掉下去啊。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学生有多卷的。”

    “虽然是这样没错”柯思萌还要再问。

    她一句话结束“春节年年有,高考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有她和柯思萌的约定兜底,又有可能要回老宅过年作前提,商渡终于放弃带她回港城过春节的想法。

    出门前,他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小心别被人尾随,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如果有什么情况记得第一时间联系他

    周雨晚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你刚当大人也没几天。”他反驳,故意抬手揉乱她头发。

    周雨晚烦躁地拉开他的手,捋着头发,不服气道“你不也没多久。”

    “但我好像当你哥哥挺久了。”

    “”周雨晚翻一白眼,“你出生年月摆在那儿,也当不成我弟弟吧”

    他被逗笑,肩胸轻轻颤动,又一次摸她的头,俯身,视线与她齐平。

    “既然你决定留在这儿学习,那就好好学,不准偷懒,我每天都会找你检查学习进度的。还有,有事记得联系我,大事小事都要说,你住在我这儿,我是要对你负责的,知不知道”

    “哦。”她懒恹恹地应。

    “我会想你的。”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随之一并落下的,还有烙在她额头的一个轻吻。

    然后,他出发,按照计划,先是去三亚陪他父母度假,再转回港城过春节。

    至于周雨晚,直到年廿九,仍然没收到周牧和陆卿晚的消息。

    大概今年真不回老宅过年了吧。

    也好,不用跟他们一起逢场作戏,看他们假模假样地扮演恩爱夫妻和尽责父母。

    可以放任她一个人清静清静,好好学习,为未来而努力。

    寒假这几天,在商渡公寓不方便,她也不好意思总跑别人家里,于是跟柯思萌约在安静的咖啡厅,或者图书馆里学习。

    她进步再大,其实也就一半吊子,而且也不确定商渡的学习法子适不适合柯思萌。

    但看柯思萌似懂非懂,好像也能学到点东西的样子,周雨晚姑且当做自己并没误人子弟。

    鹏市多的是外来务工人员,越是逼近除夕,留在这座城市的人越少。

    直到除夕这天,鹏市大多店铺歇业,几乎快成一座空城,沿街路灯都比留在这座城的人要多。

    咖啡店关门了,图书馆也闭馆。

    柯思萌说,要不去她家做功课吧,晚上,周雨晚还能留在她家,一起吃年夜饭。

    “你家年夜饭应该也挺热闹吧”周雨晚问。

    “热闹呀。”她眉欢眼笑地说,“我一家人,还有我堂哥一家,我爷爷奶奶也在。”

    周雨晚听着,低头,踢一脚路上被风吹着跑的塑

    料袋,最后还是决定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挺好。”她评价。

    “所以你来吗”柯思萌期待地看着她,眼睛里有光。

    周雨晚摇头。

    柯思萌“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不过是不想再当那只站在窗外,亲睹他人幸福美满的流浪猫而已。

    但她不能这么说。

    所以,她回“我有其他安排。”

    “什么安排”柯思萌疑惑,“你要跟你爸妈一起吃年夜饭”

    “嗯。”周雨晚点头,强颜欢笑,“是啊,跟他们吃年夜饭。”

    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尚在营业的24小时自助自习室。

    开双人包间。

    约莫傍晚五六点,柯思萌被家里一通电话叫走。

    周雨晚留在自习室,刷完最后一套题,再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自习室今日似乎只接待过她和柯思萌两个人。

    现在,彻底只剩她一人。

    她收拾东西,离开。

    夜风萧瑟,向来车水马龙的街道,现下变得空旷寂寥。

    满城霓虹都沉寂,路灯持之以恒地亮,固执坚守在岗位。

    “这城市那么空1”

    大脑突然跳出这一句。

    她慢悠悠地往公寓的方向走去,影子斜斜地投在地面,她一步一步地追着“她”走,嘴里碎碎念,在背诵英语单词。

    这个时候,千家万户都该欢聚一堂,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了吧

    比如柯思萌和柯承宣,比如孙靖和赵丞,比如殷璇和顾紫琼

    那,周牧和陆卿晚在做什么呢

    是跟各自的情人在一起风流快活,还是他们也会为公司的事焦头烂额

    当然,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商渡在做什么呢

    和他一起过节的,是否还是当年那些人

    吃的,又是否还是当年那些菜

    他会知道,她在想他吗

    在这个时候,在她回公寓回他们的家的路上。

    嘴里念个不停的单词,突然变成不经意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商渡”

    “我在。”

    身后有声音回应。

    轻的像一场梦境。

    即将迈出的脚步停顿,她错愕,呼吸凝滞,心脏停跳。

    风声刮过耳边,余光小心翼翼地往沿街的一排落地窗瞄去。

    玻璃窗内是暗的,清晰倒映出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她在前,他在后。

    白色打底上衣,套一件复古牛仔外套,下搭抽绳束脚卫裤。

    干净简练的穿搭,换个人是路人甲,可穿在他身上,却像男模出街。

    周雨晚暗暗欣赏着,没错过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

    是吃的。

    突然回来,没忘搜刮些好吃的,一并给她捎来。

    能做到这份上,对她这么好的人。

    是他了。

    是商渡无疑了。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咽下满腔酸涩,努力稳住声线,问

    “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检查你有没有好好学习。”他没个正形地说,举步往前走,没多大会儿就到她身边。

    “商渡。”周雨晚叫他。

    他停步,偏头看她的同时,一具温软馨香的身体突然撞了他满怀,附上一句鼻音黏糊的

    “我有在好好学习的,我一定会不负你期望,努力考上g大的。”

    他笑“好。”

    “还有。”

    “嗯”

    她轻轻说“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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