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贵客登楼,灯烛晃耀中,醉翁把酒酬酢,语笑喧哗,好不热闹。
入了楼上的小阁子,落下珠帘绣额,便又清雅起来。
江清辞将菜单递给她们“你们想吃什么,随意点”
秋荷与知叶互相瞧瞧,都不好意思点菜,最后将菜单推给褚瑶,褚瑶低头看了一眼,菜品繁杂,菜名花哨,她也不知该点什么,便又将菜单推了回去,腼腆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实在不晓得该点什么,还是你们来点吧”
瞧他们的衣着通身华贵,想来家中非富即贵,应该经常出入这种规格的酒楼。
果真他们只随意瞥了几眼菜单,便将开口的羹汤、下酒的果子,以及招牌的细菜和主食尽数点了出来,听着约莫十几二十道菜品之多,末了还道“先这些,若不够咱们再点”
后又要了两壶酒,同她们说这是樊楼自酿的眉寿酒,醇雅细腻,不易醉人,适合她们女子喝,而后与她们一一斟上。
褚瑶客气地挡住了自己的杯盏,推说肠胃不适,便不喝了。
再说她们四个不能全都喝醉,女子在外面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好在对方都是谦和的君子,见她推辞便也没有继续劝说,江清辞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饭菜很快被端上来,秋荷与知叶年纪小,瞧见这么多好吃的便移不开眼睛,苏念稳重,只夹自己身前的几道菜,褚瑶面对满桌肴馔,虽想吃,却无力消解,只能挑些极为清淡的吃了几口。
饶是这样,胃里还是闹腾起来。
她不想扫了大家的雅兴,抿了一口茶压了压,实在压不住,只能起身暂离“抱歉,我出去一下。”
出了小阁子,急步走下楼,穿过长廊往后院走去。
后院不知种了一棵什么树,饶是冬天也绿意盎然。
来不及去雪隐,她扶着那棵树便干哕起来。
幸而方才吃的不多,很快就吐干净了。
只是弄脏了别人的地方,委实不好,便打算去找扫帚来清理一下。
一转身,却瞧见江清辞也过来了。
“方才在阁子便见你脸色不太好,”他递过一方锦帕来,“你还好吗若实在难受得紧,我陪你去医馆瞧瞧”
褚瑶并未接他的帕子,自袖中掏出了自己平日用的,与他言谢“多谢江衙内关心,我无碍,只是”怀孕一事虽不好与秋荷她们说,但是对于江清辞,褚瑶希望与他只是泛泛之交,若他心中对她还有一丝念想,褚瑶也不希望因这份念想让两人都不好过。
他如此受到孙夫子青睐,理应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读书科举上,明年金榜题名,清清正正地走上仕途。
于是她抚上小腹,轻声道“我并非生病,只是有了身孕”
他听闻,果真愣在原地,连那递出锦帕的手都忘了收回。
褚瑶瞥见院子角落里有扫帚,便过去拿了回来,正欲弯腰去清
理污物,手中的扫帚却被对方截了去。
我来吧heihei对方低着头,灯山的光照不到他的脸上,褚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
“我不懂,”他一边打扫,一边闷声说道,“以前你曾经说过,你不愿意给太子殿下做妾,所以才与他和离。可如今为的什么,他连名分都没有给你,你却愿意为他再孕育一个孩子”
褚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这孩子也来得也实属意外,可这其中的弯绕曲折都不好与旁人说道,她只好沉默着。
他收拾好之后,见她一直没有作答,却也只是短暂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分明有几分不解,几分嘲弄,或还有几分心疼
“我去给你拿杯水来,你且漱漱口再回去”他确有大家子弟的修养与克制,即便此时心中并不畅快,却待她一如之前那般体贴周到。
褚瑶不想再麻烦他“我自己去就好”
他微微抬手拦了一下她,而后转身离开。不消一会儿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之后,便一言不发回去了。
褚瑶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漱口之后并未立即回去,坐在花坛上吹了会儿凉风,待身上的不适感消退干净后,才起身回去。
小阁子酒香馥郁,秋荷与知叶喝得小脸通红,苏念面色如常,与江清辞等人聊些诗书典故。她本就有才女之称,与他们这般饱读经书的学子聊天也不会露怯,甚至还引得他们露出钦佩欣赏的目光来。
桌上添了四份先前没有的甜点,秋荷见她回来,便笑嘻嘻与她道“方才江衙内叫人送了这糖蒸酥酪过来,酸甜细腻,奶香浓郁,可好吃了”
江清辞道“我方才问过,说是这甜点生津开胃,你尝尝”
所以他方才转身离开时,并未直接回小阁子,而是帮她去寻这酸甜适口的甜点了,甚至不失偏颇地叫人送了四份上来,想的可谓周到。
褚瑶扶着甜点地杯盏,与他言谢。
酒酣饭饱,他们大都已经微醺,秋荷还想去这楼上的最高处看看,想知道站在那里是不是真的能看到皇宫。
于是大家便约着一起往楼上走去。
自五楼登上了阁楼,那里早有不少人挤在栏杆处,凭栏眺望,皇宫在浓浓的夜色中煌煌烨烨,如同潋滟在河中的一盏花灯,绚美非常。
知叶拉着秋荷,寻了个空隙钻进去,江清辞与另外两位郎君凭着身高,站在后面亦可望见,他们谈论着若明年高中,就可入宫赴琼林宴,去瞧瞧皇宫里面的光景了。
苏念虽也想看看那禁中之地,但顾及褚瑶的情绪,便也没往前挤,只是陪着她站在人少的地方聊天。
“阿瑶,你日后有何打算还会回绥州吗”
褚瑶绞着手中的帕子,心绪复杂“我也不知道,兴许会,兴许不会”只凭那人的良心,看到时候会不会放她走了。
“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便不
能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下去,要早做打算才是,”苏念小声道,“若殿下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万不能贪图眼前的富贵,极早抽身才好”
褚瑶笑笑,连苏念都误会她是为了贪图富贵才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裴湛,想来其他人也都是这般想她的。
“苏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阁楼上不断有人走上来,人多不免气味繁杂,酒气与各类熏香之气掺和在一起,褚瑶闻着不适,便想先下楼去。
“苏姐姐,我无意观景,就先下去了”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褚瑶看得出来她也想去看看那皇宫,“你和秋荷她们再看一会儿,我在楼下的马车里等你们。”
“好,人多,你下楼慢些。”
褚瑶与她分别,往楼下走去。
恰逢一波客人自下而上,与她的方向相逆,褚瑶护着小腹,尽量贴着楼梯的栏杆往下走。
只是擦身而过时,对面忽然蜂拥而上,挤褚瑶往栏杆上撞去
腰上没有预知的疼痛,反而撞入一方柔韧之中。
她偏头往后瞧去,是江清辞,伸手护住了她撞向栏杆的那侧腰身。
他转而绕去她的前面,自作主张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厚厚的衣袖,并无半分唐突之心“人多,莫伤着腹中的孩子。”
她心头一热“多谢。”
他自前面开路,护着她往下走去。
他往下走一步,她便跟着他往下走一步,那只带着微微皂角清香的手,指甲圆润,泛着红润的光泽,时不时晃人他的眼中,而他的手就落在她的手腕处,只稍往前一些,便能抓住。
可是他却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抓住那只手。
以前只恨不相逢未嫁时,以为她是真的不愿意做妾,所以才不肯嫁给他。如今才知,她不计名分也要给太子殿下生孩子,大抵也只是个恋慕虚荣之人,这样的女人,配不上他的喜欢。
而他也不可能去肖想太子的女人。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对她好了
翌日一早,苏念她们便要回去了,秋荷感叹,昨日在京城中的一番见识,恍若做梦一般。
于褚瑶来说,她们惊喜出现,又匆匆离去,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洪杉昨夜值守了一夜,早上本该去歇息,却主动提出要护送她们回去。
他对苏念的好感,连秋荷与知叶都看了出来,苏念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在山庄门口与褚瑶分别时,那些来此求学的学子们也纷纷赶来,昨晚与她们一起吃饭喝酒的两位郎君,也过来与她们打招呼。
昨夜秋荷与知叶只顾埋头苦吃,只有苏念与他们能聊到一起,自然他们对苏念的印象也更深一些。
“苏娘子这便要回去了吗”其中一位郎君昨晚与她相谈甚欢,颇有几分不舍的意味,便自报了家门,与苏念道,“娘子锦心绣口,在下实在佩
服,日后若有机会来京城,定要来我府上做客”
苏念客气道“郎君抬举了,郎君博古通今,满腹珠玑,非我能比,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郎君再讨教一番”
而后便登上马车,那郎君与她挥手告别,洪杉黑着脸,驭车疾驰而去。
褚瑶便也折回山庄,与他们一起去了学堂。
坐下没多久,惠仁公主与陆明芙便也一前一后赶到了。
褚瑶瞧见惠仁公主精神恹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似是昨夜没睡好,正欲问上一问,对方却忽然叹了一口“褚娘子,唉”
“公主,怎么了”怎的一大早便如此垂头丧气“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惠仁一脸难色“一两句说不清楚,待中午散课后,我再与你细说”
孙夫子每日都会提前一刻进来,惠仁公主便转回身去,神思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孙夫子开始讲课,安康郡主也没有出现。
褚瑶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身后的江清辞便迅速收拾好书奁,与她们行礼之后,便告辞了,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瞬。
惠仁公主抓着褚瑶的手“褚姐姐,你来,我有事同你说”
先前她一直唤自己褚娘子,今日蓦的喊她姐姐,叫褚瑶心中暗暗惊了一瞬,却也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意味。
惠仁公主拉着她,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椅上,未语又狠狠叹气,才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晚父皇果真给太子哥哥和宋时微赐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