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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丧事
    裴湛回到皇宫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早朝方罢,群臣自宫门而出,三三两两并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公务,与他擦身而过时,恭敬行礼后,谈论的话题便不约而同地换成了今日早朝为何太子并未出现。

    他昨晚与京兆府衙门的人在陆少淮失踪的地方寻了一夜,最后只在河流下游打捞起一件被刀剑砍破的大氅,正是陆少淮驾马车离开时穿走的那件。

    再往下找,河水渐少,河面结了薄薄的冰,须得乘船将冰破开才能打捞。

    虽然还未曾找到陆少淮,但他也知道,陆少淮大抵已没了生还的希望。

    他衣角沾水,被寒风一吹,冻成硬邦邦的一团,这是陆少淮换给他的衣服。

    浑浑噩噩回到皇宫,打算调用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去彻查这件事,可还未至东宫,便被宫人请去御书房,说是陛下要见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那里,才进去唤了一声“父皇”,迎头便见一方砚台凌空飞来,他奔走了一个晚上,委实疲惫不堪,反应迟钝,只微微避开了一点,那砚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带起的墨汁撒在了他的脸上,有一滴还入了他的眼睛里

    “你还有脸回来”对面龙颜大怒,皇帝指着他骂,“你竟敢、竟敢带着安康郡主去绥州见那个女人这般羞辱人家,你就不怕得罪了靖南王你这储君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裴湛眨了一下眼睛,入眼的那滴墨水迅速化开,一只眸子几乎被染成了黑色,异物感让眼睛迅速蓄起泪水,试图冲刷掉这抹侵之物。

    墨色的眼泪便缓缓流淌下来。

    他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父皇,陆少淮没了”

    “朕在和你说安康郡主的事情,你扯什么”皇帝正在气头上,待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由一愣,“你说什么陆少淮怎么了”

    裴湛眼下一片乌青,体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昨日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他穿着我的衣服引开了刺客,我带人找了他一夜,只在河里捞到了他穿走的衣服,他人没了”

    “这”皇帝对陆少淮自是印象极深,毕竟那个孩子假扮裴湛时,也曾喊了自己三年的父王,在皇帝心中,也曾经拿他当成半个儿子看的。

    看裴湛那副颓唐的样子,加之找寻一夜未有结果,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为陆少淮感到惋惜的同时,难免迁怒裴湛“昨日若不是你非要去绥州,给人可乘之机,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朕现在简直后怕,若非安康郡主先你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裴湛沉默不语。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想再苛责什么“陆少淮忠心护主,朕会补偿陆家,但是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值得吗”

    裴湛闷声道“此事和阿瑶没有关系”

    “朕一提她,你就跟朕犟嘴”皇帝没好气道,“现在是犟嘴的时候么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

    ,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陆少淮的事情,我会亲自去陆家道歉和补偿,”裴湛不想再与他争执褚瑶的事情,他行礼后准备离开,“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绝不让他枉死,也不会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他回到东宫,奶娘正给鸣哥儿喂早饭,小人儿一夜未见到他,一脸低落的样子,猛地瞧见他后,立即瘪嘴哭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实在没有力气哄了,只是静静地抱着。

    鸣哥儿兀自哭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渐渐地不哭了,仰起小脸看他,甚至伸出小手给他擦脸“爹爹脏”

    他那半张脸上,还沾着父皇砸过来的墨汁。

    裴湛由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蹭着自己的脸,看着儿子那张有几分与褚瑶相似的脸,心中不由想到父皇和他说的话。

    “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陆少淮一死,确实成了横亘在他和褚瑶之间的一堵墙。

    死者为大,他要怎么和褚瑶说,陆少淮为了救他而死

    褚瑶会不会也因此愧疚自责

    亦或是,她心中还有陆少淮,也会因为陆少淮的死而怨恨他

    他很累,身上累,心里也累。

    鸣哥儿已经不哭了,他将儿子交给奶娘,而后叫来随行侍卫,继续加大人手寻找陆少淮,另外安排人去查这次的刺杀事件

    交代好这些,无视宫女递过来的擦脸的热帕子,径自回到寝殿,栽到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绥州。

    褚瑶这几日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安心。

    想来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在一天一天的长大,而她却还在为落胎一事苦恼。

    那日她去医馆时,郎中说过给她三日的时间认真考虑这件事。

    她再三思虑之后,还是没有改变当时的决定。只是这几日洪杉和程鸢将她看得紧,她有心去医馆开落胎的方子,程鸢也要跟着一起进去。她自是不能让程鸢知道这件事,于是只能暂时先拖着。

    拖得时间越久,她心里就越慌。

    唯一能让她分神的事情,是新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

    邱掌柜已经操持好了一切,只等一个吉日。

    冬月十一,宜破屋,宜开工,宜丧葬

    褚瑶的“三味古董羹”食肆在今日开业,爆竹震耳欲聋响彻整个瓦肆,食肆门口架起的大铁锅里咕咚冒着骨汤的鲜香,知叶与秋荷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水灵灵地站在门口两边,笑容三分暖,七分甜

    不止过往的路人很快被吸引,还有先前邱掌柜利用自己的人脉提前招揽来的熟客与朋友,不多时,食肆门口竟排起了队,大家看着如此新奇的吃饭,很是跃跃欲试。

    邱掌柜早就预

    料到会有如此盛况,让人提前在食肆门口摆放了两排凳子,为了不让客人们等得无聊,苏念捧着托盘,挨个发放免费的小食零嘴,还有事先准备好的鲁班锁等小玩意,让客人们边等边把玩,打发时间

    如此贴心周到,客人们自然毫无怨言。

    褚瑶不由对邱掌柜愈发敬佩,原来做生意竟有这样多的讲究,今日一见,果真长了不少见识。

    食肆之内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人手实在不够,连洪杉和程鸢也加入进去,系着围裙帮忙上菜。

    褚瑶也没闲着,一会儿被客人喊去添汤,一会儿要给客人送酒,一会儿瞧见客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去送上一盘柑橘冻梨解腻。

    只是她如今愈发闻不得荤腥,今日新铺开业她心中高兴,便强忍着不适,笑盈盈地招待客人。

    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来尝鲜,小孩子调皮不肯老实坐着,夫妻俩实在看顾不过来,便喊褚瑶过去帮忙涮菜。

    褚瑶笑呵呵过去帮忙,先将薄薄的肉片放到汤锅里,估算着时间夹出来,肉片嫩而不柴,熟得刚刚好。

    夫妻俩将煮好的肉先分给两个孩子吃,小孩子吃得急,烫的小嘴合不拢,也夸好吃

    褚瑶又将萌芽肚胘也放进了汤锅里,热情地同他们介绍“这个只稍稍涮一会儿就可以了,大抵数上七八个数就熟了”

    正说着,旁边桌子上的客人聊天的事情也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起初没注意,直到对方忽然说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人道“我有一位表叔在京城的太常寺做事,听说这次陆一郎的丧事,皇家也有参与。今日扶棺回乡,落叶归根,好像太子殿下也跟着一起来了”

    另一人惊讶道“真的假的陆一郎是咱们城里以前那个陆员外的儿子么”

    “是啊,就是他,他们家先前不知为何发迹了,阖家搬去了京城不说,还得了个爵位呢”

    “那这陆一郎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就没了”

    “不知道呢,不过好像也就前几天的事儿”

    褚瑶一下子懵了。

    “小娘子,小娘子”桌上的那对夫妻唤她回神,“不是说这萌芽肚胘数个七八下就好了,怎的还不夹出来”

    褚瑶回过神来,忙从汤锅里将萌芽肚胘捞出来,可惜煮的时间太长,缩成小小一片不说,口感也不好了。

    “对、对不起,这个不能吃了,我重新给你们上一盘”她搁下筷子,心神不宁地去后厨,重新端来一盘新的萌芽肚胘送给了那对夫妻。

    转而去问旁边的那桌客人,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们方才说的陆一郎,名字可叫陆少淮怎么会是他的丧事他这么年轻,怎么会”

    “小娘子你也认识陆家一郎”那客人惋惜道,“且说呢,这么年轻的郎君,前途正好呢,说没就没了,委实可惜”

    “你方才说,今日扶棺回乡,是回绥州吗”

    “是啊,我正打算吃罢了这顿饭,去瞧瞧呢”

    褚瑶转身而去,扯下身上的围裙塞给了秋荷,走到食肆门口时随手塞给了知叶“我出去一会儿”

    “阿姐,”知叶见她脸色不对,追上去,“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不必”

    双脚踩过食肆门口满地的爆竹碎片,耳边仍是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息,视线却一片模糊,泪眼朦胧中她依稀辨着脚下的路,越走越快,直至最后跑了起来。

    陆少淮,不会的

    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

    那个笑起来如四月暖阳的郎君,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在人世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