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裴湛忙于公务,中午鲜少回来,今日却是不同,竟从公署回来,说是要陪她和鸣哥儿用午膳。
鸣哥儿自从被褚瑶饿了一回后,吃饭便乖了许多,今天中午小厨专门给他捏了几个小巧玲珑的虾饺,他两只小手一边攥着一个,自己吃一个,给褚瑶吃另一个。
裴湛探过身子逗他“那爹爹的呢爹爹也想吃”
鸣哥儿将自己那个猛地全部按进嘴里,迅速将盘子里的虾饺搂到自己怀里,小嘴鼓鼓囊囊的对裴湛说“不给”
裴湛扭过头去褚瑶说“以后给孤生两个女儿吧,小兔崽子只这一个就够了。”
褚瑶低头一笑“我也喜欢女儿,不过现在还不能给殿下生。”
裴湛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坐直了身子,默了片刻道“今天中午母后叫你去永和宫,想必都同你说过了吧。”
褚瑶“嗯”了一声,从鸣哥儿手里将他搂成一团的虾饺一个个拾回盘子里,让他慢慢吃。
裴湛便是因为这件事,才特意回来和她解释“你莫要多想,孤不会娶她。”
褚瑶有些担忧“殿下不娶,若是叫二皇子娶了,会不会对殿下的储君之位有威胁”
“这话是母后和你说的”
褚瑶自是不好说皇后的坏话“不是,是我自己想到的。”
她不承认,裴湛多少也能猜到。
“你相信孤,孤会处理好。”
她淡淡道“嗯,好。”
“母后可还同你说别的了”他知道母后不喜欢她,此番叫她过去,定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皇后娘娘让我有个决断,我说都听你的,”她抿唇一笑,眸中有几分调皮的意味,“怎么办皇后娘娘好像被我气到了。”
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叫裴湛心里便也没有那般紧张了。
“不管她,是她自己找气受”
褚瑶趁着鸣哥儿喝汤的功夫,将一只虾饺迅速夹到裴湛碗里“嗯,我听殿下的。”
裴湛因着这句话,今天中午多用了一碗饭,平日只吃七分饱的他,今天难得吃得有点撑。
眼看离靖南王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东宫却是无事发生一般,裴湛依旧早出早归,一有空就抱着鸣哥儿去书房指导褚瑶做功课。
褚瑶呢,上午去文思阁,下午就窝在东宫的书房里看书,偶尔也会出来陪鸣哥儿玩上两刻钟,晚上在裴湛的指导下,功课也完成得十分顺利。
孙夫子这些时日对她没有先前那般严厉了,褚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功课做得认真,得到了孙夫子的认可,直到后来孙夫子偶然夸她心性坚定沉得住气,她才知晓孙夫子也知道了靖南王要来京城与皇家结亲的事情
孙夫子大抵是在可怜她,又欣赏她的坚忍。
中午课业结束后,褚瑶追上将要离宫的孙夫子,希望能得到他的
解惑。
“夫子,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对不对若是真的因为我的存在影响到太子的地位,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孙夫子却反问她“你可知红颜祸水的来历”
褚瑶点点头,她这些时日在读史书,确实知道一些“夏朝的妺喜,商朝的妲己,还有西周的褒姒,书上说是她们迷惑君王,使君王不理朝政,所以导致了王朝的消亡,凭此说她们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孙夫子借机考她“那你可认同”
褚瑶想了想,微微地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不该把过错都归咎到她们身上。”
“为何”
“一个王朝气数将近,在于朝政衰落,在于君王昏庸和大臣无能,而女子自幼被剥夺了读书入仕的机会,本就束手束足,纵使有错,却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倾覆一个王朝。在我看来,她们大抵是为君王和奸逆之臣掩盖过错的借口罢了”
孙夫子捋了捋胡须,睿智的眼睛微眯,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你既知晓这些道理,又何必来问方才那个问题”
“夫子是说”她眸子微亮,“我留在这里,其实并不会影响大局。”
孙夫子终于舍得夸她一句“你悟性不错,老夫不后悔当初答应太子给你授课”
褚瑶心头一热,感激道“谢谢夫子。”
得到孙夫子的认可,褚瑶终于坚定了心中的选择,倘若裴湛对她的心意不动摇,她也该试着去相信他,与他一起去面对困难。
可没想到第二日便生了意外。
今日她在文思阁等了许久,向来准时来此授课的孙夫子,却是迟迟未到。
惠仁公主与陆明姝窃窃私语“夫子他向来厌恶迟到的,怎的今日辰时都过半了还不来莫不是马车坏在路上了”
褚瑶频频向外张望,心中亦是担忧不已。
终于有人走进了文思阁,却不是孙夫子,而是宫中的侍卫。
对方进来告诉她们“孙夫子的马车来赶来的路上,车辕忽然坏了,孙夫子因此受了些轻伤,这些时日都不能来授课了。”
惠仁公主低呼一声“哎呀瞧我这乌鸦嘴”
“夫子他伤到哪里了”褚瑶急切道。
“据说是伤到了骨头,应该不算严重”
怎的不算严重呢
若是年轻人伤到骨头,养些时日便能好全。可孙夫子年事已高,老人最怕的就是骨折,若是长期卧床,对身体更是不利
褚瑶立即回东宫找到洪杉,让他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裴湛,若是可以,希望裴湛能让宫中的太医去给孙夫子瞧瞧伤势。
洪杉此去了半个多时辰,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同她说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太子殿下被承奉司的人带走了。”
承奉司是专门关押犯了大错的皇室宗亲的地方,先前三皇子裴易因与后宫嫔妃私通一事,便被关押在那里,至今没有放出来。
褚瑶心中登时慌乱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的把殿下关到那种地方去了”
“据说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褚瑶见他吞吞吐吐的,犹豫着不敢说出来的样子,便猜到了一些,“是因为我吗”
“说是有几位谏官联合上书,弹劾太子殿下作风不正,褚娘子你没有名分,留在东宫,于理不合”
果然是因为她。
“他们可又说殿下要被关多久”
洪杉叹气道“没有说,谁都不知道会关多久。”
一股寒意蔓延而来,褚瑶手脚发冷,她忽然想到,今日孙夫子与裴湛同时出事,怕不是巧合。
“褚娘子,”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悲伤的气氛,是永和宫的宫人过来找她,“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褚娘子”洪杉有些担心,皇后这个时候叫褚瑶过去,免不了要迁怒于她。
褚瑶勉强打起精神“没事,我去去就回。”
在永和宫正殿的庑廊下,还立着一位年长的妇人,一脸焦急的神色。褚瑶并未见过她,以为是不相干的人,但毕竟对方是长辈,褚瑶还是与她比手行了礼。
对方显然是有很着急的事情,只略略与她点了点头,复又抱着手焦虑地等待。
褚瑶心中疑惑她好似有很着急的事情要见皇后,可是皇后为何不见她,却将自己召进去说话呢
她来到正殿,沈女医也在,侍奉在皇后身侧,为她按摩头部。
想必今日裴湛被关进承奉司一事,也颇叫她头疼了。
见她进来,皇后便叫沈方妤先下去了。
“褚瑶,你可听说了太子的事情”威严中带着冷意的声音,杏眸微有愠怒睇了过来。
“听说了,殿下他被关进了承奉司”
“你可知缘由”
褚瑶颔首,温顺地站着,已经做好了承接怒火的准备“知道,是因为我”
“你住进东宫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为何谏官偏偏在这个时候弹劾太子,你可有想过这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在来时的路上褚瑶已经想到了“是因为靖南王马上要进京了,有人不想让太子见到靖南王。”
至于那人是谁,想必是二皇子无疑了。
“陛下原本打算让太子出宫迎接靖南王,如今他被关进了承奉司,迎接靖南王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二皇子”一想到这个,皇后便觉脑仁疼,“若叫二皇子先在靖南王前露了脸,太子便失了先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褚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她还是相信裴湛“我相信太子殿下应该会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的,他应该很快就能从承奉司出来”
皇后“呵”得冷笑一声“你以为太子真的是因为这点小事被关进承奉司的”
褚瑶惊愕地抬起头来“难道不是”
“谏官弹劾太子作风不正,这件事
情可大可小,若陛下有心袒护,罚他思过几日便是了,何至于去承奉司那种地方陛下之所以不愿意将此事化小,是因为太子前些日子顶撞了陛下,陛下有意惩罚他,才将他关进去的”
“殿下他顶撞陛下”
“他还不是为了你”皇后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一直压抑的怒火也在此时爆发,“陛下让他娶靖南王的孙女,他不肯,辜负了圣意,自然惹得陛下不悦。你啊你,你就是个祸水”
“皇后娘娘,”褚瑶不想自己也被扣上这样的罪名,况且孙夫子开导过她,她不是祸水,“我不是祸水,我只是尊重太子殿下的抉择。”
“他选择了你,便是这般下场”皇后呵斥道,“你若为着他好,就该主动让步”
褚瑶沉默不语,无言抗拒着。
皇后见她仍是不肯让步,气得扶着胸口,稍稍平复之后,又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庑廊上站着了那个妇人,你可知是谁”
她既这样问,定然是与褚瑶相关的人。
“皇后娘娘,她是”
“她是孙大儒的夫人”
竟是孙夫子的夫人
方才进来时瞧见孙夫人一脸焦急,定然是为着孙夫子受伤一事来的。
皇后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孙夫子今日伤着了,听说肋骨折了,戳到了肺腑,所以特意来宫中请太医前去医治。陛下因着太子一事心情不好,无人敢去打扰,她便求到了本宫这里来”
褚瑶听她说孙夫子竟伤得这般严重,忙跪下来求她“皇后娘娘,请您快些应允,让太医为孙夫子诊治。”
皇后见她终于慌了神,自己这边才算有了成算“本宫要不要应允,在于你”
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那抹颤抖的身影,瞧她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跪不住,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忍。可如今事态严重,此时也不是自己动恻隐之心的时候。
“本宫还是给你先前那两个选择,要么离开皇宫,要么,留在东宫做太子良媛,日后好好伺候太子和太子妃”
褚瑶落在膝侧的双手,死死揪着裙裾。
留给她选择的时间并不多,孙夫人还在外面焦灼等待着,多犹豫一刻,孙夫子便危险一刻。
要怎么选
要怎么选才是对的
万一皇后只是在吓她,万一孙夫子并没有伤的那么严重甚至万一外面那位不是孙夫人
可是她没有时间去求证,她既不能现在出宫去探望孙夫子,也不能找人去调查外面那位究竟是不是孙夫人。
倘若她真的是孙夫人,倘若孙夫子真的伤势险急,倘若真的因为她耽误了救治的时间,她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颤得厉害,不敢迟疑太久,她伏身请求,“请让我在离宫之前,见太子殿下一面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