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娘子当初与太子殿下和离,是因为我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褚瑶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听到他说因为这件事郁结于心,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他,“陆郎君不必自责,我并非是因为你才与殿下和离的”
幽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好似看到面具之下他的唇角飞速上扬了一下。
“是这样啊,”他侧过身去咳嗽几声,才转过脸来继续和她说话,“既然不是因为我,那你究竟为何要与殿下和离难道只是因为殿下欺骗了你”
“也不全然是因为他欺骗了我”耳边依稀是庙会上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息,记忆在喧嚷中拉开帘幕,有些话她在心里藏得太久了,从未给旁人说过,如今因他这一问,蓦的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同他说说也没什么。
“我家中原还有两个哥哥,我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心软糊涂,被娘家人所求无度,幸好家中有两位哥哥撑着,才勉强过了下去。前几年动乱频繁,他们二人被强行征兵,至今未有音讯传回来。”纵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提及起来,仍是让人伤感,“所以我讨厌那些制造动乱的人,若不是因为他们,我的两位哥哥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裴湛的父亲,未称帝时作为一方藩王却起兵谋反,挥军北上直至京城,伤及的百姓何止少数
陆少淮沉默了,半响未曾言语。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陆夫人当初同她说过的,她身份地位,即便住进东宫,也不可能做他的太子妃。他日后会有很多女人,陆夫人甚至想把陆明姝也嫁给他,褚瑶自知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雨露均沾,所以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和离。
只不过这件事关陆夫人和陆明姝,褚瑶不想在陆少淮面前说她们的坏话。
“陆郎君,先前你两次说过你亏欠于我,莫非便是因为我与殿下和离这件事”
对方迟疑了片刻,点头道“是。”
褚瑶笑容明媚“陆郎君从来都不曾亏欠过我什么,如今既然误会都解开了,郎君心头的负担想必也能卸下来了,望郎君以后开开心心过日子。”
“好。”
褚瑶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殿下和鸣哥儿还在等我。”
“倘若当初”他忽的叫住她,在她回眸之际,却又像是泄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没什么,褚娘子慢走,我还想坐一会儿。”
褚瑶笑笑,转身继续走了。
回到马车上,却只见到奶娘抱着鸣哥儿,裴湛并不在马车内。
“殿下呢”她问。
奶娘道“殿下说那会儿看戏的时候丢了件东西,带着侍卫去寻了。”
褚瑶“哦”了一声,瞧着鸣哥儿正睡着,便凑过去盯着儿子得睡颜看这般小的孩子,醒着时活泼可爱,睡
着了也有另一番可爱模样。
没过多久裴湛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递给了她。
“怎的买了两串,鸣哥儿一串也吃不了。”她瞧着那裹着糖霜的山楂,想着鸣哥儿一定会非常喜欢,只不过他那两颗小奶牙怕是啃不动。
“鸣哥儿吃一串,你吃一串。”他伸手从她怀中将鸣哥儿抱到自己怀中,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抱着他,你吃。”
褚瑶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话虽这样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这两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隐隐想起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却也是鲜少能吃到糖葫芦。父亲在世时,月底结了工钱,偶尔会买两串回来。
三个孩子分着吃两串糖葫芦,她和哥哥抢着把上面最大的两颗给爹娘吃,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的,日子虽清苦,却也是她最幸福的回忆了。
褚瑶鼻头一酸大抵是那会儿同陆少淮说起两个哥哥,所以才会格外伤感。
“怎的不吃”裴湛见她盯着糖葫芦怔怔出神,“我让老板多裹了一层糖霜,不酸。”
褚瑶将糖葫芦递到他的唇前,她以前从未吃过上面那颗大的,如今也不想吃“这颗大的,殿下吃。”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随即咬上了那颗糖球,清冽的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内里裹着的山楂也尝不出酸味了,一路从舌尖甜到了心头。
转眼已至深秋,褚瑶收到了苏念的来信,落款写了苏念、秋荷和知叶的名字。
信中问及她的近况,为何一直不归,若有事耽搁也不必担心家里,家中一切安好,她的母亲身体尚还不错,给她和鸣哥儿做了两件秋衣,一并寄过来了。铺子生意回暖,先前隔壁那家甜水铺子最近不再挤兑她们,价格恢复了正常。她们打听清楚了,那家铺子的掌柜先前那些作为皆是江家授意,如今江通判被调去儋州做知州了,举家都搬走了,所以那掌柜也没有必要再赔本赚吆喝了。
褚瑶将信细细看了两遍,心中很是安慰。家中事宜幸得她们三人帮忙照料,她才能安心留在东宫照顾鸣哥儿。
如今明儿身体瞧着并无大碍,柳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不外乎只是一些肠胃方面的小毛病,深秋时节昼夜温度差别大,一不小心就凉了肚子,鸣哥儿这两日有些轻微的腹泻,幸而不算太严重。
她提笔回信,言辞间感谢她们的相助,提及一些鸣哥儿的近况,而后估算了一番,自己大抵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火漆封缄后,她将信交给阿圆,劳烦她帮忙寄出去。
阿圆捧着信走了出去,那封信在出宫之前去裴湛手上走了一遭儿,裴湛盯着信上那句“不日即可回去”良久,而后重新封好了信,才叫人送去了驿站。
当天忙完公务后,他在回东宫之前去了一趟太医院,与柳华喝了一盏茶。
次日,柳华来给鸣哥儿请平安脉,说鸣哥儿的病症虽看起来不严重,实则不能轻视,若是一个看顾不周导致病情反复,对小
孩子的伤害极大。
总之说得很严重的样子,让褚瑶听得心里毛毛的。
恰好此时奶娘也来和她请辞,说是离家太久了,家里那边催自己回去了。
当初她与鸣哥儿一起来的京城,转眼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让她操劳这么久,褚瑶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便多拿了些钱给她,感谢她这段时间对鸣哥儿的照顾。
奶娘离开后,褚瑶便立即同裴湛说了这件事,想让他再给鸣哥儿物色一个奶娘。
裴湛却道“鸣哥儿已经一岁多了,可以喝些羊乳或牛乳,不必非要奶娘喂养。”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须得找一个能全心全意照顾鸣哥儿的人,可以是宫女,也可以是嬷嬷,又或是,你有没有要娶的姑娘,只要她为人温柔善良,日后我也好放心将鸣哥儿嘱托给她”
他的眉头皱了皱,脸上起了些许变化,不悦道“孤没有什么要娶的姑娘,鸣哥儿这么小,不会说话,若是旁人照顾不好,他受了委屈也不会说,你是他的亲娘,除了你亲自照顾,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褚瑶当然明白,所以才要仔细物色人选“我总归是要回去的,照顾不了他太久。”
“总要等到鸣哥儿的身子彻底康健,你再离开也不迟”
“可是”
“我最近要出宫一趟,”不等她把话说完,他话头一转,同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我去查一件事,大抵要三四天的时日,你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到处乱跑。”
“好,”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还是想和他商量寻找新奶娘的事情,“那个”
他似乎有些不满“你怎的不问我去哪里做什么事”
“嗯”这有什么好问的,他要做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算了,”他烦躁地揉揉她的头发,“若是这次能查出些眉目,再告诉你也不迟。”
“那奶娘的事情”她试图再一次提起。
“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
又打断她的话。
次日他便离开了,褚瑶睡醒时,阿圆同她说太子殿下走时天色还未大亮,他悄悄过来看了一眼鸣哥儿后才走的。
褚瑶看看还在自己怀中酣睡的小人儿,低头亲了亲,这便起身洗漱去了。
半个时辰后鸣哥儿也睡醒了,醒来看不见娘亲,咿咿呀呀哭了两声,褚瑶闻声走进来,小人儿看到她,从床上爬起来哭唧唧的要抱抱。
用完早膳后,柳华照例过来给鸣哥儿请平安脉,依旧是昨日那般的说辞,病还未好利索,易反复,要仔细照顾。
这些话褚瑶已经听过许多遍了,从一开始的心慌紧张到现在冷静下来的疑惑,她没忍住问他“柳太医,其实鸣哥儿的身体已经无碍了是不是”
柳华暗暗惊了一瞬,迅速想出了说辞“褚娘子不可掉以轻心,小孩子的肠胃本就脆弱,尤其是现在开始喝羊乳,初时怕是会有些不适,出现腹泻的可能性也极大。”
“哦好。”她还以为是他故意将鸣哥儿的病情往严重里说呢。
“我教你一套推拿手法,褚娘子日后可以自己给小皇孙多做做5,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多谢柳太医。”
柳华教了一套十分简单的的推拿动作,只要能找准穴位即可。褚瑶学了两遍就学会了,柳华说今天就学到这里,明天再教她另一套推拿手法。
而后便拎着药箱离开了,步子颇有些急促。
午时鸣哥儿午睡的时候,永和宫那边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想请她过去说说话。
这是褚瑶进宫这一个多月以来,皇后娘娘第一次要求见她。
又或许不是第一次想要见她,只是先前几次都被裴湛挡回去了。如今裴湛出宫办事,没了他的阻拦,褚瑶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便叫阿圆守着鸣哥儿,自己随那人去了永和宫。
在去永和宫的路上,褚瑶设想过场面定然不会很好看,皇后娘娘应该很讨厌她,毕竟她没名没分地住在东宫里,定然对裴湛的影响不好。
况且奶娘当初也同她说过,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其实是太子殿下的相亲宴,上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在,皇后娘娘本意借着这次宴会给太子选妃,最后却不了了之,想来也与她脱不了干系。那一晚她被人莫名引到偏僻宫苑和陆少淮见面,裴湛得知她不在东宫后早早从宴席上回来,派人四处寻她
平心而论,若她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儿子和前妻之前不清不楚的住在一起,她也会很糟心,会十分讨厌这个“前妻”的。
所以在进入永和宫之前,褚瑶就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莫过于打骂一顿赶出宫去。
她不怕被赶出宫去,就是放心不下鸣哥儿。
带着几分忐忑,她走进了永和宫,被引到配殿中等候。
不多时,便见庑廊下走来两人,年长的嬷嬷扶着一位身穿绛紫色褙子的女子,那女子气质雍容华贵,容貌端庄典雅,眉眼间依稀有裴湛的影子,想来便是太子的生母,当今的皇后了。
她比褚瑶想象的年轻许多,想来是因为贵族女子大都极为注重保养,全然不像是已经做祖母的人了。
褚瑶比手行了一个万福礼,这些日子在宫里多少学了一些礼数,只是一直未曾有发挥的机会,如今算是第一次行礼,生涩中带了几分局促。
皇后缓步走到她身前,目光轻柔扫过,语气是她意料之外的和善“你便是褚瑶先前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你,一直未曾见过,原来是这般清秀的佳人,难怪太子对你格外珍重”
“谢皇后娘娘夸赞”
“坐吧。”皇后从她身边走过,在主坐上落座,有宫女随即过来奉茶。许是瞧出她的紧张不安,皇后嗓音含笑,“莫要紧张,本宫叫你过来,是有件好事要同你说。”
褚瑶疑惑地看了过去。
“本宫想着,你既然是鸣哥儿的生母,总是一直没名没分地住在东宫,对你或是对太子总归是不太好。你是太子在民间以正妻之礼娶进来的,做昭训或奉仪太委屈你了,你若愿意,可从承徽做起,想来凭着太子对你的情分,日后慢慢升至良娣也只是迟早的事儿,”她弯起唇角,温和中带着几分上位者施舍的怜悯,“你觉得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