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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自公堂出来时已近暮色,落霞为余晖渡上一层暖色,安静地铺撒在大街上。

    一整日滴水未进的褚瑶在此刻有些恍惚,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涅槃之感。

    身后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大部分无辜的宾客都在案件了结后都被放了出来,多多少少受了些磋磨的他们也不敢在衙门前对她指指点点,只敢窃窃私语,并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去。

    褚瑶尚有一事不解,转头去问愁眉苦脸的母亲“娘,当时陆家给我的一千两我不是都用来买宅院了么为什么舅母她们仍以为我有一千两”

    知道这一千两的人,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母亲也是亲眼看到她将一千两银票塞到陆家人手中的,连字据也是当着母亲的面儿写的。

    周氏听到褚瑶突然问这个,期期艾艾着躲避着她的眼神,半响才将话说明白“陆家那人后来又将银票送回来了,我知道你不肯收,所以所以我便偷偷留下了”

    褚瑶一瞬失语,对母亲失望透顶原来这一场无妄之灾,究其根源竟是来自母亲的贪婪与炫耀。

    那日陆家的人来送房契,母亲不顾她的意愿按了手印,她只好认下,并再三与母亲言明,希望母亲日后不论何事都要与她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可是母亲还是瞒着她收下了陆家送回来的那一千两。

    倘若不是今日出了这样糟心的事情,母亲不知道还要瞒她多久

    周氏见女儿安静地站在那里,面上一丝波澜也无,目光凉凉地看着自己

    周氏慌了,以前自己无论做了什么让女儿不开心的事情,女儿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会反驳,会规劝,甚至会和她吵架。可是现在,女儿一句话也不肯同她说,是因为对她太失望了吗难道会因此怨恨她妈

    “阿瑶,娘错了,娘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周氏慌忙给女儿道歉,“娘以后也不会再与她们来往了,娘保证真的不会了,你不要生娘的气好不好大不了我把那一千两再还给陆家,我不要了,一个铜板也不要了”

    褚瑶转开目光,不想看母亲哭着与自己道歉“我累了,回家吧。”

    临走前她与苏念道别,顺便问了几句她和离之后有什么打算。

    苏念笑笑,很是轻松的样子“阿瑶不必担心我,我爹自小教我读书识字,日后我打算做个教书女先生,若一时不顺的话,我亦可给人家抄书赚钱,总归饿不着的”

    同为和离之人,褚瑶很是敬佩她能有一技之长为自己谋生“表嫂不,我唤你阿姐好了,阿姐今日挺身而出为我作证,我心中很是感激,我手中有铺子,一时还没想好做什么营生,阿姐若不嫌,我想将铺子交给阿姐办私塾或是开书屋”

    苏念以为她是因为急于报恩,冲动之下才做的决定,温柔笑说不用“我今日为你作证算不得什么恩情,反而我心中很愧疚,若我早些找机会提醒你,你便不用遭这一难了。铺子你留着就好,若日后铺子里有需要我帮忙的,尽可来找我。你今日受了惊吓,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褚瑶虽确有几分冲动,但日后也绝不会后悔。苏念暂时未接受她的好意,这种事情也非几句话就能商议好的。

    日后再说罢。

    秋荷哭哭啼啼地来到褚瑶身边,无助道“表姐,我爹和我娘都被关起来了,哥哥的婚事也没了,哥哥说都是我害的”

    今日在公堂之上,秋荷的证词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三姨母当场便打了她一个耳光,三姨父指着她骂以后没有她这个女儿。秋荷的哥哥虽未入狱,却落得孑然一身,出了公堂便将身上的喜袍脱下扔掉,骂骂咧咧地走了。

    秋荷不敢回家,她知道哥哥脾气不好,若她回去,定要挨打。

    “你跟我回家,我新买的那座宅院,房间很多,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是因为自己才与家人闹掰,褚瑶也不好多说她的父母,只是替她擦去眼泪,轻声哄道,“不哭了,等咱们搬过去,我带你去瓦肆逛逛,给你买胭脂螺黛,还有新出的桃花露好不好”

    秋荷哭的顿了一下,问她“桃花露是什么”

    “是用来敷面的,”秋荷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打小就喜欢打扮自己,褚瑶深深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听说用桃花露敷面,皮肤会又白又嫩”

    与苏念道别后,褚瑶带着秋荷一起上了马车。

    仍是乘的江清辞的马车。

    今日他跟着忙前忙后的,让褚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几次看向他,想和他说些言谢的话,可每次目光交汇,她正欲开口,对方却匆匆别开了目光,好似故意躲着她。

    如此几次之后,褚瑶心中酝酿好的言谢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想,今日一定是太过麻烦他了,他定也觉得疲累吧。

    知恩当图报,苏念帮了她,她想送她铺面,秋荷帮了她,她可以送她胭脂水粉,江清辞今日亦是不辞辛苦的相助,她又该拿什么言谢呢

    先前那些古玩字画,全都被裴湛买回去了,如今家中哪还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还是回头去街上买些礼物吧。

    马车到了家门口,褚瑶与江清辞道别之时,他忽然问她“褚娘子,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明日收拾收拾,后日搬吧。”如今也不管什么吉日不吉日的,快些忙起来让自己忘掉这些操心的事情才好。

    原以为他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搬家那日,褚瑶与秋荷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往外搬,他竟带着两个小厮过来,大大方方地站在她家门前,笑得温润而舒朗“褚娘子,我来帮你搬家。”

    他显然做足了准备,一身利索的窄袖靛青色直裰,宽边锦带束腰,少了几分文雅,多了几分接地气的鲜活。

    周围摇着蒲扇纳凉闲聊的姑婆婶娘们的目光一下子被他吸引了过来。

    褚瑶惊讶之余,难免有些心慌意乱“不、不用,怎好劳烦衙内”

    “不劳烦,我们男子总归力气大些,你与秋荷妹妹拿些轻便的,余下的交给我们便是。”他顺手抱走她怀中的木匣,两个小厮也立即手脚利落的忙活起来,进进出出地将行李物件都搬到提前雇来的牛车上

    褚瑶有点懵,一时难以相信温文儒雅舞文弄墨的贵公子竟会来帮她做这种粗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忽然变得这般殷勤,莫不是因为

    褚瑶暗暗瞥了秋荷一眼莫不是因为秋荷

    前日在喜宴上,他越过人群遥遥投过来的目光,以及扬起的笑容,恰似都对准了秋荷。

    今日更是直接,知道秋荷住在她这里,会帮着一起搬家,所以特意带着两个人过来帮忙。

    一定是了

    秋荷娇俏可爱,花儿一样的年纪,正是招人喜欢的好时候。

    想通了这个,褚瑶便没有方才那般局促了,面对江清辞时也多了几分坦然和轻松。

    她和秋荷负责拿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重一点的便都交由江清辞和那两个小厮。

    周氏身子虚胖笨重,他们几个年轻人来来回回的忙着,自己不仅搭不上手反而添乱,索性就拿着蒲扇去外面坐着,与那些左邻右舍的妇人老友们聊天。

    那些人见她过来,自然免不了过问“那是谁家的郎君长得好生俊秀,瞧与你家阿瑶很是熟络的样子,莫不是你未来的女婿”

    周氏知晓江清辞的身份,难免存了几分炫耀“那郎君啊是绥州城里一个大官家的儿子,与我家阿瑶是朋友,前日阿瑶险些吃亏,也是多亏了这位郎君,帮着阿瑶讨回了公道呢”

    至于未来女婿这种事,周氏倒是万万不敢肖想的“不过人家是贵公子哥儿,我家阿瑶到底嫁过人生过孩子,不相配的,人家今日不是冲阿瑶来的”

    她和褚瑶想的一样,以为江清辞时冲着秋荷来的。

    “不是冲你家阿瑶,难道是冲着阿瑶表妹”妇人们年纪大,眼睛也锐利,听了周氏的话啧啧摇头,“不像,我觉得是冲你家阿瑶来的”

    周氏仍是不信,笑着道“你们可别拿我家阿瑶做趣了”

    有江清辞他们帮忙,原本两个时辰才能搬完的东西,愣是半个多时辰就搬空了。

    褚瑶最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家院,随即锁好了大门。

    周氏与左邻右舍们又嘱咐了一句“若是哪日我那俩儿子回来,你们一定要告诉他们,我们搬家去了城里,就住在瓦肆旁边的双槐巷里,叫他们去那里找我们”

    褚瑶闻听这些话,心头不由一阵泛酸。

    时隔多年,她的两个哥哥一点音讯也无,当年与哥哥们一起被抓去当兵的人,活着的都回来了,即便战死,也有书信和抚恤金送回来,唯独她的两个哥哥,活不见人,不知生死。

    江清辞邀请褚瑶秋荷以及周氏坐他的马车,让他的两个小厮坐牛车看顾行李。

    在车中,江清辞颇有几分惊喜道“方才听伯母说你新买的宅院在双槐巷,好巧,我家也住在那条巷子里”

    “真的吗”褚瑶怔了一瞬, “真的好巧,不过我先前真的不知道贵府也在那里”

    “以后咱们也算是街坊邻居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衙内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说什么偿还不偿还的,褚娘子若当我是朋友,便不必与我客气。”他说着,忽又想起了什么,从身侧的木匣中取出了两个巴掌长的白瓷长颈瓶来,“前日听你提起桃花露,我便叫人去嘉人斋买了两瓶,你们试试,若是好用,我回头叫人再去多买些”说着递给褚瑶和秋荷。

    嘉人斋是绥州城最好的脂粉铺子,里面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要价自然也是颇敢要的。以前她还在陆家的时候,偶尔也会与陆家两位姑娘一起去逛一逛,零星买上几个就要十几两银子了。

    这两瓶桃花露,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呢

    看来他果真是喜欢秋荷的,那日她哄秋荷随口说的话,竟被他听了去,还特意叫人去嘉人斋买来。

    自己这算是沾了秋荷的光,也得了一瓶。

    秋荷喜不胜收,满心雀跃地收下,羞涩地道谢“谢谢江衙内。”

    “让衙内破费了。”褚瑶脸上笑盈盈的,心中却盘算着,买桃花露的这笔钱也不能让人家白出,回头要还他一个更大的谢礼才是。

    欠他的人情像是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了。

    到达新宅时已是晌午,拉行李的牛车还没过来,他们将马车上少许的行李搬下来后,累得各自找地方坐着休息。

    这宅子前几日褚瑶找人里里外外打扫过,还算干净,只是没有任何家具摆设。秋荷坐在秋千上,累得神情倦倦,昏昏欲睡。江清辞坐在石凳上,打量着宅院,夸她眼光不错。周氏因为没出力,眼下精神很好,随意转悠着,对这院子越看越喜欢。

    褚瑶却不得闲,她打算去附近的食肆定些饭菜,等到牛车到了,大家一起吃个中午饭。

    “我去附近的食肆买些饭菜,你们想吃什么”她问。

    秋荷听到吃的,立即欢欢喜喜地报了菜名“表姐,我想吃东坡肉还想喝姜蜜水”

    “好。”褚瑶笑眯眯应下,看向江清辞,“衙内想吃什么”

    江清辞却是站起身来“我与你一起去食肆,帮你拎东西”

    褚瑶有心留他在这里与秋荷多待一会儿“衙内还是在这里好生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去就好,食肆都有闲汉,我叫他们提回来就是了。”

    “没关系,我不累”

    “忙了一上午了,怎能不累”他这一站起来,褚瑶刚好瞥见他衣服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口子,在后腰的位置,约莫破了两三寸。

    刚好搬过来的这几个小包袱里有针线,褚瑶叫秋荷找出来“秋荷,趁着这会儿没事,你帮江衙内把衣服补一下吧。”

    “嗯,好”秋荷瞥了江清辞一眼,低头一笑,飞快地去找针线了。

    褚瑶这便出了门,江清辞虽未告诉她喜欢吃什么,但是她先前与他一起吃过一次饭,尚还记得他们在哪家吃的,以及点的菜色。

    如此她又找去了那家食肆,照着上次的菜品点了一遍。初秋时节,四腮鲈鱼和莼菜正是肥美,还有秋荷点名要吃的东坡肉,褚瑶交待了住处后便付了钱,让掌柜的安排闲汉送过去。

    回去的路上去卖熟水的铺子,要了姜蜜水和紫苏熟水,拎着慢慢往回走。

    初秋的晌午没有那么多云,阳光大大咧咧地照下来,街上一片银辉,不一会儿皮肤便被晒得有些泛红。

    早知道该带把伞出门的。

    她被晒得有些蔫儿,垂首数着地上的青砖,步子走得愈发拖沓

    一袭靛青色的直裰衣角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竹林压花纹的纹样让她立即认出了对方。

    抬眼瞧去,江清辞手握一把绿油伞,清贵文雅的公子如同一泓清泉,立在银光乍泄的街上,笑容格外和煦。

    “我来吧,”他单手从她手中接过了两壶熟水,将伞移到她的上方,转身与她并肩而行,“走吧,阿瑶”

    最后两个字,好似带着几分羞赧,咬字极轻,却还是被褚瑶听到了。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怎的不喊她褚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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