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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车子停在路旁,刘止滚鞍下马,躬身行礼“大将军,郎君命我送些东西过来。”

    傅云晚心里砰砰跳着,不知道他会拿什么出来,不知道谢旃会不会让他带什么话,不知道桓宣对此的反应会是如何,满脑子纷纷乱乱,忐忑紧张中手上一热,桓宣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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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眼,他沉着一张脸没有看她,然而他的手那样温暖可靠,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透过来,让她慌张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她都已经割舍了,假如还有什么,她也会好好跟他解释,他会明白的。

    耳边听见桓宣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什么东西”

    “娘子的路引告身。”刘止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双手奉上,“之前娘子跟郎君说过要回六镇寻大将军,郎君便赶着办了这些,因为娘子走得急,还没来得及交给娘子,郎君说交给大将军收着。”

    砰傅云晚听见自己心脏重重落地的声音,鼻尖发着酸,转过了脸。怪不得刘止口口声声只说大将军并不提她,原来谢旃是要替她澄清。想来也知道她不好开口,所以替她说了,亦且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比她自己说出更加可信。

    桓宣也没想到是说这个,伸手接过,余光里看见傅云晚低垂微颤的睫毛。怪道前夜她一再跟他说早就收拾好了,原来如此。谢旃是要替她澄清,他自问若是互换过来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如此的,疑心与欢喜交替着,不知第几次想起生辰那夜孔明灯下她和谢旃默默无语的对望,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放手让她去爱另一个人的吗

    不觉将傅云晚的手又握得紧些,她觉察到了,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向他望过来湿漉漉的一眼,让他突然生出无尽怅惘,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

    “这是给大将军的令牌,”刘止又取出一封书函呈上,“郎君从宫里办出来的,景国境内都可畅行无阻,郎君说路途遥远春日多雨,乘船或者走大镇甸更方便些。”

    桓宣沉默着接过,隔着厚厚的信封,摸到里面沉甸甸的令牌的轮廓。谢旃是为了她,她身子弱长途跋涉必要吃苦,所以送了路引令牌,叮嘱走水路走大镇甸,这样衣食住行都更方便,她也能少受些罪。

    “最后一件,”刘止捧出一封红色的信函,“娘子的婚书庚帖,郎君请大将军收下。”

    四周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唯有风吹草叶,沙沙的声响,慢慢的,听见傅云晚发着沉的呼吸声,桓宣转过目光,看见她红红的眼梢。

    婚书庚帖,夫妻两个各自一份,如今谢旃把这些退回来,他们之间曾有的一切,从此便都是斩断了吧。

    让他既觉释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听见她越来越沉的呼吸,桓宣伸手拢她进怀里,慢慢将她的头发抚了又抚。

    傅云晚靠在他怀里,以为会落泪,可眼睛只是干涩着。也许生辰那夜,她跟谢旃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谢旃就已经想好了今日的一切吧。那么多年相依为命,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也终是割舍掉了。

    像是从身体里割舍掉了一部分

    ,疼得血肉淋漓,却又从此别是一番景象,这一步,她终于是迈过去了。

    “娘子还有些书和衣服在江东,郎君说过些日子送过去给大将军。”刘止跪倒在地,“郎君吩咐的我都传到了,大将军,属下告辞”

    他恭恭敬敬叩头,傅云晚避在边上,看见他微微抬起的眼皮,他在偷偷看她,有一刹那突然想到,他是在等着她说点什么吧,给谢旃的话,可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是不说,谢旃也都会懂的。

    毕竟,那是谢旃啊。

    皮靴叩地的声响,刘止起来了,神色有些怏怏,向着她又是一礼,拍马离去。

    马蹄带起的风吹动车尾的帷帘,送来春日田野的香气,傅云晚靠在桓宣怀里,听见他低声说道“走吧。”

    走吧。江东,建康,谢旃,这一去,大约是再不会回来了。傅云晚长长地一口气,从他怀里抬起头“好。”

    车子辘辘地又往前去,桓宣催马跟在边上,车窗半开,她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碧绿的春色,眉目低垂,让他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有许多话想说,然而此时还是让她自己想想更好吧,桓宣低头“今天改走大道,我先去前面探探路,一会儿就回来。”

    傅云晚抬头,他催马往前走去,走出两步又回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来“还是你收着吧。”

    傅云晚低头,看见红色的信封,空白的封皮,是她的庚帖和婚书,热乎乎的带着他的体温,落在她手心里。心里有一刹那怔忡,抬眼,桓宣拍马走了。

    乌骓脚步轻快越过队伍往前奔去,道路两旁是潺潺的溪水,泥土新翻的田地,农夫往畦垄里撒着麦种,再远处的空场上有人脱土坯、砌砖墙,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土地上,春日的生机正蓬勃成长。

    谢旃,谢旃。傅云晚握着那红色的信封,她还记得婚书的模样,大红洒金的纸笺,墨书工楷写着他们的名字,她永远都会记着,可是,都过去了。

    打开包袱将信封塞进去,眼前闪过方才乌骓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必定不会安稳,可他还是把婚书还给了她,他从来都是坦荡,而她也正在学着像他一样,坦荡地对他。

    桓宣催马来到往城镇去的大道上。如今有了路引令牌,也不必再从乡间绕路,可以直接去城里的大码头找船,比起这边应该更方便些。

    谢旃是决定放手了,他貌如佛子,心肠却有狠绝之处,一旦决定就再不会给自己留余地。让他在释然的同时,又生出感慨和淡淡的怅惘。

    想起当日兖州城门前突然放下的吊桥,杀声震天中谢旃拉他上马的手。想起兖州城外山道上猎猎的风声,青纱后谢旃苍白的面容。连他都不能忘,更何况是她。那封婚书,该当还给她。那段过往他抹不去,但他有的,是与她将来的许多年。

    有许多年可以期待,又何必计较那无法更改的短短数年。

    余光瞥见远处荒地上新建起的房舍,竹篱笆圈出范围,又在篱笆门口挂着牌子,写着北地的地名。这是北地流民侨居的

    村落,和谈之后大批流民涌进江东、淮泗▓,在谢旃主持下,景国在从前安置侨居的基础上又增删许多律令,允许侨民开荒,开出的荒地若能连续耕种三年以上便可到官府立契,归自己所有,又可免除三年赋税。又许侨民与本地人通婚,不得歧视打压。又在各地圈出地界建侨村,择选侨民领袖为当地吏员,率众来归的流民帅也可在军中安置职务。据他所知,何平子如今就在刘敦麾下。

    这些举措王澍都曾一一向他汇报过,如今他既把眼光放在天下,流民侨民便都是急需考虑的事情。北地战乱多年,十户不能存一,人力奇缺,这一趟他得好好走走看看,琢磨点适合北地的留人的法子,需得把流民都吸引到北地,地才有人耕,仗才有人打,后续许多大计才能推下去。

    加上一鞭,催着乌骓往侨村走去,篱笆门里几个男人正用断砖砌墙,桓宣下马抓起几块递过去,貌似随意地问道“兄弟是从哪里过来的”

    “定陶,”男人接过砖头,打量他一眼,“兄弟也是北地过来的”

    “兖州来的,”桓宣点头,“带了些本家亲戚想在这边落脚,不知道这边好不好讨生活”

    “好多着呢,”边上一起砌墙的几个男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只要肯吃苦开荒,地就是你的”

    “盖房子还能去官府领一百钱”

    “要是壮丁肯入赘本地孤寡户,连着免五年赋税,兄弟你这样的包管许多人家抢着要”

    桓宣听着记着,一句句问着。谢旃的举措都很实在,淮泗这片战后荒土也许来年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他也得尽快回去,做出他一番事业。

    傍晚时分,傅云晚随着桓宣,在镇前码头上船,走水路赶往扬州。

    淮泗一带新经战乱物资奇缺,虽然这个镇子已经是附近最大一处码头,但能找的船只也十分有限,桓宣原是想找条大船包下,但问了多时最大的也只是这条够坐二三十人的单蓬船,好在船舱前后隔开,前面用来载客,后面是船家一家子自住,如今正好前面住男人,后面是女眷自便。

    此时路引和令牌都有,也不必担心路上有人盘查,男人们便在船头坐着与船家闲谈,借机观察风土人情和地形地势,船家两个女眷都在前头帮忙张罗,傅云晚独自坐在船尾,看着小船离岸,两边的垂柳绿野不紧不慢向后倒退着,船尾不知谁家一群鸭子划着水追在后面,一切都是悠闲的,唯有心里紧张着,无心赏景,只是不停地向船头回望,想找机会与桓宣说话。

    来的路上他一直忙着到处探查,又要决定路径,她没找到机会跟他说话,今晚他应当是在前舱歇宿,怕是也没有机会,也就这会子可能找出时间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握着舱门转着身子,正张望时桓宣回头,四目相对,他眉头微压,似是询问。

    傅云晚脸上不觉便红了,叫是不好意思叫的,只把眼睛向他眨了眨,不自觉地咬着嘴唇。

    桓宣便明白,她是有事找他,不好意思直接叫,

    所以这副紧张的模样。起身越过甲板,船舱低矮,弯了腰越过去,还没开口先握了她的手“怎么了”

    暖热的手心贴住,肌肤相触,那些想好的话突然便都消失了,傅云晚咬着唇,满心里都只剩下那几个字,不觉便说了出来“你放心。”

    桓宣愣了下,觉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她要他放心什么。

    傅云晚话一出口,这才反应过来实在是莫名其妙至极,突然说出这种话。脸上一下子涨红了,低着头语无伦次地描补“婚书我收起来了。你放心。我,我没有骗你,我早就准备过阵子去找你。”

    桓宣垂目看着她,眼中一点点的,浮出笑意。原来如此。她是说这个放心。他应该是放心的,然而她肯特地与他说,这般稚拙慌张地叫了他来解释,又让他四肢懒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欢喜。将握着的手握得更紧“我知道。”

    有什么慢而软的情绪悄无声息扩散着,抬手撂下前舱的门帘,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现在,她的脸颊是贴着他的胸膛了,又闻到他身上独有的,热烘烘的带着马匹和干草气味的男人气味,让她凌乱的心突然之间沉静下来,傅云晚软软的靠着,觉得眼梢发热心尖发胀,那话一句一句,忍不住地要对他说“我早就想好了回来找你,哪怕再远再难,我也是要回来找你的。”

    “我知道。”桓宣抚着她的头发,怎么能不知道呢,从看见她架上的包袱,墙角的书箱,他就在猜测这个可能,只是不敢相信罢了。如今他信了。

    “那天夜里,我生辰那天,放孔明灯的时候,”傅云晚抬眼看着桓宣。他那时候是不是也在他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是不是因为看见了,误会了“我跟他跟他说的是,我要搬去莫愁湖。”

    桓宣手正摸着她的头发,有一刹那停顿。那天夜里,孔明灯下他们深深的凝望,原来如此。困扰多时的疑虑突然放下,自己也能感觉到骤然轻快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爱意,让他把怀里人搂了又搂,头一点点低下去。“我知道。”

    这一声低沉平和,让傅云晚高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是知道的,他也明白她的心意,他们之间永远跳不过去谢旃,但她再不会让他难过。

    心里酸胀着,向他怀里又窝了窝“当初我去江东,是因为他、他吃了那个药损伤很重,大夫说最多只能再活十年,如今他寻到了名医,吃的药很管用,大夫说能治好,所以”

    近了,很近了,嘴唇就要触到她的额头,桓宣突然停住。满心欢喜里突然掺了一丝涩,让汹涌的爱意为之一滞。所以,她才回来吗所以要到谢旃无事,她才能顾及到他

    理智知道这话也许不该这么听,可眉头止不住压紧,那吻再也落不下去,桓宣抬头,眼梢瞥见她突然慌张的脸。

    傅云晚知道,她又说错话了,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可这话说出来不知怎么的就变了味道。她也真是嘴笨,从来都不能把话说得漂亮动人。眼看他转过脸眉目间带了一丝冷意,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伸手搂住,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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