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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我听闻勋贵与国朝共始终。”

    樊嫽闻言,沉思半响,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富贵无常,忽辄易人,唯有持身谨慎方能长久。”

    刘隆闻言惊诧,不想樊嫽有如此想法,不由得与她渐渐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樊嫽一一听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四月的雨雹造成夏稼减产的影响尚未过去,六月份陆续有郡国上报蝗灾。

    朝廷又急令各郡国全力灭蝗,秋稼初生,若任由蝗虫长大,只怕不仅今年的秋稼没了,便是来年的庄稼也要面临蝗虫的威胁。

    正当农户全家老少出动抓蝗除草时,几辆低调的马车进了雒阳。巡按御史李直命家奴掀开车帘,他在车边笑着迎接车内的人下来。

    过了一会儿,车帘方掀开,露出一位黝黑佝偻的老翁。他从车内出来,李直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老翁踩着车踏下来。

    老翁下来后,又笑着请车内的老妇人下来。那妇人慢悠悠从车上下来,眼睛滴溜溜打量一圈,直接对李直道“李巡按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见我那皇帝外甥”

    原来这对夫妻连同后面的家眷都是李直在上党郡发现的“奇货”。

    他来到上党,偶然听闻一江姓人家吹嘘自己女儿在十几年前采选入宫当了宫妃。

    李直心中一动,当今皇帝的生母正是姓江,便细细查访,花费了不少人情钱帛,才确认这户人家就是江美人的娘家。

    因此他悄悄将这户人家接入京师,预备以此做进身之阶。

    大汉重视舅家,前汉窦太后与兄弟失散,等窦氏得势,寻得兄弟俱封侯,宠耀一时。

    除了窦氏兄弟,还有汉武帝的异父姐姐,被有心人得知私下禀告汉武帝。汉武帝亲自将人接到京师,赐予钱帛奴婢,又封修成君,生活天翻地覆。

    李直他自叹自己没有福气,投胎不好,但是他看了眼一路上以礼相待的这一家子,心中愈发得意。

    “李巡按,李巡按,我要吃炙羊肉你快叫人给我做。”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抓住李直的官袍,留下两个黑乎乎的油印子。

    李直眉头微微一皱,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五六个小孩围住了。他低头看见小孩们黑津津的袖口,心中忍不住泛起恶心来。

    这几个小孩打不得骂不得,李直脑子发晕,他从未见过这样蠢笨如猪而又淘气的小孩。

    “李巡按,你就让人去买些过来。可怜见的,我几个孙儿路上都饿瘦了。”那老妇人拿着帕子装腔作势地抹眼泪,可惜抹了寂寞。

    李直闻言陪笑道“我这就让人去,贵人先入传舍休息。”

    这妇人听闻这话,柳眉一竖,道“怎么在这里休息咱们不是要去皇宫吗我是皇帝的外大母,他是皇帝的外大父,我们不住宫里,难道住这个又破又旧的传舍”

    李直笑着解释道“皇家非比寻常人家,不得诏令,不能入宫,否则”

    李直的眼睛眯起来,缓缓道

    “轻者乱棍赶出,重者打死不论。谁不知圣上的阿母是皇太后若是有人在宫门前乱嚷嚷的,只怕被当成对皇室大不敬,夷灭三族。”

    黝黑的老翁,也就是江富扯了扯妻子王善娘的衣服,悄声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就听李巡按的。”

    王善娘这才作罢,抬着下巴,招呼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并孙男娣女十来口进了传舍。

    行百里者半九十。一路的委屈都受了,不能快成功了,就把人得罪了。李直忍痛取出一千钱,命传舍置办一顿好饭菜,喂饱那群蠢货。

    饭好后,江富让大儿子江吉过来请李直一起用膳,李直想起江家诸人用饭时的丑态,便婉言谢绝。

    “他不来正好,咱们能多吃些。”王善娘听了,手一挥宣布开饭。

    一家老小看着桌案上的肥鸡、肥鸭、羊肉、烧鹅,一直在咽口水,听到这话立马如饿虎扑食般抓起肉,左右开工吃起来。

    众人不耐旅途劳累,吃完就去睡觉,留下一屋的狼藉。桌案和坐席上都是鸡翅尖、鸭屁股、鹅头、羊骨头之类,杯盏倾倒油汤残羹流了一地,让人无从收拾。

    最后还是传舍的小吏请示李巡按,李巡按赔上几个钱,才有人打扫了。

    掌管京师传舍以来,小吏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从未见过如此不讲规矩的人家。又见姓李的官员对这家人多加照顾,心中嘀咕那对夫妇莫不是这姓李的爹娘。

    实际上,虽非爹娘,但也不远了。

    众人皆睡去,李直独坐,思考如何将这些人引荐给皇帝。

    以目前看来,主要有三种办法第一,买通皇帝身边近侍,托他引荐;第一,直接上书,陈述己功;第三嘛,就是将事报到邓氏,由邓氏引荐。

    太后执政,李直明知现在不是取这些人见皇帝的好时候,但若被别人抢先了怎么办他可不忍心看着那么大的功劳在自己面前没了。

    李直将人带到京师,又不能藏着掖着,否则这些人将来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这也是第三个办法的由来。

    皇太后的兄长邓骘素来忠厚,由他引荐这些人见到皇帝,一来免于邓氏在其中阻扰,一来也是让皇帝欠邓氏的人情。

    李直不怕邓骘不答应。邓骘若不答应,若将来皇太后山陵崩,只怕皇帝要与他们算秋后账哩。

    李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三种办法最稳妥。虽然不能独揽功劳,但至少安全,不至于被邓氏打击报复。

    次日,李直想明白后,去邓府投名帖,求见邓骘,说是有大事相禀。

    邓骘虽然疑惑,但仍然接见了这名李姓巡按御史。邓骘听完事情,整个人都呆滞了一瞬。

    江美人,这是上至皇太后下到邓氏族人都刻意忽略的人。

    前些年,一群不知所谓的宦官将事情捅出,最后好在帝后母子关系依旧其乐融融。

    江美人是死人,时间一长,死人就会慢慢遗忘。

    然而,这李巡按如今带来的是

    一群活人,活蹦乱跳的人,皇帝的血亲。

    邓骘即便再忠厚,也想把这李直的面皮扯下来踩上几脚,方解心头之痛。

    但实际上,邓骘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但是若引荐,必然让妹妹为难;若不引荐,只怕为邓氏带来灾祸。

    “这件事可属实”邓骘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听完面色如常发问。

    李直郑重道“下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邓骘听了,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将他们安置妥当。”

    李直闻言追问“他们一路上都在惦念皇帝,千里迢迢从上党而来,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圣上也好慰藉江美人在天之灵。”

    邓骘心乱如麻,口里道“你且等待传召,务必招待好几人。”

    李直只得应了,从邓府离开。他来之前信誓旦旦认为邓骘会因惧怕报复,而将此事报给皇帝,没想到却迎来不温不火的反应,这让李直心中难安。

    但他也无法,事已至此,现在再想改,等于得罪邓氏。即便想要改换门头,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一想到,他要与那户人家再呆一起,李直只觉得头大如斗。

    李直走后,邓骘立马请来族老并几位侄子商议此事。众人听了又惊又怒,对这位叫李直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众说纷纭,一直拿不定主意。河南尹邓豹沉吟道“咱们先派人去查查这户人家究竟是不是江美人的父母”

    邓畅摇头道“不妥,一来一回只怕耽搁不少时间,若他们对邓氏生怨便不好了。”

    众人将目光一致看向邓骘,邓骘沉声道“我即刻去宫中一趟,将此事禀告皇太后。”

    “合该如此。”

    “此事不能拖延,先让皇太后知道了才好应对。”

    邓骘换上朝服,策马来到皇宫,求见皇太后。只是皇帝也在殿中,邓骘面色踌躇,不知道该如何说。

    邓绥见了,直接道“大兄,家中发生何事”

    邓骘想了想,将李直拜见一事合盘托出。邓绥和刘隆还有没有任何反应,江平却失手打了小案和茶盏,茶水茶叶泼了一地。

    三人望去,江平脸色苍白,跪下请罪“奴婢知错,请陛下圣上恕罪。”

    刘隆问他道“你一向稳重,被吓着必有缘由,且来说说。”

    江平看了眼皇太后,不敢起来,只小心道“奴婢侍奉江美人,隐约听过她在家中被继母苛待,每日非打即骂。陛下圣上若是不信,尽可询问当年伺候过江美人的宫女。”

    邓绥闻言,对江平道“你起来吧。江氏诸人非郡国举荐,身份存疑,先让人查清楚身份,再做打算。隆儿,你觉得如何”

    刘隆连连点头,听到江平所言,心中对这些人生出反感来,道“正该如此,不然弄错人,只怕贻笑天下。”

    邓绥转头对邓骘道“大兄诸事繁多,先去忙吧,这事我与圣上自有定论。”

    邓骘闻

    言,心头仿若移去一座大山,浑身轻松地出了皇宫。这事谁都能碰,偏他们邓氏不能碰,碰了就惹一身骚。

    邓绥派人让樊嫽去找当年伺候过江美人的宫人,又让蔡伦派人去上党查这群人的底细。

    刘隆见江平心神不宁,让他回去休息。江平不愿意,道“江美人在世受尽家里磋磨,他们怎敢还有脸来”

    刘隆闻言,笑着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知你心中不平,你先去偏殿喝杯茶歇歇。”江平告退。

    江平离去后,邓绥对刘隆笑道“江黄门这人倒是恩怨分明。”

    半个时辰后,樊嫽领着两个上了年纪的白头宫女过来拜见。这两人正是当年侍奉过江美人的宫人。

    当年要将皇子抱到外面养,江美人求还是皇后的太后指派江平出宫照顾小皇子。这两人就留在宫中侍奉江美人,后来江美人去了,她们一人又被掖庭令派到别处做活。

    这一人因太后执政,十多年半点没吐出曾侍奉过江美人的事情,还是樊嫽查找宫人名册才将一人从暴室找出。

    邓绥问起两人是否可记得江美人与家人的关系。

    一名姓周的宫女即刻道“江美人常说宫中极好,皇后慈爱,衣食充足,姐妹和睦,比家中好一千倍一万倍。”

    姓吴的宫女接着道“奴婢记得江美人的阿父另娶继室,她很少说家中的事情,经常说宫中诸事皆好,说不定幼年曾被继母薄待。”

    吴宫女又补充了句道“江美人器重江黄门,说不定江黄门知道更多些。”

    与江美人相处的日常,周吴两位宫人都牢记在心里,时刻回想,避免忘记。

    听到这话,邓绥也隐约想起那个俏丽灵动的女娘,整天脸上带着笑容,见之忘忧。

    “你们下去吧。”邓绥道。

    两位宫女告辞退下,邓绥对樊嫽叹道“看在她们侍奉江美人一场的份上,给她们安排一些轻省的活计。”

    樊嫽连忙应了。邓绥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于是留樊嫽一起用饭。

    江平在偏殿又急又气,心中破口大骂,骂完那对夫妻,骂多管闲事的李直。

    江平抽了空,悄悄去找蔡伦,但找了蔡伦又不知要如何说,只得含糊道“江美人曾我言她有个同产兄长,被亲父继母磋磨而死,觉得我面善像其兄长,私下里认了兄妹。”

    “后来江美人被册封美人,主仆有别,兄妹关系便算了。这些事我没和陛下圣上说,免得别人说我托大,拿着江美人给自己脸上贴光,因此才和你提了一句。”

    蔡伦听完,笑道“多谢江黄门告知。人死万事皆空,可惜那同产兄长无福。但若江美人同产兄长泉下有知,看到妹妹的孩子为大汉天子,一定含笑九泉。”

    江平抽着嘴角,道“确实呢。”

    江平说完,又急匆匆回到崇德殿后殿吃了几口饭,随时等待皇帝传召。

    蔡侯虽然说得不中听,有一件事却说到江平的心坎上,自家

    的孩子成了坐拥天下的天子,确实是能让人含笑九泉的事情。

    呸,什么九泉。

    江平立刻回神,免得自己被蔡侯带歪了。

    李直等了几天,见朝中没有动静,又去了几趟邓府。邓骘告诉他当日已将情况告知皇太后与圣上,只是事关重大,时间又久,朝廷需要查验身份。

    李直无奈只得回去,心中有些后悔,没有将此事知会当地的令长太守。

    但若这些令长太守真知道了,只怕也会左右为难,最后被绑上李直的战车,说不定会成为邓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直回来,被江氏诸人催促吵闹甚至敲打,忍了又忍。又怕此事传出去,被别人趁虚而入,只得出钱租了房子给这家人住。

    这家人犹不满足,撒泼打滚想要面见皇帝。李直劝了又劝,但这家人软的欺,硬的怕,见李直越客气就越蹬鼻子上脸。

    今日要金要银,明日要鸡鸭鱼肉,后日又要绫罗绸缎。李直这一路上光为这些人就花费了数万钱。

    奇货可居。奇货可居。

    李直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当年吕不韦为了秦异人可是差点把命都丢了,这点钱财和委屈算什么。

    李直焦急地等待,心中不断估算行程。另一边的江家人也惊疑不定,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们决定出去,在大街上撒泼,哭诉外孙不认亲外大父外大母。李直听了,立马吓得魂飞魄散,连哄带骗,打消了王善娘的馊主意。

    王善娘身上裹着红绸衣裙,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呼哧呼哧地扇风,另一手指着李直道“来时,我们说不来,你说我们就是皇帝的外大父和外大母;来了,你又说宫里要查我们的身份。你说话如放屁,一点都不中用。”

    “你没屁用,我们自己想办法。大户人家人人都要颜面,我们这一家子往大街上一哭,宫里就派人来接我们呢。”

    王善娘说完,颇为洋洋得意。

    李直忍无可忍,让出道路道“那你们去吧,我看是皇帝认亲快,还是你们对皇室不敬人头落地快。”

    真当皇家是他们乡野间那些附庸风雅的豪右啊便是豪右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多会处理了,再按上讹诈良家的罪名,往官府送些钱帛然后了事。

    事涉皇家,悄无声息死的人多了。

    若是李直相劝,王善娘肯定再争辩争辩。但李直直接撂手不管,王善娘反而不安起来,站在那里,不走也不动。

    江富悄悄拉着妻子的手,道“算了,李巡按也不容易。他既然把我们带来京师,肯定会让我们见皇帝的。”

    王善娘借着台阶下了,摇摇摆摆回屋里。江富向李直低头哈腰地道歉,李直神色稍解。

    “我为了贵人的事,连手头的活计都抛了,整日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女君反而埋怨其我的不是来,我比你们更想让你们亲人团聚。”

    江富听了,连连称是。李直念着他的身份,温言道“好事多磨。你们耐心等候,

    到时认了骨血,金山银山侯爵奴婢,什么都有。”

    江富脸上发热,不期竟然有如此造化,又见李直说的有道理,便耐心等候起来。

    这事确实急不得。上党郡距离雒阳一千五百里,一来一回就要花费不少时间,更何况还要调查,说不定还会带来一些证人,这就更慢了。

    江平私下里悄悄鼓动皇帝去暗察江氏诸人的德行,道“江家苛待江美人,想必一窝子都刻薄势力自私。不管这家人是与不是,圣上最好提前查探一番为好,免得他们到时仗势欺人,污了圣上的好名声。”

    刘隆听了,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酸,立马派人把在宫中当值的阴泰叫来,吩咐了这件事,让他务必小心,行事不要张扬。

    阴泰立刻应了,又说起这些日子的传闻,道“圣上,我听说这屋子的近邻说那群人吵吵闹闹,整日不休。据说,还要在大街上撒泼呢,笑死我了,他们当皇家是什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啊。”

    江平在一边附和,刘隆道“不管真假,你这些日子都盯着,免得他们做出有违皇家体面的事情来。”

    阴泰拍着胸脯道“这件事就交给我。派去上党调查的人一日不回来,我就不让这家子出来。”

    阴泰领了任务,兴奋地出了皇宫回到家中,挑了几个能干的门客,吩咐这事。

    事涉皇家和邓氏,阴泰没有想到其中的关节,门客却不得不考虑,毕竟给他们发钱帛的是家主,而家主听主母的。

    这事呈到邓织面前,邓织稍一思索,就让门客去河南尹邓豹那里拿一手消息。

    邓豹自从知道江氏诸人过来,便派人昼夜盯着他们的动静。江氏诸人与李直的闹剧,邓氏几位主事人都知道。

    在听到江氏诸人想要和他们邓氏一样被皇帝封侯封君,这几位主事人都惊诧不已,没料想这些人竟然狂妄至此。

    他们封侯封君,是多方面因素叠加开国元勋、妹姐为皇后后来又是执政太后,封侯诸人或有功劳或有苦劳。

    若他们封侯试试,只怕到时候勋贵和朝臣都会上书反对。

    阴泰每天都会向皇帝汇报,这些人每日如何挑吃剔穿,如何打骂争吵,如何“畅想”未来,如何埋怨皇帝

    他一人分饰几角,学得惟妙惟肖,但刘隆心里直呼麦艾斯

    无他,阴泰的表演无论形式和内容都十分辣眼睛。

    糟心的刘隆让他每隔五日或十日再回一次,每日不要用这事来打扰他。

    江平一边附和,一边劝导皇帝不要为这些人气坏身子。樊嫽知道后,也劝慰他几次,不要为庸人烦扰。

    刘隆十分听劝,然而内心却始终萦绕着一个念头。

    邓氏对雒阳的控制力不错啊,连被李直控制起来的江氏诸人一言一行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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