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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宫中提倡节俭,邓绥以身作则,衣不缘饰、纹绣和拖地,又常穿石青、酱红、秋香、烟霞等老色,各地上贡的鲜亮衣料常做赏赐之用。

    陆离得了皇太后的令,心里准备将人用绸缎锦绣妆扮成深秋寒冬最俏丽的花朵。

    因而织室得了嘱咐,重拾绣艺,拈针劈线,势力做出漂亮的衣服来。众人一番努力,终于在半个月后给众女史各添了一套深衣。

    马樊耿阎四人穿上,在殿内那么俏生生一立,仿佛珠玉生辉,让邓绥大为感叹几人的钟灵毓秀。

    刘隆这日蹴鞠归来,带人从禁苑穿过,突然撞见一位在梧桐树下看书的女子。

    金灿灿的梧桐叶时不时飘下几片,打着旋落下。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到来人。

    这女子秀发如云,一身米黄绣花直裾深衣,头上戴着两支小巧的金爵钗。

    江平见小皇帝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几息,立马转头对小寺人说“去叫那女娘过来。”小寺人得了话,飞也似的往小女娘那边跑。

    刘隆眉头微微一拧,对江平道“她在看书,咱们何苦扰她”

    江平脸上带笑道“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她学得好,圣上将她推荐给陛下,或如伯姚或如女史,不至于埋没了才华。不然,只怕是怀才不遇,空耗青春。”

    正说着,那女娘就跟着小寺人过来。刘隆定睛一瞧,拍手笑道“她可不用咱们推荐。”

    来人正是樊嫽,刚才在梧桐树下看太史公书,不料身影入了皇帝的眼,笑着拜过。

    她直起身子,米黄色深衣上绣着的整枝梅花仿佛被她抱在怀中般,栩栩如生,艳不妖,十分可爱。

    刘隆盯着看了半响,直看得樊嫽耳朵发红,又听他突然笑起来,樊嫽更手足无措,不知哪里不妥当。

    “樊女史,你这衣裳是谁绣的”刘隆笑问。

    樊嫽头微微垂下,道“不知,是织室奉陛下之命绣完送来的。陛下,这衣裳可有什么不妥”

    樊嫽惴惴不安,拿眼睛瞟了皇帝的衣裳,半旧玄色镶红边的深衣,顿时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自己衣着锦绣,太后皇帝却着旧衣,对比鲜明,自己最近真是得意忘形。

    “你也瞧瞧。”刘隆又转头对江黄门说。

    江平的目光与樊嫽衣领上的竹梅混绣一触即走,也突然笑了,点一点头,道“圣上好眼力。”

    “圣上”樊嫽努力抬起头,正视皇帝。

    刘隆看见她略显不安的眼神,忙道“与你无关,只是这绣花的人,我与江黄门颇为熟悉。”

    樊嫽心中稍安,忙致歉道“小臣之衣竟然劳累与圣上制衣的宫人,实在愧疚不安,我这就换了去。”

    刘隆摆手道“不打紧。绣梅花的想必是王阿姆,原先她说在殿中无聊去织室学手艺,我只当她是打发时间,没想到技艺竟然精研至此。”

    “这是

    王阿姆绣的”樊嫽心中一惊,更加坚定以后不穿这件衣服了。

    江平附和地赞道正是哩,我就说王阿姆心灵手巧,没想到真学出门道来。”

    刘隆笑道“确实如此。王阿姆绣的梅花与旁人不同,别人是五瓣红梅,她偏偏绣成六瓣红梅。”

    樊嫽闻言低头看向袖口,果然如此,又听江黄门道“王阿姆曾与我言,说她们娘家的习俗,五这个数字多用于供奉神仙与先人,不如六吉利。”

    刘隆点头“我确实有这个印象。樊女史这身衣裳着实好看,正趁你。”

    樊嫽闻言,心中微暖,谦虚道“圣上说笑,不过是衣裳鲜亮趁人而已。”

    刘隆听了,下意识看去,只见她眉形极美,天生如远山,又浓又翠,一双眼睛清明澄澈,肤色白皙透亮,身量高挑。

    “不,你比衣服好看。”刘隆说罢,才觉得此话对如今的女子而言有些轻佻,又描补道“我是说你品貌无双。”

    好像描补没有成功,刘隆懊恼了一下,却听樊嫽以书掩口笑道“那小臣多谢圣上夸奖。”

    刘隆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你在看什么书我记得之前在禁苑里也见你看书,是关于天文算数的吗”

    樊嫽将书封皮对着刘隆,道“我最近有时间就在拜读张帝师的大作,不过今日看的是太史公书。”

    “哦,原来是史记呀,这书也好。”刘隆赞道。史记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学价值、文学价值都在历代史书中首屈一指。

    “圣上也看这个”樊嫽问。

    刘隆点头,道“嗯,只是好久没看了。”

    太史公书在课堂讲过,讲完,刘隆就将其抛在脑后了,再拿起来恐怕就要等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了。

    或许那时他会感慨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来再看就是不寻常。

    樊嫽道“太史公写的书令人口齿生香,回味无穷。我小时大略翻过,现在无事就拿来看了。这本书非同寻常书籍,竟然常读常新。”

    刘隆深以为然,两人又聊了几句,刘隆告辞回到德阳殿。他揽镜自照,看了半天,感慨道“樊女史的眉长得真好看,不修而秀,不画而翠。”

    说着,他用手摸了摸眉尾的毛茬,他的眉尾处眉毛乱飞,经常需要修眉。咳咳,帝王需要整理仪容的。

    案上不仅有明亮的铜镜,还有面脂、眉刀之类,一应用小匣子装了。

    照完镜子,刘隆转头看向江平,道“你叫人去把王阿姆请来,我好久未见她了。”

    江平应道“我也是许久未见,我让太官送来王阿姆最爱吃的糕点和果子。”

    刘隆赞道“还是你细心。”江平笑了笑,到外面人吩咐人。

    提到王阿姆,刘隆想起了六瓣红梅,他小时的襁褓上都绣着这种花。按王阿姆的说法,梅花生命力顽强,冒雪都能绽放出娇嫩嫩的花儿,比什么花草都强。

    当然松柏的生命也强,但松柏多栽坟塚前,不吉利,故而舍弃不用,只绣她发明的六瓣红梅。

    现在想来是满满的温馨,刘隆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正想着,王娥就过来了,拜见皇帝后,江平为她倒了一杯茶,问她近况。

    王娥一一答了,又打量起刘隆来,最后笑道“圣上又长高了。”

    “真的吗”刘隆听了忙站起来,与江平并列而立,问“王阿姆,我与他谁高些。”

    王娥端详了一会儿,道“圣上多吃些饭,定能比江黄门高上一头。”

    刘隆闻言乐起来,这时宫女端来糕点果子。刘隆让王娥吃,又嘱咐人回去给王娥带上一盒子。

    “我今日见着你绣的六瓣红梅,王阿姆的手艺越发进益了。”刘隆由衷地赞道。

    王娥听了,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而后又惋惜道“可惜圣上现在用不着这个花样了。”

    帝王服饰上的图案自有规定,而且六瓣红梅多用于女子衣裳,再者太后皇帝躬行节俭很少穿绣花衣裳。

    “怎么用不着”刘隆笑道“阿姆给我绣个老梅的香囊,我好带着装些零碎的东西。”

    王娥一听立即答应“好,我这就去。”

    “阿姆把茶点吃了再走,我又不急,慢慢来。”刘隆忙阻止她。王娥又继续坐下。

    “阿姆在织室可好,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刘隆又问。

    王娥笑道“织室人人都和善,织室丞专门派最好的绣娘教我。只是”

    王娥踌躇了一下,刘隆鼓励道“阿姆有事尽管说。”

    王娥顿了顿,壮壮胆,道“我有两女,伯姚年过二十,仲姬年已二八。我也知道宫中的规矩,宫女都是二十五岁出宫,论理我不该说,只是圣上不比旁人,我也就舍了老脸向圣上求个情”

    王娥未说完,刘隆心中已明了,道“伯姚在母后当值,她正身当重任,此事还需问过母后。仲姬跟着张师傅学习,倒好说。但是”

    刘隆看向王娥,问她“阿姆知道两位女史的心思吗且不说伯姚,就说仲姬,张师傅学问渊博,旁人求他教也不能。当然,只要两位女史有心嫁人,我决计不阻拦。非但不阻拦,还要为她们择婿添妆。”

    “只是我观这世间男子多鄙薄,能配伯姚仲姬这样的奇女子,须得细细访来,又要她们愿意。”

    王娥听完,细想半天,刘隆也不说话只吃茶。

    “那我问过她们的主意再来给圣上说。”王娥最后道。

    刘隆笑道“阿姆照顾我成人,我都记在心里。”

    王娥忙笑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哪敢当圣上如此说。圣上你要忙着处理公务,时间比金子还珍贵,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告辞,江平送她出门,半路对她道“你太傻了,宫里千好万好,你大女儿众星捧月,二女儿与圣上同门,出宫做什么。”

    王娥被训,辩解道“她们

    年龄一年大似一年,老在宫中也不是事儿。”

    江平恨铁不成钢,道“宫中若不好,那几个大家为什么扎推把女儿往宫里送前儿还有人探口风,问太后还招不招女官。”

    “别人抢着把女儿往宫里送,你倒好,闺女才做出一点成就,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人往外推。”

    王娥听了,意有动摇,小心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凉拌。”江平没好气地提点她“有你在,圣上还能亏待两位奶姐妹伯姚受太后器重,仲姬传承张侍中衣钵,张侍中年纪大了,等仲姬跟他学会了预测日食,朝中都离不开她,说不定还能当官呢。”

    “你呀,啥也不懂就瞎胡闹,幸亏你是她们姊妹亲妈,又奶过圣上,你这性子在宫里呵算了,你如今好生呆在织室,我来替你操心。等将来她们姊妹真有意,选个如意夫婿不是问题。”

    王娥听了千恩万谢,念了佛号,感激道“幸亏有你。”

    江平颔首领了谢意,站住脚“你路上慢些等等。”

    王娥停下,问“你有什么事情”

    江平想起了樊嫽,想要拜托王娥为她做一件绣折枝六瓣梅花的披风,但怕事情弄巧成拙,就作罢。

    他搪塞王娥道“圣上这儿有好茶,我与你包上一包带回去喝。”

    王娥听了,心中一暖,摆手道“不用了,伯姚给我带了些。圣上的茶留给圣上喝,只是晚上不要给圣上喝茶,免得走了困。”

    江平听完,顿时一股愧疚涌上心头,面上缓了缓,温声道“我记得了。你回去吧,路上慢些。”

    江平目送王娥出了院子,才转身回到殿中,看见皇帝正在换宽松的衣裳,便问“圣上,是要去后殿”

    刘隆应了一声,又喝了碗杏仁羊奶。他对长高抱有很大的期待呢。

    刘隆来到后殿,拜了母后,发现樊嫽也在,脸上闪过疑惑,但见樊嫽朝他笑着点头。

    “秋练的小妹妹今日下聘,她回家帮忙去了。”邓绥说了一声。

    刘隆坐下笑道“马女史这些年兢兢业业,母后可要与她长脸面啊。”

    邓绥笑道“不用你说,我赏了她宫制的绢帛首饰带回去,与小妹妹添妆。”

    “母后英明。”刘隆笑了笑。

    樊嫽搬过一摞账册送来道“这是今年夏秋荆扬益交三州的户籍和租赋收入,圣上昨日说要看,我整理了来。”

    樊嫽弯腰将账册放到刘隆的桌案上,刘隆抬头看见那两只金爵钗闪耀着点点金光,远山眉愈加秀逸,衣服上的折枝红梅更加浓艳。

    “劳烦。”刘隆低下头,道了一句,心跳突然加速。

    奏表翻开,首先迎面而来是会稽郡治下各县的户数和租赋。刘隆抛却杂念,集中精神,脑海中浮现会稽郡的地形图,就着上面的数据一一看去。

    果然鉴湖的修建是有好处的,朝廷多了万顷纳税的良田。鉴湖就是会稽郡太守马臻主持修建的湖,因势利导

    ,巧夺天工。

    这些良田开辟出来,一部分分给百姓,剩下的部分纳为官田。南方的人还是太少,刘隆看完心中琢磨着合适的时候将人口迁移一部分到此处。

    刘隆花费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将会稽郡的账册看完,想了又想,手不自觉地画出会稽郡的轮廓,支着下巴沉思。

    会稽郡辖区广袤,如今南部发展起来,北部也算是繁华之地。这么大的部分归于一郡,只怕不太合适了。

    刘隆因着河流、山脉和县城,在中间划了一条线。

    “隆儿,用膳了。”耳边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思考的刘隆。

    母后。”刘隆抬起头,揉了揉脸,抬头看见外面薄暮降临,殿内的女史已经出去用膳。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刘隆嘴里道了一声,起身活动手脚,在殿内走了几步。

    邓绥撑着桌子站起来,等站稳了,问他道“看到哪里了,怎么想得如此入神”

    刘隆将刚才自己关于会稽郡的想法说与母后。邓绥听完皇帝报的数据,沉吟了一下,道“分为两郡,人口土地都便宜,明日叫大臣过来商议此事。”

    刘隆听了,笑道“我料定母后必然同意的。”会稽郡领吴越之地,今日发展起来了,合该分为两郡。

    为会稽郡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马臻现会稽郡太守若是知道这事,必定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可惜他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从国家和地方发展的角度,想必也是赞同的。

    用膳完,邓绥知道刘隆看了会稽郡的账册,就问了几个问题,他所答皆中意。邓绥不住地点头,道“你这样做很好。如今朝政有我与诸位大臣,你先把基础打牢。”

    刘隆也道“不历郡县不登台省。不光朝中重臣要懂民情,便是皇帝也要了解,这样才能懂得稼穑之艰,存恤百姓。”

    邓绥听完,道“你所言有些道理。高祖吕后世祖皆起自民间,三人执政都轻徭薄赋,重视农桑。”

    刘隆笑了一声,突然想起光武帝的一则逸事,问“我听闻光武帝在太学时,京师居大不易,钱帛不趁手,就与同学合买一头驴,让仆人运送货物致富。这是不是真的”

    邓绥轻笑出声,点头道“确实是真的。”

    刘隆点头,煞有其事道“光武帝这点比高祖强。”人家光武帝动脑子发家致富。高祖刘邦带人回家吃饭,则气得大嫂刮釜出声明示刘邦赶紧把不三不四的人带走。

    “别胡说。”邓绥笑道。刘隆也跟着笑起来。

    不一会儿,当值的樊嫽与耿纨纨吃过饭都回了,屋内点起亮堂堂的蜡烛,众人接着做事。

    刘隆看了一个时辰后,就被邓绥催着回去休息。

    “深秋霜冷露重,坐羊车回去,不许走着。”邓绥不放心叮嘱道。

    “母后,咱们宫殿院子挨着,就几步路,用得着羊车吗”刘隆笑道。

    “不行,必须坐羊车回去。”邓绥坚持道。刘隆只好

    应了,江平又与他披上一件羊毛里的大氅,围得严严实实。

    路上,刘隆对走在身侧的江平,小声道“母后把我看得比几位姐姐还脆弱呢。”

    江平劝道“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危堂。圣上乃万乘之躯,更加要重视了。”

    刘隆听了轻哼一声,抬头看见满天繁星,玉宇清洁,北斗闪耀,令人心中陡生豁朗之意。他回到宫中如常洗漱睡下。

    待刘隆走后,樊嫽由于昨夜睡得晚,殿内暖香宜人令人生困。她立马端了浓茶喝起来。

    自从茶叶出现,就一跃成为女史们最爱的饮品。喝它,喝它,喝它不打瞌睡。

    哈欠最不容易控制,若在皇太后面前打了哈欠,不仅仪态有失,说不定还会失了信任。

    喝完一盅,樊嫽觉得自己还能再干一通宵。她精神百倍地打开奏表,继续批阅。

    她身侧的耿纨纨也跟着灌了一杯浓茶,深吸一口气,继续与奏表作对。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邓绥出声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樊耿两人应了声,然后退下,结伴回到宫殿。

    夜深露重,远处黑魆魆的,周围零星地亮着几点光,秋风阴森透骨,远处隐隐约约的甲胄声为这寂寥的夜晚添了几分安心。

    樊嫽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就着灯笼的光芒往前走,穿过花园,回到宫殿内,与耿纨纨告了别。

    耿纨纨打着哈欠,整个人的精力仿佛被奏表吸干,话也不想说,挥挥手,点头进了屋里,草草洗漱便埋头睡了。她准备睡到自然醒,明天她不当值。

    樊嫽洗漱完,将衣服平摊在床榻上,抚摸着上面精美的梅竹绣文。看了许久,才将衣服叠起收好。

    她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心中不知为何涌现一股欢喜。临睡前,想着明日绣个梅花式样的香囊随身带着。要六瓣红梅不,绿萼梅花的香囊。

    还要多绣一个备用。

    刘隆做了一个怪异而绮丽的梦,醒来只记得自己拿着眉笔要给樊嫽画眉,结果化成了蜡笔小新的眉毛,然后就笑醒了。

    醒来后的刘隆神清气爽,坐在榻上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江平从外间进来叫他起床。

    “圣上,今日为何这般高兴”

    “嘿嘿,做了个有意思的梦。”刘隆从榻上跳下来,突然对江平道“府库里有没有眉黛若有的话,给樊女史送去一些。”

    江平的眼睛陡然亮起,诧异地看着小皇帝,然后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刘隆忙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她的眉长得好。算了她还能缺眉黛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江平还未回答,刘隆就先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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