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下午请了病假,纪初禾跟他回家的时候，还没到放学的点。
他家住在老式楼房里，没有装修过的水泥楼梯，很窄,楼道的灯是坏的,只有外面的自然光透过转角处的窗户照进来,昏暗得并不足以照清楚路。
更何况纪初禾还穿着奥特曼的皮套,视野本来就被限制，抹黑没走两步，一个踩空差点给前面带路的谢黎行了个大礼。
她刚扶着墙站稳,谢黎步子停下,回头朝她伸手“我牵着你走。”
纪初禾逞强“笑话，我堂堂奥特曼自己上不了楼梯吗”
谢黎没有反驳，往下走了两阶,握住她的手“那你牵我，我怕黑。”
纪初禾得寸进尺“那你说你相信光。”
下一秒，谢黎的手松开了。
纪初禾赶紧抓住，“好好好不相信就不相信。”她漫不经心地说“不相信光奥特曼也会庇佑你的，没童心的小孩。”
谢黎身形顿了顿，牵着她上楼,步子迈得明显比先前小了一些,像是在迁就她的速度。
每层楼有七八个住户,谢黎家在五楼，厚重的防盗门紧闭着。
他敲了敲门，冲里面喊了声“奶奶”。
很快，屋子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门从里头被打开了。
老太太面容慈祥，一头银白短发，背有些佝偻。看见孙子，和蔼地笑着问道“我们小黎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谢黎一本正经地回答“奶奶，我带了个朋友回来，我想让她在我们家住几天。”
“是吗小黎带朋友回来了在哪儿呢”老太太听见他的话有些惊喜，脸上笑意更盛，抬头四处张望，看见一尊奥特曼之后，身躯一震，“小黎啊，你怎么把超市门口的模型给搬回来了”
纪初禾
刚想打招呼的纪初禾默默闭上了嘴，她怕模型突然说话会把老人家心脏病给吓出来。
“她不是模型。”谢黎说，“她是我朋友。”
纪初禾这时候才挥手“奶奶好，你可以叫我”
在谢黎好奇的目光和老太太的震惊之中，她想了想，认真道“叫我小奥就行。”
“小小奥。”老太太反应过来，有些拗口地喊了一声。她担忧地皱起眉，似乎是对她不太放心。
谢黎没管那么多，拉着她进了门“你先坐，我去给你收一间房出来。”
客厅不大，木沙发对面放着一台老式天线电视，应该是信号不好，这会儿屏幕上全是黑白雪花。
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正方形的矮桌子，几条红漆木椅，东西很少，地板也是水泥的，但是干干净净，有种家的温馨感。
应该是桌上的剩菜散发出来的香味，勾得纪初禾肚子咕咕作响。
她按了按胃，转头看到老太太端着一个瓷杯小心翼翼地从厨房走出来。
“小奥啊，喝点热水。”
纪初禾赶
紧接过来，道了谢，刚想往嘴里灌，才发现自己还戴着头套。
她顿了一下，把杯子放到桌上，尴尬地解释“那个，有点烫，我待会儿再喝，对，待会儿再喝。”
老太太也有些局促，站在不远处搓着手，时不时偷偷打量她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敢放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纪初禾不太会和长辈相处，场面一下子就尬住了。
她转头，刚好碰上老太太偷瞄她的视线，两人都一僵，还是她先嘿嘿干笑两声，然后老太太也跟着笑一下。
气氛继续尬着。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谢黎抱着一床被子出来，看看两人“你们怎么不说话”
老太太和纪初禾齐齐一震，立马变脸。
“说话呢，我刚刚还在跟小奥说这电视坏了。”老太太满脸笑，“是吧小奥”
纪初禾也拿起杯子“对啊，奶奶您这茶叶真香。”
“是吗我也觉得，哈哈。”
谢黎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抱着被子进了另一间房。
他一转身，老太太脸上的笑立刻又换成了担忧，纪初禾也赶紧把那杯隔着手套都烫得掌心通红的热水放下。
她甩了甩手，突然想起老太太刚刚的话，目光落到电视的雪花屏幕上“对了，您说电视坏了”
老太太“啊”了声，而后就看见纪初禾走到电视面前，抬手哐哐拍了两下。
她心脏都跟着跳“别，别拍坏”
纪初禾转头“啥”
“”老太太改口，“没事，没事。”
拍电视机总比拍她要好。
纪初禾回头，又敲了几下机顶，捏着天线转了转，蹲下来按了几个键。
一番操作老太太看都看不懂，但是突然，屏幕上的雪花消失，变成了电视剧的画面。
纪初禾又扭了扭天线，画面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老太太一惊“这”
“修好了。”纪初禾退后几步看了看，“跟孩子不听话一样的原理，抽两下就好了。”
老太太唇角一抽，看她的眼神客气了许多“你坐。”
大概是有救机之恩，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没那么尴尬了，老太太主动找她搭话“小奥啊，你跟小黎是怎么认识的”
这也是纪初禾来谢黎家的原因之一，她想知道他奶奶对他被霸凌的事知不知情。不管怎么说，她都会离开，以后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能帮助的大人只有老师和他的家人。
纪初禾把这些天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和她一说，见老太太脸色为难，但不算太惊讶，她立刻就懂了。
谢黎不是没说过，然而老太太根本没有重视，或者听进去了，但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就劝着他也不去计较。
难怪他以后会黑化呢。
纪初禾小时候也经历过这种事，但院长阿姨和谢奶奶不一样，她很强硬地找到霸凌她的那些小孩家长
，据理力争，让那些始作俑者跟纪初禾道歉。
耳濡目染之下，纪初禾从小就觉得受了委屈不能忍着。
她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道“我也不是想多管闲事，我小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就是被其他小孩霸凌打死了，他爸妈就这一个小孩，一开始也没在意，儿子死了才后悔。”
老太太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被吓到了。
刚要说话，谢黎推门出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老太太立刻堆起笑“小奥帮我修好了电视机，我夸她厉害呢。”
纪初禾配合地说“对啊对啊。”
谢黎“哦”了声，又转身进入自己房间。
老太太脸上的笑维持不住，后怕地问“真这么严重啊”
她自言自语“小孩子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呢”
“我骗你干嘛小孩才不知轻重呢。”
纪初禾刚想说严重点，房门刷地一下又被推开。
见老太太一瞬间笑，她头疼地闭了嘴，回头看去，果然是谢黎出来了。
下一秒，他又缩回去。
“总之”
“砰”房门又打开。
纪初禾没好气道“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回去待着。”
谢黎站在门口，被凶了之后脸上表情有些委屈“我是想问你喜欢蓝色的枕头还是粉色的枕头。”
纪初禾
她真该死啊。
“不用，我们奥特曼晚上都是站着睡的，不用枕头。”
谢黎耷拉着脑袋，转身进了房间。
纪初禾内心莫名升起一股愧疚，她转过身，跟老太太说“总之这事真的没您想的那么简单，我跟他老师说了，石老师会多留心，您也重视一点，毕竟就这一个孙子，别让他心理出现什么问题。”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纪初禾立马说“粉色。”
谢黎一愣“什么”
“我说枕头啊，要粉色的。”纪初禾起身，大大方方地往他肩膀上一拍，“让我看看你给我收拾的房间。”
谢黎搭着她的手臂，仰起头，眼里亮着光“我给你把床上的东西都换了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往上扬，像是邀功一般，带着明晃晃的骄傲。
老太太怔了怔。
谢黎在她面前，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活泼过。
或者说，以前也有，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发懂事，也越发沉默寡言。
吃晚饭的时候，纪初禾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她不能摘头套，这就意味着没办法进食。
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什么，对她的态度大变，一个劲地给她夹菜，见她坐着不动，还问“吃啊小奥，这菜不合胃口吗”
谢黎握着筷子，期待地盯着她。
纪初禾饿得眼泪从
嘴角流下来，对着咕咕响的胃，违心地说“我不饿。”
“可是你一天没吃饭了。”谢黎拆穿她，“你肚子在叫。”
“那是缺能量，我们奥特曼不用吃饭的，晚上用月光充电就好了。”纪初禾睁着眼睛瞎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黎这小子似乎一直想知道她头套下长什么样。
系统不解让他知道又不会怎么样。
你不懂。
她想让谢黎相信世界上有奥特曼，相信拯救他的人是奥特曼，而不是某一个人。
这叫培养孩子的信仰。
信仰奥特曼系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都能把奥特曼当信仰了，为什么不能把你当信仰
纪初禾被它说得一愣都说了你不懂，哎呀懒得跟你解释了。
萍水相逢的人怎么会成为信仰呢说不定长大以后就忘了。
纪初禾没想那么多，饭后是谢黎去洗的碗。
她要洗澡，老太太拿了件干净的老式衬衫给她。
浴室里热气腾腾，纪初禾飞快地冲了个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挂在架子上衣服。
几分钟后，木门被推开，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谢黎转头看去。
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他倏然一怔。
坏了，出现幻觉了，看到奥特曼穿衣服了。
“发什么呆呢我们奥特曼就是这么穿衣服的。”纪初禾拉了拉奥特曼皮套外面的衬衫，“不早了，我去关机休眠了，你也早点睡。”
没注意谢黎有些失落的眼神，纪初禾转身进了房间。
这是谢黎的卧室，让给了纪初禾住，他去睡他父母去世后空出来的那间房。
纪初禾正打算睡觉，刚费劲地把头套摘下来，房门就被敲响了。
“你睡了吗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纪初禾左右一看，迅速把头套塞进床底下，拿薄被子套住脑袋“没睡，你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黎看了看拱起来的被子，余光忽然瞥到床底的一抹颜色。他收回视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给你送了点饭菜过来，你晚上要是饿就吃一点。”
“都说了我们奥特曼不吃饭。”纪初禾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听上去有些闷闷的，她嘴硬道“要是菜没了肯定是老鼠偷吃的。”
谢黎很配合地“嗯”了声“那我先走了，不然老鼠不敢出来。”
纪初禾
他隔着被子拍拍纪初禾的脑袋“你也早点睡。”
“对了。”谢黎走到门口，突然转身。
纪初禾迅速缩回被子里“还有什么事”
“明天是我生日。”
纪初禾一愣“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谢黎摇摇头“没有，但是我有个愿望。”
“什么愿望”
他安静两秒，期待地问“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你想要奥特曼一直陪着你”纪初禾“害”了声，“这多简单。”
谢黎握着门板，抿了抿唇，极小声道“不是奥特曼，是你。”
“什么”
“没什么，你早点睡。”谢黎飞快关上门，“晚安。”
纪初禾试探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看了眼关上的门，饿得往饭上扑“我靠饿死我了。”
系统不合时宜地拆穿她他说他不要奥特曼，要你，你听见了吧
“我哪能一直陪着他啊，我明天就要走了。”
系统觉得她此刻应该在伤感，于是闭上了嘴。
纪初禾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嘴里塞，边吃边感慨“不过你别说，这小孩还真挺可爱。”
“国家不是鼓励要小孩吗，我就要这个了。”
系统
不要随地大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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