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姣回东宫的路本来该走玄武门,但玄武门刚发生兵变，她绕了路，转去九仙门,沿途也能看见宫人行色匆匆。

    过宫道时,恰巧碰上了裴缨寿率一队体型颀长的宫女穿过横街走来。

    崔姣是第一次看见裴缨寿身着盔甲,单手扶在晚间的佩剑上,有些时日没见，裴缨寿瘦了，但更果毅。

    崔姣和她互看了眼，她便冷冷的挪开,冲身后的宫女们道,“为太子妃让道，请太子妃先行。”

    那些宫女便整齐划一的避到一旁。

    崔姣道了声谢,由两边女史搀扶着先走,她们身上也都有浓郁的血气，这证明，在这场兵变中,她们每个人都曾跟逆党死战过。

    崔姣心口一突一突，血腥让她想吐,她忍着回头跟裴缨寿笑道，“从前我跟十四娘子吵架,奚落十四娘子是大家出身,却没有大家的风度,如今才知是我鼠目寸光,十四娘子有大志，乃是女郎中的楷模。”

    裴缨寿得她这几句夸，略显无促,随即哼一声，“太子妃还是赶紧回东宫吧，我可没功夫与你啰嗦。”

    她转身带着那队女兵离开。

    崔姣叹息一声，羡慕是有的，佩服也是有的，便回了东宫。

    从长安殿回来后，崔姣还是吐的厉害，动了胎气只能卧床将养，她听木香说起大明宫那场政变。

    “有重玄门前守门中郎将做内应，太子殿下将东宫十率府八百余人分成两批提前藏进重玄门内的玄关中，娘娘以为自己先去了大明宫，其实四更天之前，殿下就已潜藏进重玄门内。”

    崔姣这才知晓，苻琰为何每天晚上要出去，都是在部署这些兵事，他只有八百兵，没有皇后口中的河东五万精兵，那五万精兵也不可能来长安，稍有动静，就会被襄王所知，那时候造反的罪名一按一个准。

    苻琰与这八百兵，也是拼死去赌一场的。

    她都能想到，襄王手握几万的禁军，又岂会像他这般偷偷摸摸，禁军可以大摇大摆的入玄武门，他们等在玄武门内，只等着苻琰入内便射杀，却不知苻琰早就藏身重玄门，苻琰亲历过战场，她知道打仗要兵法，苻琰若不懂这些，不可能在岭南道那么艰难的地方打败熟知地形的牛公微，他必然揣测过他们的计划。

    她记得，在长安殿内，襄王也迟迟不来，王贵妃给的理由是襄王有事耽搁，她想这样的大事，襄王岂会耽搁，一定早就入内等待了。

    “太子殿下先襄王一步入的重玄门，今早雾特别大，待襄王骑马入重玄门，守门中郎将便下令关门，将襄王关在重玄门中，听说襄王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太子殿下生擒了。”

    重玄门到玄武门有一段距离，重玄门一关，雾大挡了视线，前路再有十率府兵拦截，在这狭窄的甬道内，襄王即使身边有护卫，也抵不过那八百人的围剿。

    苻琰赌赢了。

    崔姣也有些感慨万千，还好赢了，她也能安心养胎。

    不久皇帝下了禅位诏书，自退为太上皇，苻琰顺势即位。

    依着规矩，苻琰登基后应当入住大明宫，崔姣作为他的皇后，也应当住进蓬莱殿，但苻琰却仍留在太极宫，有大臣上疏过，苻琰也只道皇帝身体不好，若迁居太极宫，他的风痹又会犯，况且先代的几位祖辈也都住在太极宫内，他也不想搬了。

    皇帝得知了此事，乐的在大明宫当他的太上皇，终日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苻琰登基后，迁居入太极宫内的两仪殿，崔姣也入住甘露殿，终于算是尘埃入定了。

    苻琰初登大宝，难免政务繁忙，连轴转至深夜，又知崔姣将养身体，也不能夜里去吵着她，有些时日夫妇没睡在一起。

    崔姣是心大的人，宫里还没进别的妃子，内宫庶务比东宫还轻便，不需她忙什么，被她提拔为女官的南星就能帮她处理掉，她只是卧床养着，直到养的肚子渐渐鼓起来，她才意识到苻琰好久没来找她睡觉了。

    有一天清晨，她早起梳洗，才发觉自己又胖了一圈，她穿的是齐胸襦裙，不勒肚子，就显得她人极丰腴，比小娘子时更像妇人了。

    “皇后殿下是看自己看傻了么奴婢也觉得皇后殿下怀孕以后，一日比一日的好看，以前是活泼的小女郎，现今是多了稳重，又更漂亮。”

    玉竹替她梳好妆，细细看着她，她的肌肤莹润透白，在孕中更是丰艳了，一颦一笑都美的错不开眼，干瘪清瘦的身形却不如她这样的身段勾魂。

    崔姣听她夸自己有点飘飘然，便自去吃了朝食，太闲了，想去两仪殿看看苻琰，半路上却碰见被赶出来的右仆射，右仆射胡子白了，腰也驼了，见着崔姣连连道，“皇后殿下来的正好，陛下正年轻，应当广纳后宫，可陛下总说公务繁忙，皇后殿下且去劝劝陛下吧。”

    崔姣笑眯眯道好。

    右仆射便放心走了。

    崔姣两眼一翻，也不进去看人，气鼓鼓的回了甘露殿，恰是木香来跟她说，崔仲邕今早求请苻琰想下调去幽州，苻琰还准了。

    幽州是荒缈之地，崔姣也不知他为何要去，但想想这定是他自己的坚持，又有陆令公给他出主意，他若去幽州做一番实事，再回长安，就不会被人诟病他是借了岳父的光，借了她的光才前途坦荡，她了解自己的兄长，他虽然性格优柔寡断，却不懦弱，更是要强，这样也好，就是在长安她没亲人了。

    这后宫马上就要进来许多妃嫔，苻琰也不是她的亲人，只能指着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了。

    崔姣有些失落，这天午食吃的少了。

    消息传到两仪殿，苻琰硬是挤出了半个时辰过来，彼时崔姣午间歇息，他摸上了床，把人抱住，触手绵软，一刹那就唤起了他连日来沉寂的火气，他看那眼睫颤动，就知道她没睡着，搂着人亲了亲，道，“午食为什么用少了是不是想朕了”

    崔姣不愿理他，抬脚想把他踢下去。

    苻琰把她制住，吻她脸颊道，“那是吃醋了，别听右仆射

    的话，朕只疼牙牙。”

    崔姣眼眸掀了掀，藏着满眼水汽，他就心软的在她眼睛上再亲两下，才毛燥的脱衣服道，“让朕疼疼。”

    衣衫单薄，三两下就除尽，旋即才发觉她肚子大了，他更小心的护着人坐怀里，随手放下纱帐，床片刻轻轻摇晃，伴随着轻轻呢喃声，渐入佳境。

    没一会，苻琰赶忙下了床，匆促穿衣服，还不忘在崔姣湿红的脸上再啃两口，说，“等朕忙过这一阵，再好生抚慰你。”

    说完都来不及等她答应，就匆匆走了。

    崔姣蜷着酸涩的身体，手在枕头上敲了敲，再撅唇，好么，她还真被他哄好了，反正是不信的，再过一阵宫里人都满了，哪里记得她了。

    崔姣困顿起来，一觉睡过去。

    隔一日，崔姣在园圃里赏花，正听几个做粗活的宫女在说话。

    “昨日太上皇后殿下邀右仆射去蓬莱殿说了半天话，右仆射今早上朝时，就不再提让陛下纳后宫了，有其他的朝官提，都被他给辩了回去，真稀奇。”

    崔姣也觉得稀奇，更稀奇的是太上皇后会劝右仆射。

    她也想不明白，只是心里欢快，午食时，她让厨下做了苻琰喜食的几个菜，自己带去两仪殿。

    彼时苻琰忙的不可开交，在立政殿听一帮大臣商议新朝的政改。

    等回两仪殿都快过午时，恰听中官说崔姣在殿中等他，便忙进去，只见她坐在他常坐的书案前，趴在案上打瞌睡，他的心口发软，悄步过去，把她从书案上抱起来，她极自然的挂到他脖颈上，小声支吾着，“你怎么才回来，我们娘俩快饿死了。”

    苻琰扬唇笑着说吃饭。

    崔姣便被他抱到食床边，已经摆好了菜食，她带来的全冷了，没法吃，这食床上摆的全是她爱吃的，他们吃了一顿安恬的午食，洗漱后，崔姣腻在他身边陪他处理政事，有人陪着，时间不知不觉走的快，钟声远远传进来时，他才将将忙的差不多，崔姣挨着他睡得很香，他小心翼翼抱着人放上龙床，还是把她扰醒了。

    崔姣揉着惺忪睡眼，慢慢坐起来，在他看着自己时探身去亲他。

    苻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问她，“能一直陪着朕吗”

    崔姣轻轻的唔着，把他的手放在腹前，“孩儿做证，你能做个好阿耶，我听它的。”

    她没有说会一直陪着他，也没有说她喜欢他，可她说的话却比这些都动听。

    孩儿做证，她也是个好阿娘。

    他们会一起相伴到老，做对好爷娘。

    梁史有记，武帝独宠昭徳皇后，后宫无一人，世所罕见。

    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