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文永心里苦,麴文永不说。
谁能想到呢,大唐突然间连葡萄酒都不缺了。这个大唐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唐
好在这玉瓶的确是好东西,原本是为了抬高葡萄酒的身价特意用上的,这回算是救了他狗命,要不然就要丢大人了。
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毕竟这玉瓶虽好,跟杜构用来装酒的玻璃瓶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玻璃不愧它的身价,整个瓶身晶莹剔透,红色的酒液在里面缓缓晃动,非常漂亮。
就连喝酒的杯子也是玻璃做的,好看极了。
麴文永眼睛一亮,高昌人喜欢喝葡萄酒,所用器具也很讲究。这玻璃酒具比玉器还好看,如果能带回去,肯定能卖不少钱。
只是在市面上没见过这种酒壶和酒杯,驿馆里也没有,不知杜构从哪得来的。
麴文永想问一下杜构,但考虑到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他和人家还没那么熟,就决定暂时忍耐一下。
三息后,麴文永没忍住问“你这酒瓶和酒杯从哪买的”
杜构“”
杜构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始诱导展示大唐的好东西,麴文永就自己问了。愣了一下才道“尊使喜欢这酒具”
麴文永连连点头,喜欢这么好看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呢他眼睛都快没办法移开了。
杜构非常爽快“尊使喜欢的话,这一套就送给你吧。”
麴文永连忙推拒“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有什么不行你不是还送了玉瓶与我吗”
“那如何能一样”麴文永有些心虚,那玉瓶本来只是装葡萄酒的器皿,临时当作礼物送给杜构已经不太好了,怎么能再偏了人家的好东西呢
麴文永颇为感慨,他不信杜构看不出玉瓶的价值,但还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要把玻璃酒具送给他,未免也太实在了
他内心叹了一声,也不瞒着杜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表示想要多买几套酒具回去卖钱。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麴文永对中原人有一点了解,知道他们十分不屑商贾之道。商业不被朝廷支持,商人的地位也比较低下,读书人尤其忌讳商贾之事,认为铜臭会玷污了他们的风骨。
麴文永是不明白铜板哪里臭,也不知道银钱怎么会和风骨扯上关系。但杜构也是读书人,说不定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因此气恼,不肯帮助他怎么办
他倒没后悔说实话,杜构待他如此真诚,他却存着利用对方牟利的心思,已经很自惭形秽了,更不可能再瞒着他,只是心中不免忐忑。
杜构听到他的说法确实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迟疑道“不是我不告诉你”
麴文永顿时失望不已,果然,杜构不肯帮他了。
也罢,他让底下人去找便是了,既然有这种东西,用点心总能找到,只是要麻烦些,好在他手下人不少,想
来没什么问题。
杜构“只是这玻璃吹制技术是才研究出来的,还没有批量生产,市面上还没有玻璃器皿,我手中也只有这一套而已。”
麴文永闻言先是感动,这么好的东西,杜构都只有一套,却愿意送给他,这是多么感人的情谊啊
接着就更加失望,如果只是杜构不愿意掺和也就罢了,大不了他多花些精力,总还可以找到。可若这东西市面上根本没有,那他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杜构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问了一句“你真的很想要吗”
麴文永坚定点头。
杜构“其实你想赚钱并不难,长安有很多好东西,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说不定还能便宜一些。”
麴文永并不怀疑杜构的话,据他所知,大唐很多新奇东西都出自太子之手,他手里还捏着好几个铺子,比如在高昌极为珍贵的玻璃制品。杜构能给他便宜价格并不奇怪。
只是比起其他东西,他还是更喜欢玻璃酒具。
杜构似乎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才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那好吧,我替你问一问殿下,看有没有多的匀你几套吧。”
麴文永愣住“你真的愿意帮我”
“君子言而有信,我既然说出了口,自然是当真的。”
杜构说得大义凛然,加上他本身就有种山岳般沉稳敦厚的气质,顿时令麴文永肃然起敬。
他赶紧解释“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以为你们大唐的读书人不喜欢掺和生意的事,所以”
杜构这才恍然,微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太子殿下极为重视商业发展,常说商人虽不立足于朝堂,但作用非常大,对国家与百姓来说与官吏并没有什么区别,我跟在他身边,怎么会对做生意有偏见呢”
“不曾想太子殿下竟是这么想的。”麴文永感佩不已,历来天家高高在上,对商户以轻视打压为主。商户生意做得再大,在官府眼中也不过是更肥一些的羊,随时可以宰杀烹煮。
中原如此,高昌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莫看麴文永如今做着商人的事,心里也未必就看得起他们。
而李承乾作为太子,身份尊崇,却能如此体谅甚至重视,实在不能不令人惊讶。
杜构听他夸李承乾,面上露出骄傲崇敬之色,这才显出几分少年气来“你刚到我朝不知道,我们殿下厉害之处还多着呢”
知道,怎么不知道
李承乾的威名,高昌也有所耳闻,据说玻璃就是他弄出来的,还有那些粮种,听说产量非常高,是原来粮种的好几倍,还能抵抗各种天灾,大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饥荒了。
原本按照高昌王和臣子们的预测,大唐还要再过几年才能勉强恢复国力,没想到突然就完成了,而且比想象中更好,快得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高昌王羡慕啊,眼馋啊,那段时间看自家太子格外不顺眼。
高昌太子
麴文永也觉得他们家太子冤枉,非要拿天资一般的人和天才比较,那怎么可能比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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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王也想要高产粮种,然而大唐对粮种和玻璃的态度不一样,管控非常严格。
当然了,真心想要的话,办法总是有的。大唐对外重拳出击,国内却没什么约束,高产粮种到处都是,很容易就能弄到。
粮种这东西又小,土豆可能还麻烦些,但玉米和棉花种子就那么点大,费点心思总能弄到。
至于办这事的人那就更不用愁了。向来利益动人心,只要高昌给出足够的筹码,自然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将种子带来。实在不行还能用细作,高昌留在大唐的人可不少,光留学生就有几十个,这些人里肯定有人能为家国效力。
但凡能得到一点种子,没几年就能变成很多。到时候高昌百姓也能和大唐百姓一样吃得饱穿得暖,国力强盛,拳打焉耆,脚踢喀喇汗,岂不美滋滋
想得倒是很美,但高昌王最终也没这么做,倒不是还有道德底线,纯粹就是不敢。
大唐太凶了当初一言不合就灭了东突厥,若是叫唐皇知道高昌有了高产粮种,认为他心存冒犯,一怒之下也灭了高昌怎么办
高昌只是小国,靠着丝绸之路的便利过得还算富足,但要论起打仗,比东突厥差得远了。东突厥面对大唐尚且没有招架之力,何况高昌乎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粮种了。
以上就是高昌王的心理过程。
说起来,大唐打仗如此凶猛,听说是一种武器的缘故。高昌王没有亲眼见过那武器,只是听说使用时如同炸雷,又仿佛天火临世,瞬间就能将土地炸出一个深坑,兵士也随之灰飞烟灭。
高昌王其实不太相信,哪有这么神奇的武器,也太不科学了如果他知道科学这个词的话。但即便没有传说中那般神奇,肯定也非常厉害,至少可以把东突厥按在地上摩擦。
听说这武器也是大唐太子研制出来的,高昌王看自家太子更不顺眼了。同样都是太子,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高昌太子
总而言之,麴文永对李承乾也算如雷贯耳,听说杜构要请示他,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如此忐忑地等了两天,等到第三日才得到消息,邀他下午到杜府一叙。
麴文永立刻收拾准备,时辰一到就提着礼物出发了。
杜构在花园的凉亭接待了他。
说是凉亭,其实一点也不冷,亭子以玻璃为窗,底下设有地龙,可以说温暖如春。
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坐在亭子里正好可以看到梅林盛景,再配上一壶好茶,三两样点心,极为雅致。
杜如晦就很喜欢这凉亭,冬日里时常来这里小坐,或是独自一人,或于友人相见,都很不错。
麴文永不懂什么雅致不雅致,但舒不舒服还是能看出来的,肉乎乎的小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又是嫉妒大唐百姓的一天
,为什么玻璃这么脆,运不到高昌去呢真的好想要啊
好在还有玻璃酒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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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文永把带来的礼物送给杜构,见杜构客气道谢后就让小厮收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次的礼物可是他精心挑选的,那些本身价值不高,只是胜在稀罕少见的东西比如葡萄酒之类的统统不要,专挑货真价实的金银宝器。最终敲定的礼物不仅贵重,而且制作极其精良,做个传家宝都足够了。
麴文永也不是傻子,一则上次拜访失了礼数,虽然杜构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有数,这次有心弥补一二,免得叫人觉得他们高昌不懂规矩。二是他现在有求于杜构,如果玻璃酒具的事能成,那可就是大把银子入账况且这礼物由朝廷出,送起来不心疼。
最重要的是,麴文永很看重杜如晦父子,如果能与他们交好,一件贵重些的礼物不算什么,相信高昌王也会支持他的。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麴文永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考虑周全,不负使团正使之职。现在见杜构反应平淡,心中不免失望。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对,杜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眼界并非一般人可比,不是一件礼物就能打动的。
麴文永很快调整好心情,笑呵呵寒暄几句,就迫不及待迈入正题“杜郎这次找我,可是太子殿下那边有话了”
杜构颔首“正是。”
麴文永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直勾勾看着杜构,语气中也带了些急切“太子殿下怎么说”
杜构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再次确认“尊使真的想要那玻璃酒具吗”
麴文永重重点头,认真地表示他是真心想要。
“也罢,我已经跟殿下说过你的意思了,殿下说尊使远来是客,既然喜爱玻璃酒具,送几套给你也是使得的”
麴文永眼睛顿时就亮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刚要道谢,就听杜构继续道“只是尊使乃是为了赚钱,殿下倒不好送你了。不然叫人知道你倒卖赏赐,还以为你对殿下不敬呢。”
只听前面半句,麴文永还不以为然,使臣和赚钱有什么冲突,大家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听到后面半句才恍然,心悦诚服道“还是太子殿下思虑周全殿下虽然有心相赠,我却不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殿下肯卖给我已经很好了。”
杜构点点头,又迟疑道“玻璃吹制是新工艺,尚且不太成熟,数十次才能成一次,便是殿下手里也没多少存货,若非尊使乃是大唐贵客,殿下本来不打算出手的”
麴文永听明白了,杜构的意思是酒具价格不低。
这也可以理解,普通玻璃就很昂贵了,更何况是这么稀罕又漂亮的酒具,还是新工艺呢
麴文永思索片刻,咬牙道“杜郎开个价吧”
不知道他带来的钱够不够实在不行就卖点别的东西,好在他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饰品。麴文永摸摸腰间挂着的两块玉佩、三个金丝镶
玉荷包,手上四个玉扳指和宝石戒指,安心的同时又有点痛心。
这可都是他心爱的宝贝啊
不过能拿到玻璃酒具就值得,赚了钱,这些东西想要多少有多少。
麴文永下定决心,眼神坚定地看向杜构。
杜构内心有些羞囧,和李承乾商量好的价格在嘴边绕了几圈,就是说不出口。
这价格真的不会太高了吗
玻璃酒具其实没那么玄乎,吹制工艺虽然不是很成熟,但也不至于几十次才能成功一次。况且玻璃成本很低,只是多费一些人工而已,一套酒具值不了多少钱。
可是他们定下的价格很高,是普通玻璃的几十倍。虽然李承乾信誓旦旦,说这个价格对麴文永来说很合理,杜构还是不好意思,有种自己是来抢钱的感觉。
麴文永见杜构不说话,脑门上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杜构不易察觉地垂下眼睑,沉稳地报出一个数字。
麴文永一惊,声音都没忍住高了几个度“这么便宜”
杜构”
麴文永一脸欣喜,双手冲皇城的方向拱了拱,带着三分感动、三分感激和四分感慨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是怕我日后麻烦,才象征性地只收一点点钱,其实还是送给我的,下臣多谢太子殿下关怀体贴”
杜构“”
杜构再怎么聪慧稳重,到底也只是个少年郎,不知道世界的参差能有多大。高昌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玻璃制品极难运输,一小块在那边都是天价。
就像高昌的葡萄酒,在当地只是普通酒水,送到大唐便可价值千金从前,有一天一个唐人路过高昌,只花数金就买到几大桶葡萄酒,当然会觉得和白捡没什么区别。
这样类比也不太恰当,毕竟高昌不说家家户户有葡萄酒,到底是不缺的,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可是玻璃酒具乃李承乾独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毫无疑问的卖方市场。
他有点恍惚,看麴文永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心里那点罪恶感就渐渐散了,并且升出点别的想法。
也不是别的什么,就是吧类似玻璃酒具这样独特的商品,李承乾还准备了几个。本来想如法炮制卖给其他几个使团的,现在看来可以先给麴文永看看。
毕竟他这么好骗诚心,而且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