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陆恒衣袍上点点血花渐渐消失,恢复了纯白无暇,好像从未沾染过任何尘埃。剑意带起阵阵寒风,拂过群玉脸颊,她轻轻眯了眯眼,神情很是平静,道
“你想杀我”
陆恒看起来已经完全被怨诉灵控制了,眸中尽是杀意,冷冷道“不然”
群玉向前一步,云淡风轻道
“我劝你识相点。我不想伤你,甚至还有点想带你回魔界。在这么个鬼地方当战神有什么意思别忘了,害死你母亲的,就是你身旁这些同僚。”
陆恒目光混乱了一瞬,好像在挣扎,手中的剑放下又提起,最后还是指向了群玉
“不对”
他嗓音喑哑,一字一字复述怨诉灵对他说的话
“是你还有古神,你们杀了她”
阴暗的天穹忽地滚了声闷雷,一如群玉此刻的心情,惊诧、烦躁,还有一丝被戳穿心底事的不安,她觉得或许陆恒真的是这么想的,就算没有怨诉灵,这个念头也会一直积压在他心底,等待着某一天的爆发。
群玉干涩地笑了笑,眸光暗下来,道“所以,你也要挑战我”
话音消散的那一刻,只见附在陆恒身上的怨诉灵露出狰狞笑意,虚无的身体吐出一团污浊的气泡,气泡升上天空,倏然爆开、弥散,一时间,极大的空间内涌动着叫人激动躁狂的因子,群玉的血气也直往上涌,在陆恒挺剑向她杀来时,她也唤出鱼煞剑,横挡住了一击。
一声锵然鸣金之音震响,群玉身形一散,闪现到几丈之外,同时高高跃起,幽黑长剑朝四周扫荡一圈,霎时间,那些正蓄力对群玉发动的袭击的人,头脑忽然变得空白,像一条条咸鱼似的傻站着不动,就连文昌神摸胡子的动作也突然卡克,犹如得了老年痴呆,下一瞬,又一道携带浓烈煞气的剑风扫荡而来,呆滞中的众人被击飞出去极远,有些法力不高的仙兵甚至当场被腰斩,鲜血四溅,好不残忍。
群玉落回地面,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她和陆恒。
少女手持鱼煞剑,滚滚煞气与魔气环绕着她,水红色衣裙被阴沉的天色晕染上灰暗色调,她眉目娇媚如画,神色却很是疯狂,睥睨着不远处的青年,冷笑道
“还要自不量力吗”
回答她的是直刺面门的灵剑,陆恒随剑疾飞至她面前,声音也随风传来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好。”
群玉目光极凶狠,祭出鱼煞剑,两剑剑尖相抵,瞬间将陆恒的剑逼了回去。
陆恒被震飞数丈,握剑的手微微战栗,他凝神运气,用尽全力化出三百余道剑光,铺天盖地围囿住了群玉,剑风所过之地瞬间覆满冰霜,群玉冻得犹如坠入皓天泽,全身冰寒彻骨,脸上也结起白霜,止不住瑟瑟发起抖来。
众神在远处不敢靠近,议论纷纷道
“还是弑魔神剑厉害,即便没有修到九霄剑诀最高层,也能把这
怕冷的魔头冻僵。”
“我不这么觉得。群玉以前哪里会使剑,明知元琤剑术高强,还要用剑与他对打,这不是放水是什么”
“不至于吧,群玉的性格你们也是知道的,残暴又无脑,怎么可能会放水。”
趁群玉肢体僵硬时,陆恒再度运剑杀近,密密麻麻的剑光变幻无穷,有些群玉阻挡不及,刺到她身体上,虽不能刺破她的皮肤,却也带来难以忍受的冰寒之痛。
群玉的剑法都是陆恒教的,她只会那么几招,没什么技巧,全凭蛮力,此时她已怒不可遏,鱼煞剑重重插入地面,荡开的剑意击碎了包围她的无数剑光,群玉拔剑起身,双手仰起乌剑,重重向下劈砍过去。
地表旋即裂开一道大缝,陆恒不得不跃起闪躲,然而他闪现的速度远不及群玉,还未落地,只见群玉已双目血红地执剑刺来,剑势何其凶狠野蛮,陆恒不再闪躲,正面接招,两人激战间火花四溅,寒意与煞气涤荡四野,直冲天际,高空之上竟飘下了灰蒙蒙的雪花。
清啸站在数十丈外,双目圆睁,紧紧盯着酣战中的二人。
即便他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陆恒才是天选的司战之神。他才二十二岁,在这个神族幼儿刚刚睁眼的年纪,他俨然已有他母神全盛之年的风采了。
清啸和陆恒本来是没有仇怨的,他并未参与当年连玦陨落的事件,甚至连师父有个孩子他都不知道。他对陆恒只是愤愤不平,为什么有的人凭借血脉一出生就注定站在顶端,而他辛苦追随师父几十万年,才在师父死后混了十年的主帅之位,转眼就要拱手让人了吗
至于其他观战的神族,心思各异,许久没有人出手帮一帮渐渐落于下风的陆恒。
群玉脸上尽是暴怒之色,她习惯速战速决,与陆恒交手二十几招已耗光她的耐心,终于忍不住一掌将他拍到地上,陆恒摔倒后反应极快,立刻用剑脊挡开鱼煞剑的攻击,同时翻滚到一丈开外,抬起眼的那一刻,他目光一滞,只见一团龙型黑雾猛然从高空直冲下来,群玉身在雾中,双眸黑得极为邪异,随着那雾龙将陆恒压制得动弹不得,幽黑暗淡的鱼煞剑在这时狠狠刺了下来,直接穿透了陆恒的胸膛。
群玉听到剑尖扎进血肉、切断骨头的嘎吱声音,她眼皮猛地一跳,立刻将鱼煞剑拔出,带出血涌如柱,冰凉的血点溅了她满身,就连插在发髻上的那根陆恒买来送她的梨木簪子,也沾上了他鲜红的血液。
直到这时,众神终于惊叫着疾飞过来,群玉闪现到一道半塌的墙垣后面,左手抓住颤抖不休的右手手腕,侧目看了眼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男人。
他的身体很快被层层叠叠的人影覆盖,其中并没有神帝紫霄的身影。
群玉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在意的是紫霄,如果他消失,一定是去准备其他针对她的图谋了。
但她现在脑子非常乱,鱼煞剑都忘了收进灵脉中,就这么握在手上,深吸一口气,缓缓飞向高空。
地面传来有规律的轻微震动声,至
少有上万天兵集结到了神界。
陆恒右胸口赫然一个血窟窿,即便有神界最厉害的医官立刻对他进行医治,那浓烈的煞气依然不能消散干净,他的伤口渐渐变成青黑色,脸色也极为灰败,痛不欲生。
直到这时,那个刚才说群玉可能对陆恒放水的神官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魔神是毁灭的化身,天底下最邪恶凶残的生灵,怎么可能在意一个神族的死活。
这一剑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彻底无法挽回了。
不论从前是否相识相伴,此后便是你死我活的宿敌。
陆恒的伤口虽然止了血,愈合的速度却非常慢。魔神以前从不用武器,无人知晓那把诡异的乌剑是什么来头,只知一定是世所罕见的神兵,能让一位上神破裂的器官和肋骨在众神的治疗下久久无法愈合,若没人帮忙治疗,估计只消这一剑,群玉便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陆恒捂着胸前伤口,艰难将身子撑起来点,仰眸望向飘飞在无边阴云之下的少女。
他吐了口血,不顾胸口剧痛,生命垂危,刚聚起一丝力气,便突然飞上天去,朝群玉斩去一剑
群玉轻巧躲开,张狂大笑道
“哈哈哈,你是疯了吗顾及你我相识一场,我才用剑与你比划几下,还真把自己当根葱算了”
承蒙抬爱,大可不必。”
陆恒说罢,手起剑诀,似要以命与群玉做最后一搏。
群玉点头,白净的脸上长出狰狞鳞甲,即将化出真身“那就受死吧”
正当此时,她感到地面震动加剧,不是军队规整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阴森的东西要从地下喷薄而出,与此同时,她头顶上方忽然出现一面巨大的命轮石,深深的刻度上闪烁着耀眼白光,白光在命轮石上疾速流转,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此刻摆脱了限制,随着那灿烂的神光在命轮石上流转得越来越快,群玉身后出现一张硕大无比,几乎接天连地的巨门。
虚空之门,文昌神的神技之一,被誉为世间最强空间传送术,几乎能够折叠一切空间,瞬间迈入想去的任何地方。
须发全白的老神仙在群玉杀向陆恒的同时,趁她不防,一掌从侧面击向她,力量极为雄厚,猛地将群玉打入虚空之门中,救了陆恒一命。
虚空之门在这时立刻关闭,消散在空气中。
众神仰头惊奇地看着半空中上演的一幕幕,一切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又结束陆恒要与群玉决一死战、从来都在旁观几乎从未出过手的司命之神打开了虚空之门、魔神瞬间被打出神界,一切的一切在这时归于平静,地表莫名的震动消失了,漫天阴云散开,露出碧蓝的天空,明亮的阳光照耀在众人脸上,恍若一场梦境。
虚空之门的另一端是魔界。
群玉任由自己在魔界上空下坠,灰暗的魔界天空让人辨不清晨昏,大部分时候都感受不到阳光、月光或者星光。
她落入一片密林,双足缓缓踩到地上,手里仍握着沾血的鱼煞剑,双眼仍茫然发直,
没有缓过劲儿来。
她非常不确定今日发生的一切是她与陆恒早就计划好的,还是完全失去了控制,走向了一个未知的终点。
她缓步行于密林中,许多魔界生灵嗅到她身上散发的魔气,如此深厚如此强烈,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强大,邪魔素来有追随强者的本能,但他们又不敢靠太近,只得远远跟在群玉身后,贪婪而又崇拜地仰望着她的背影。
群玉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来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地方。
是她之前在魔宫遗址之上搭的小木屋,在陆恒突然飞升之后住了七天,一直没等到他来找她。
群玉飞上那片荒凉的山头。
这里地势峻拔险要,能够俯瞰到极远处。
她转过身,四下瞭望,见到无数蠢蠢欲动的魔界生灵。
她在神界大肆释放邪魔之力时,魔界众生便感应到了她的力量。
他们中,有长命者,从七万年前活到了现在,竟然还记得她。
他们不知她是神,只知她是至高无上的魔界之主,被誉为史上最强魔尊的宿烈,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喽啰一般的存在。
一开始只有极少数人呼喊她的名字,渐渐的,蔓延成了山呼海啸。
被神界与仙界打压了数万年的魔界,力量低微、生灵涂炭的地界,因她一人的回归,好似忽然萌发出了强盛的生命力。
群玉立在荒芜的山头上,指间一动,推平了那座朴素的小木屋。
在隆隆的万魔朝拜声中,她按照记忆中魔宫的模样,稍加修改,融入民间宫殿的元素,以生疏的造物之力,缓缓建造起一座新的魔宫。
庞大幽暗的宫殿在山巅之上拔地而起,以群玉现在的人类身高,犹如误入了巨人的宫殿。
造物可比毁灭困难多了,群玉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弄了个主殿出来。
高山之下,一群又一群激动的魔族仍在嚎个不停。群玉真佩服他们的嗓子,她揉了揉饱受摧残的耳朵,独自踏入殿中。
殿内很是空旷,什么也没有。
群玉回想七万年前,她的寝殿里只有一团厚重的魔云,她每天就窝在云里睡觉,有的时候干脆飘在虚空中,或者胡乱瘫在地上,什么家居都不需要。
如今,她望着广大的空间,只觉分外冷清。
身后忽然拂来一阵清澈的灵风,伴着轻轻的振翅声,群玉右肩微微一沉,落下一只泉青色羽翼的华美灵鸟。
自从看到群玉被文昌神拍回魔界之后,青雁便马不停蹄地赶去神魔井,奈何神魔井今日守卫森严,它花了好大劲才溜进来,飞得快要累死。
青雁立在群玉肩上,察觉她情绪低沉,便什么都没说,只静静陪着她端详这座刚建好的殿宇。
“我的房间就交给你布置了。”群玉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任命你为魔界首辅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青雁扇了扇翅膀,表示领命。这职位相当于神界的东神、文昌两位神尊了,于它
而言简直是小鸟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群玉带着青雁往东边走,停在一个通风良好,光照充足的地方。
“从这里,到那里。”
群玉大手一挥,指出一片少说也有二十丈宽的地方,道,“都做成厨房。”
“好的主人。”青雁飞起来,在附近盘旋一周,道,“这么大的厨房,看来要多请几个厨师。”
群玉“请请多多的”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狗叫在身后响起。
姜七牵着狗绳,被撒开蹄子飞跑的毛绒小饕餮拉着冲进殿中。
“主人呼”姜七喘了几口气,道,“您给饕餮灌了修为之后,它的脑子好像开窍了,突然就会说我以前教给它的那些话了”
群玉饶有兴趣道“是吗,表演一个看看。”
姜七提起裙摆,弯腰摸了摸饕餮的头,道“刚才在路上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说。”
饕餮激动地在地上旋转一圈,张嘴吠道“汪汪汪汪汪汪”
“”姜七有点尴尬,找补道,“它肯定是太紧张了。”
姜七猜到群玉现在心情不好,便想让饕餮逗她开心。她蹲在饕餮身边,五指生出钢刀般的利甲,一下又一下抓在饕餮身上,画面虽然十分凶残,但饕餮最喜欢被她这样撸了。
果然,被撸得身心舒畅的饕餮脑袋也变灵光了,张嘴便说出了人话“饼汪汪汪饼饼饼”
这是群玉在上京的客栈里让姜七教饕餮说的字。群玉听罢,唇角露出一丝笑,满意地点点头“真不错”
饕餮得到主人的夸奖,登时信心倍增,又说出了当时在客栈里她们教她的另一句话
“汪汪汪男人都该死男人都该死”
“男人都该死汪”
饕餮用嘶哑恐怖的兽音连嚎了好几遍,看到主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它的小眼睛忍不住耷拉下来,神情无措道,
“男人都该死,汪汪”
“说得对,男人都该死。”
群玉表情阴沉下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左臂,之前从那里拔下来的一片鳞甲,她送给了陆恒。
说好了他会把那片鳞甲戴在胸口保护好自己,让群玉尽量打得凶一些,群玉才敢往他胸口刺。
结果呢
若不是她又留了一手,没有刺他的心脏,而是刺向了右胸,那陆恒
群玉不敢往下想,只觉浑身泛凉,陆恒的血溅到她身上的感觉再度浮现,比皓天泽的极寒之力还要冰冷百倍。
不仅身体难受,更难受的心寒。
她好像永远都不知道陆恒在想什么。
“主人。”青雁目睹了神界发生的一切,一直忍到此刻,才低声道,
“陆恒好像真的被怨诉灵控制了。”
群玉抬眸看它“你也这样觉得”
“嗯。”青雁点头,“以我的法
力,虽然看不到怨诉灵22,但我能猜到,怨诉灵附到了他身上,对他说了一些话,怂恿他与您为敌。而我们之前在前尘镜里看到的那些恰好都与您有关,以陆恒敏感多思的心性,也许在那时就埋下了恨意的种子,才会这么容易就被怨诉灵控制。”
青雁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群玉心中所想。
群玉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随便他怎么想吧。总之我已回归魔界,他留在神界,我与他从此势不两立,正好遂了他的愿,我也解放了,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青雁直摇头“主人,您忘了你们这么做的目的了吗”
“我没忘,是他忘了”
群玉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就待在魔界,神族纵有通天本领也奈何不了我,要我去神界找他,做梦去吧”
说完这些话,群玉气吼吼地便走了。
青雁在天上毫无章法地飞来飞去,看得姜七头脑发晕。
“别飞了。你知道主人为什么这么烦躁吗主要还是因为重伤了陆恒,她不擅长担心别人,干脆就用生气替代,性格强悍的女人大都如此。”
姜七最通人情,尤其男女之事,看得那是非常透彻,
“你闲着没事就去神界盯着吧,尽快把陆恒身体恢复的消息带回来,主人的情绪肯定会稳定不少。”
“你说的很有理。”
青雁收了翅膀,落到饕餮身上,洋洋得意地闲话道,“刚才主人封我做魔界首辅大臣,你俩想当什么”
姜七不假思索道“我想当砍头大元帅。”
饕餮也不假思索“男人都该死”
青雁的沉默震耳欲聋,炸毛道“你出去”
饕餮“男人都该死”
青雁“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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