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茗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视线偏了一瞬,看了眼宿南烛。
裴子烨的动作幅度比他要大许多,抱着长虹双臂交叉于身前,立即冲宿南烛努了努下巴。
“全是他干的。”
连星茗转眼看向裴子烨。
“”裴子烨与他对视时嘴角微抽了下,抬手摸了摸后颈,面露尴尬。
他脖子上的掐痕是裴子烨的手笔,但这是连星茗自己要求的,此事能够解释,不知裴子烨为何要一股脑全部赖到了宿南烛的头上。
正当连星茗感到茫然之时,傅寄秋一言不发转过身,垂下手掌时缄默撤去了浑身灵力。
走到宿南烛的身前。
单手提起他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提至悬空,面色冷僵另一只手攥成拳头重重挥下。
砰一声巨大的闷响。
“”空气刹那间死寂。
血溅而出,猩红飞掠。
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四面八方这才响起诧异的惊呼之声,连星茗心里的茫然迅速转化为呆滞,他惊到身体突然间都无法动弹了。
砰
又是一声闷响,尖锐划破空气。
宿南烛显然还清醒着,剧痛之余沉着眼呵斥道“傅”话都没能说出口,他刚要后撑墙体站起身来,脸庞再一次被打偏过去,踉跄一步之后,眼底浮现出恼火与屈辱。
修士斗法从来都只用灵力,本命剑、本命琴,讲究的一击毙命。撤去护体灵力选用这样的方式,可见傅寄秋此时有多盛怒。
连星茗呆呆下唇微启,从他的视角看,只能看见宿南烛一开始还尝试着要站起来,但在剑修暴怒之际的力量威逼之下,他还是踉跄跌进了倒塌的宫墙之中。
傅寄秋一手攥紧他的衣领,身体前倾一拳接着一拳砸下,沸沸扬扬的灰尘奋起。
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冷风刮过宫道,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有小石子落到地面。
咚咚咚
与连星茗此时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趋于一致。傅寄秋身形高大,每一次在他的面前都会有意去放低身段,许多时候都会俯低身形弯唇认真倾听他说话,同他说话时声调也是轻柔的、低柔的,此时挥拳时动作干脆利落,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若隐若现于白色的森凉法袍之中,带给人一种不可撼动的恐怖力量感,宛若摧枯拉朽。
连星茗有些被吓到,他从来没有看过傅寄秋这般失控过,想要上前时腿脚一软。胳膊肘瞬间被人拉着抬起,连星茗转眼一看,就看见裴子烨紧盯着那边,表情看起来完全不意外。
甚至还嗤笑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
“”
四面八方都传来嗡嗡交谈声。
好像全场只有他一人觉得颇为意外。
“我果然是祖坟冒青烟了。”世子害怕地抱紧自己,夜深有凉风拂面,他惶恐之际都觉得这凉风是一
道迎面袭来的拳风,吹得他脸都痛。
他甚至都不敢想如何换成是他会怎么样,只怕一拳头下来他就直接去见大燕列祖列宗了。
萧柳伸长脑袋紧张道“你看得清摇光仙尊现在的表情吗,我看不清楚。”
世子哑然转头,“你要看清他干嘛。”
萧柳说“这不就是一个判断仙尊到底心悦于谁的好时机吗”
世子心道你疯了,这种时候谁还会去想这种事情啊可他转头一看,宫殿上的修士们满脸震惊与呆滞,眼底深处还有溢满了的惊奇
“这、这是怎么回事”
“稍安勿躁,我来理一下,所以刚刚是宿道圣要亲吻摇光仙尊,被傅仙长教训了吗”
“傅仙长为何呃,如此盛怒。”
“应该不止是亲吻,还因为摇光仙尊身上的伤吧仙尊仅仅一个幻身就造就了如此修罗场面,真不愧是传说中搅乱风云的人物”
众人看着都瑟瑟发抖,一边恐惧于下方窒息般的力量压迫感,一边又激动于自己今日能够见证这种场面,出去都能跟人炫耀一辈子。
他们不禁将眼睛瞪得更大,面面相觑着彼此交换一个瞠目结舌的眼神,感叹一声“刺激”后继续缩着脑袋偷偷往下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师兄。”
傅寄秋再一次听见声音时,是这一声近在耳畔小心翼翼的喊声,他保持着扬拳的姿势,手肘高于手臂,拳头下沉在肩膀侧面的空中。
有血溅到了他的侧脸上,顺着眉骨缓缓流下,僵住动作时呼吸声比平时粗重许多。
连星茗蹲在他的身边,抱紧他抬起的手臂,见他停下来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都喊了很多声了。
直到自己抱上去才停下来。
连星茗又试探性地移了下手掌,顺着傅寄秋的手臂往下游走,一直移动到后者紧紧攥起来的拳头上。他甚至都能抚摸到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根根分明傅寄秋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背对着月光被笼罩在阴影之中,清寒俊俏的眉眼罩上一层肃杀的冬日湿霜,停滞了数秒钟才回过神般偏了偏下颚,寸寸移眸看过来。
连星茗与傅寄秋对视,小声说“我你停手吧。”说着,他不着痕迹看了眼四周。
“人很多。”他要喘不上气了。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在鬼门关前自刎之时,当时也是人很多。再开口时面上隐隐现出焦虑,尾音都在颤,“我想去没有人的地方。”
傅寄秋转眼,黑瞳直勾勾盯了宿南烛片刻,还是收回目光站起了身。
伸手揽着连星茗的腰踏上绛河,暴戾剑光平地而起,猝然间冲上天际。
连星茗趴在他的怀中,嗅到了高山雪般的清冽寒香,这其中又混着浓郁的血腥味。腰间捆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得很紧,几乎要珍视按进胸膛之中,可是这力道又好像正在被其主人十分艰难地克制,保持一个微妙的、不会伤
到他的程度。
各处宫殿上都有浮起来的剑光,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修士妄图想要跟上来。傅寄秋头也不回向后一挥手,一股磅礴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掠出,嘭嘭嘭
后方顿时被灵力掀到人仰马翻,扑簌簌如流星般从半空中坠落,各处都响起大叫声。
待他们落稳身形之后,再抬头看时哪里还能看到连星茗与傅寄秋两人的身影啊。
夜空一望无际,只有月与星朦胧点缀。
“宿道圣和裴剑尊都没走”有修士惊奇拉了拉身旁人的手臂,“他们不追上去吗”
唰唰
视线全部凝聚过来。
宿南烛眉头紧皱抬起左手,按住右手臂向上一挪,“咔擦”一声脆响,脱臼的手臂重新接上。他掩唇重咳数声,又吞服整瓶灵丹。
调养生息。
傅寄秋快疯了,他很早就知道。
他自己也深受心魔困扰,但是还没有到堕为魔修的程度,这位可是在许多年前就堕为魔修了。魔修失控起来六亲不认,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方才他都做好被傅寄秋直接打出雾阵的准备那他就再抢夺遗物,再进来罢了。
可傅寄秋却被连星茗叫停了。
魔修失控时竟能被叫停,真是世间罕有。
宿南烛对于傅寄秋如何能克制住并不感兴趣,不过让傅寄秋将连星茗带走,总好过让裴子烨将其带走好。
大不了,下个场景能再看见连星茗。
“你为什么想要杀连摇光”宿南烛撑着地面摇晃站起身,警惕拦在裴子烨身前。
裴子烨本就没想追上去。
他巴不得让傅寄秋赶紧把人带走。连星茗现在太想出雾阵了,居然摈弃前嫌,直接求助到了他的头上,说实在的,裴子烨都觉得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过由此也能看出连星茗有多焦虑迫切。
反正他下不了手。
那就交给傅寄秋下手吧。
想到这里,裴子烨手腕一扭攥紧长虹,道“你问我为什么想要杀了他”顿了顿,话有深意嗤笑道“病痨子,你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动动你那进了水的脑子你可是正在杀死他啊。”
“”
宿南烛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半张脸都染着污血,闻言皱眉歪了歪头。
此话何意
嘀嗒。
一滴血顺着傅寄秋的面颊流下,滴在了连星茗的鼻尖上,连星茗想要抬手擦掉血,不经意间胳膊肘撞到了傅寄秋的手臂,硬邦邦的。
“”他抬睫看了眼,视线相接又抿唇迅速垂下眼帘,面色微白竭力忍住颤抖。
上方呼吸声微滞,空出一只手掌轻轻抚弄他的后脖颈,指腹处的薄茧刮蹭过后颈细嫩的皮肤,似在小心安抚他的情绪。
“身上有没有哪里疼。”傅寄秋软下声问。
这一声询问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凝滞气氛,连星茗抬眼看他,
小声说“你手疼不疼啊。”
傅寄秋道“不疼。”
他握紧连星茗的腰将其往上带了带,掌心按在后者的后脑勺上,指尖穿进墨发间隙,顿了几秒钟垂下眼帘用手指轻柔梳理被风吹乱的长发。
与方才挥拳时的凶巴巴,判若两人。
连星茗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幕,都有点不敢跟他说话,努力当一只存在感微弱的小鹌鹑。
傅寄秋看他几秒钟,问“你在怕我”
“没有的哈。”连星茗非常有礼貌地默默往下缩,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没有怕你对我挥拳,我也没有脑补我是宿南烛能怎么躲。”
“”
寂静两秒钟,头顶突然间传来一声惊异的笑。连星茗茫然抬头一看,就看见傅寄秋偏眸看向旁侧,眼角微微弯下,又转过脸忍俊不禁说“你忘了我们有一次下山历练的事情”
“什么”
傅寄秋给了个提示“渡江。”
连星茗偏头想了想,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了,顿感心虚。
以前在蓬莱仙岛的时候,他与傅寄秋有一次出行历练,两人都修为尚浅中了毒兽的毒。毒兽一般来说并不致命,只会带给中毒者各种各样的困境,例如情毒、浑身瘙痒,亦或是昏睡十日。
那一次他们中的毒,会让他们心境起伏,简单来说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要暴躁。
原本两人都是好商好量、情绪十分稳定的人,因此一路都像没事人一般来到了江河边,要渡江将救下来的百姓送到河对岸。
结果临出发前船坏了,又租不到新船。
烦躁得很。
百姓们都劝说再等几日不妨事,傅寄秋也在积极联系租赁船只的商人,连星茗却突然爆发了,提起琴将损坏的船只轰了个稀烂。
傅寄秋想要拦他,结果被连星茗红着眼眶,端起琴重重砸了头。
法琴砸头,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砸的还是位剑修,听着就更新奇了。
百姓都看呆了,安静如鸡,一脸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惊恐状,生怕这两位小仙人一言不合打起来。结果傅寄秋只是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流下的血,看向面色僵硬的连星茗,道了声“别打脸,师父看见了要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后续就是傅寄秋掏钱赔船,年少时不懂事的连星茗清醒之后羞愧给他换了十几天的药,买了糖葫芦试图当封口费,还贿赂他,撒娇贴贴让他千万别在蓬莱仙岛里提及此事。
意识回笼,连星茗用拇指与食指捏出一小段距离,道“你当时额头上的口子有这么大,我都怕你会不会留下疤痕。”
傅寄秋捏住他的手指,叹气说“我得担心你日后再对我动手。”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啊。”连星茗疑惑摇头道“当时是中了毒兽的毒,怎么可能会再对你动手。”
傅寄秋将他轻柔按入怀中,抬手支出结界挡住迎面而来的冷风,感知到怀中
的温热时才心中稍安。
是啊,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伤人的想法。
怎可能会对你动手。
两人很快落在一处林园前。
本来一路御剑而行,同傅寄秋交谈几句后,连星茗已经稍稍恢复了平静。但一落地就听见远处传来数声爆破声,落到皇宫内部,周遭的遇蛇尖叫声与求饶声更清晰,因此他刚被傅寄秋放到了开放式走廊的边上坐着,就立即弹了起来。
他心事重重在走廊上来回走动。
傅寄秋站在原地未动,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形。
连星茗看似在焦虑地来回走动,实则也正在焦虑地同系统交谈。
系统叫道别走了,我眼睛都要晃瞎了。
在系统的数据库里,有一项关于“恐惧”的剖析,都说恐惧的第一步是疯了般想要逃跑,第二步是焦虑,第三步则是麻木等待摧毁。
系统也算是在连星茗这儿看见了实际操作,它又道原本是我急着想要出去晒太阳,现在感觉你比我都急。
连星茗桃花山不能再待了,还能往哪里跑
桃花山已经够偏僻了,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要是还想再偏僻,你得去山沟沟里了,到时候你买个东西都很不方便,生活质量很差的。系统安慰道宿南烛只当你是个幻身,他又没认出你,就算他认出你来了
如何
这两人性格是真的很互冲,一个一点儿伤害也受不得,一个以伤害乐此不疲。
系统想象了一下,干巴巴道呃,你还是赶紧换个地方吧。我可不想咱俩辛辛苦苦搞三年任务,任务都完成了你啪一下子寻死了。
不会的。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想办法出雾阵。他现在的焦虑不仅仅是对当下的焦虑,更多的还是对于未来
已经有过一次噩梦在雾阵中重现的先例了,若是连云城的景象也再一次重现,连星茗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脚踏在了悬崖边上,低头看时小石子从脚边倏然坠落。
下落无声,旋即天旋地转要一头栽下。
他在这里面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系统道其实你可以
它话还没有说完,连星茗就像是若有所感一般,转回头看着傅寄秋那边。
更准确地说,是看着傅寄秋手中的绛河。
他缓步走了过去,面色微白站在傅寄秋的面前,若有所思看着绛河。
一看就是长达一分钟。
“”面前死寂,连呼吸声都无。
握紧绛河的那只手掌僵立不动,仿佛被冰冻在空气当中,指节上甚至还有方才为连星茗挥拳时留下的擦伤,猩红刺目。
指节悄无声息向后移了移,似在颤。
系统的声音传来。
问问你师兄愿不愿意杀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