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再见孟砚青
陆亭笈总算从学校拿到了自己入学时的一份材料, 材料上清楚地写着自己的父亲是陆绪章,母亲是孟砚青,也特意注明了母亲为已故。
他看着这份材料, 不知道怎么竟然眼眶有些发潮。
他想,父亲有一天会再婚, 会抛弃曾经,开始他的新生活, 但是他不会。
因为他的医院出生证明以及各种材料档案里, 永远都会写上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他特意请学校盖了红章,之后便带着这份证明材料过去银行,并向银行说明了情况,当然也奉上了自己的账户号和户名。
一切都很顺利,对方表示会查明情况,因为是陈年档案了,这自然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让陆亭笈坐在那里等着, 还体贴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陆亭笈便坐在一旁角落里, 捧着那杯水安静地等着。
银行里时不时有客人来往,于是银行工作人员的查找工作陆续被打断, 不过好在,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查到了。
他们把户名和账户名进行了核对, 再次确认了陆亭笈母亲的身份, 终于表示“我们可以给你补办存折。”
陆亭笈一听, 总算松了口气,他便向对方说起,说自己打算把这笔钱取出来。
对方倒是没多问什么, 便帮他取钱。
这年代的存折名都是非实名的,有时候存折名还可以叫“六五班班费”或者“十九宿舍伙食费”这种特别功能的名字,大家都是凭着存折取钱。
没有存折的情况下,如果记得自己户名和账户名也可以取钱,当然最好是再有一些别的证明让银行进行核实。
如今陆亭笈的证明材料足够了,所以银行工作人员自然给他办了存折补办手续,又给他取款。
最后钱终于取出来了,四千多,那就是四百多张大团结,厚厚的四大沓,再加上那些零钱,很大一捧了。
银行工作人员看他还小,半大不大的,不放心,特意帮他找了一个旧布袋子让他拎着,陆亭笈感激过后,这才带着那四千多离开。
他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就想赶紧把钱孟砚青,当下不敢耽误,就要奔首都饭店而去。
谁知道刚要过去电车站,迎面就见前面站着一个人。
是陆绪章。
他顿时愣了。
陆绪章掐灭手中烟,仿佛很随意地道“亭笈,走得这么匆忙,是有什么急事吗”
陆亭笈望着父亲,抱着手中的袋子,道“我刚去同学家,借了几本书,打算回家看。”
陆绪章声音很淡“哦,借了几本书回家看那上车吧走,跟我回家。”
陆亭笈抱紧了袋子“不了,我打算去学校”
陆绪章声音便有了讥诮“现在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课都上完了,你打算回学校了你怎么不等到半夜再去学校呢”
陆亭笈脸色微微泛白,眼神充满排斥和防备“你不用管我,上次我们说得很清楚了,以后我要么去祖父那里住,要么就一个人去王府井,我自己过,我不耽误你的生活,你也不用管我。”
陆绪章笑了“行,我不耽误你的生活,那麻烦你上车吧,我带你过去东交民巷,去你祖父那里吧。”
陆亭笈自然不肯,他微昂起头“我不去。”
陆绪章“不去也可以,把你手里的袋子给我。”
陆亭笈“不行。”
陆绪章挑眉“你才十四岁,我十四岁的儿子去学校拿了自己的身份材料,又过去银行抱着一个大袋子出来,我想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你不满十八岁,我有权知道这些。”
陆亭笈抿紧了唇,半晌终于道“好,我跟你上车,我们可以慢慢说。”
旁边宁助理也是跟着的,他见此,自然明白这父子需要单独谈谈,他也就没跟着,让司机送他们父子先回家去。
上车后,陆亭笈依然紧抱着那袋子,看都不看陆绪章一眼。
陆绪章倒是也没多问什么,这时候是下班高峰期,红旗轿车缓缓前行。
陆亭笈看着窗外那下班的人流,想起这个时候正是母亲下班时候,她今天也许会来找自己,到时候她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他微蹙眉。
陆绪章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变化,他淡看他一眼“有人在等你,你担心了”
陆亭笈神情紧绷,不理他。
陆绪章“要不这样吧,你先去见她,我陪你去,放心好了,我不会打扰你们,我们可以晚上回家再谈。”
陆亭笈乍听到这话,皱眉,盯着他道“你让人跟踪我你知道了”
陆绪章“我不让人跟踪你,我就不会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眼神泛冷“陆亭笈,你才多大你竟然学会了偷家里的存折你取了多少钱,一千两千”
陆亭笈也不想隐瞒什么“四千多。”
陆绪章微眯起眸子“是我太惯着宠着你了吗,以至于你如此单纯无知,你知道四千块钱在一个工人家庭那是多少钱吗那可能是一个工人十年八年的收入,你才十四岁,你竟然一口气支取这么多钱”
陆亭笈反唇相讥“这个账户是我母亲的名字,是她的钱,她不在了,我凭什么不能取,难道只有你能取吗”
陆绪章“知道继承法吗就算写着你母亲的名字,那也是我妻子,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属于她的二分之一会在她去世后作为遗产,而你只能得到那部分遗产的二分之一,所以你有权动用的只有四分之一,况且你还未满十八周岁,一切只能由我代为保管。”
陆亭笈“你”
陆绪章淡定地道“怎么,不信吗行,我马上找一个律师和你详谈。”
陆亭笈磨牙“不用了。”
这么说着间,已经到家了。
陆亭笈不动,他有些警惕地看着陆绪章。
陆绪章“不要让我动手,那样的话,只会让你没面子,你这么大了,我不想采取什么强硬的措施。”
陆亭笈听此,也明白,自己逃无可逃,他铁青着脸,到底抱着那一沓钱下了车,进了家门。
一进家门,陆绪章伸手“给我。”
陆亭笈紧紧攥着,攥得手指泛白。
陆绪章“你进了家门,我是不会让你把这东西随便拿出去的,你不给我看,那我们只能僵持着,亭笈,我有足够的耐心,这两天我不上班了,就这么陪着你,我们慢慢耗。”
陆亭笈深吸口气,之后嘲讽地笑了声“你既然要看,那就随便你看,不过就像你说的,你也认为这里面的钱应该有我的四分之一,那你把那四分之一给我。”
陆绪章颔首,接过来袋子,打开,里面四沓的大团结那是四千块,还有一些零散的钱,不过他的视线最先落在了那张存折上。
他蹙眉“那个存折的信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是孟砚青的私房,就连自己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按说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存折的存在,更不要说竟然知道那存折的详细信息,甚至把钱取出来。
但是儿子竟然知道。
陆亭笈抿唇,倔着不吭声。
陆绪章伸出长指,轻捏起来那存折,打开。
入目的便是“户名孟丽德”这几个字,上面已经打了钢色“作废”的钢印,钢印正好跨过“孟丽德”那几个字,仿佛一把凌厉的刀。
怒火瞬间上涌,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不过他到底压抑下来。
他视线抬起,望向儿子,用一种极力克制的平静道“你就这么急不可待要把她的一切毁掉,让别人给她打上作废的钢印,要把她存折里的钱取出来,去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花用吗”
他的声音沙哑颤抖,却竟然是温和的。
陆亭笈听这话,看着眼前的父亲,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到了父亲言语中的悲恸和无奈。
他知道父亲误会了,如果误会了,他确实应该生气。
但是他又觉得,凭什么
他之前分明说过,他会再婚,那样的话,母亲曾经的一切算什么
家里没有任何母亲的痕迹,他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没见到过
想到这一点,他便瞬间愤怒了“那你呢你都做了什么我母亲的存折呢,还有她的嫁妆呢,你都藏起来,我连见都没见到过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藏起来不给我”
听着儿子一声声的质问,陆绪章微闭上眼睛。
隐隐中,他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仿佛有什么已经失控了。
最近频繁看到仿佛是她的身影,儿子原本不该知道的存折,以及就在刚刚,满嫂提起的那通电话,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胡医生说,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幻觉。
可是他却觉得,那种幻觉已经溢出,流入他的生活。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片刻的整理思绪后,他终于以一种冷静平和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儿子。
他招手,示意他“亭笈,坐下来,我们一桩一桩慢慢聊。”
陆亭笈略犹豫了下,他惦记着孟砚青,想着她如果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不过他也知道,眼前的父亲并不是好摆脱的,他只能坐下来。
陆绪章拿起旁边的水壶,他帮儿子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之后才道“亭笈,这件事我们可以分为两件事分别来谈,可以吗”
陆亭笈“哪两件”
陆绪章“第一,关于家产问题,你母亲留下的,财产类,在你年满十八岁后,我都可以交给你,至于其它的,包括她的嫁妆,只有你结婚我才给你。我并不觉得我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的,毕竟你还小,我是你的监护人,我不可能随意撒手把一切都交给你。”
陆亭笈沉默了片刻“可是你如果再婚呢”
陆绪章“保存好你母亲留下的所有遗物和财产,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难的,只要你不动这个脑筋,我可以保障,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没这个胆子。”
陆亭笈一时无话可说,他知道父亲说得是对的。
陆绪章“看起来你也赞同这一点,那我们说第二条,你现在的交朋友问题。”
陆亭笈视线骤然落在他脸上。
陆绪章“你可以把对方情况和我谈谈。”
陆亭笈沉默了好半晌,终于道“你不要想歪,我没有早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
他犹豫了下“就是很正当的关系,她也没有骗我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绪章微颔首,至少儿子在试图给他解释,这是一个好现象,
于是他尽量温和地道“你既然说不是早恋,那我相信你,有什么话,你继续说吧。”
陆亭笈垂下眼,他当然明白,他需要解释。
他默了好一会,终于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不是骗子,也不是要坑我,是我自己愿意帮她,她需要一些钱,所以我想帮她。”
陆绪章“她多大了”
陆亭笈“比我大几岁”
陆绪章微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的凉意,他依然用温和的声音道“她现在遇到什么困难了,有我能做的吗”
陆亭笈闷声说“不用。”
陆绪章“比你大几岁,她已经工作了吧”
陆亭笈点头“嗯。”
陆绪章不动声色“做什么工作”
陆亭笈含糊地道“就普通工作挺辛苦的吧,不过她很优秀,如果她手头能有一些钱的话,可能就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陆绪章“好,你对朋友能有这样的仗义之心我是很认可的。我没有见过你的朋友,所以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相信你的朋友,但是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赞同你的行为。”
陆亭笈沉默地看着他,油盐不进。
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很知道有些话只是话术而已,他对此存疑。
陆绪章“不过,提到钱的话,这里面是四千块钱,太多了,你可能不知道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十块,并不是每个人家都可以随手给孩子几十块生活费让他随便花,不当家不知茶米贵,我们家虽然不缺钱,但你不能这么挥霍,是不是”
陆亭笈一听这话,那神情就不太好看了。
陆绪章见此,道“可以给你一千块,这也是很大一笔钱了,你拿去给对方。”
陆亭笈依然拧眉。
这本来是母亲存折里的钱,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取出来,反正父亲也不会知道,谁知道竟然被他发现了。
在看到四千后,他觉得一千块太少了。
陆绪章道“如果这样的话,亭笈,那我们找你祖父评评理吧,看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陆亭笈听这话,只好道“好,那就一千块。”
陆绪章从里面将两沓大团结取出来,把那作废的存折也拿出来,之后道“你去忙你的吧。”
陆亭笈看了父亲一眼,道“好。”
当下抱着那钱就走。
待到陆亭笈出去,陆绪章拿起旁边的电话筒,拨了一个电话。
之后,立即出门。
孟砚青本来和儿子约好了今天见面,看看时候也不早了,略收拾了下,便匆忙赶过去陆亭笈学校,谁知道到了学校,并没见到陆亭笈,反而看到宁碧梧在那里抱着一个网兜翘首以盼。
宁碧梧看到孟砚青,倒是高兴得很,兴奋地挥舞着手“小姨小姨我在这里”
倒仿佛孟砚青是专门来找她的一样。
孟砚青走过去“碧梧,你怎么还没回家亭笈呢”
宁碧梧却一把将网兜塞给孟砚青“小姨,国外的朱古力,特别好吃,给你的”
孟砚青一看,果然是国外的,德芙朱古力,有原味的,有葡萄干味,还有带榛果的。
要知道现在德芙朱古力还没进入国内市场呢,这在大陆显然是很稀罕的高档糖果了。
孟砚青“你哪儿来的,自己留着吃吧。”
宁碧梧笑得特别甜“别人来看我爷爷送的礼,我爷爷说这玩意儿都是国外的,不好吃,就扔给我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好东西,就赶紧抱出来,小姨,咱俩一起吃,这个特别好吃”
孟砚青听着,也有些馋这味儿了“我尝一块就行了,剩下的你拿回家吧,这个挺贵的。”
宁碧梧“小姨,我可是把你当亲小姨,你先尝一块。”
说着,两个人走到了旁边槐树下阴凉处,那边有卖冰棍和包子茶叶蛋的,也有下象棋的老爷子,两个人找了一处板凳坐下来,拿出朱古力。
那朱古力是一排排的,一排是四块,孟砚青掰开,两个人各两小块,边说话边吃着。
这是黑朱古力,孟砚青也是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了,如今吃在口中,只觉得软腻好吃,真是人间好滋味。
这么吃着,孟砚青随口和宁碧梧说话,宁碧梧东拉西扯的,不知道怎么说起陆绪章来。
宁碧梧“那天他突然找我,很好说话的样子,还送给我一支国外的钢笔”
孟砚青“那不是挺好的吗”
宁碧梧“我一看就知道,他可是日理万机的人,哪有功夫搭理我这种小屁孩,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孟砚青“他想找你了解亭笈的情况。”
宁碧梧点头“是。”
说着,她便把当时的情况都一一说了。
孟砚青听着,越发笃定了,陆绪章一定是误会了,他既然误会了,那必然会采取措施,他不可能直接跟踪调查儿子,但是他一定会留心。
所以儿子的种种作为,必然都被他看在眼里。
当然,从他的反应看,他显然只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没看到过自己。
正想着,就见陆亭笈匆忙赶过来了,手里还攥着一个袋子。
他见到孟砚青和宁碧梧,一把拽起来孟砚青就走“母亲,快走,我们去别处。”
猝不及防的,孟砚青站都没站稳。
宁碧梧见此,一把拦住“喂,陆亭笈,你这是干嘛我正和小姨说话呢,你怎么就跑来抢,你非得独霸小姨吗,你故意不让我和小姨说话”
陆亭笈急得脑门都是汗,他冷笑一声“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走开。”
宁碧梧跳脚“你骂人,你骂人,你骂我是狗”
然而陆亭笈都懒得搭理她,拉着孟砚青就走“母亲,快走,父亲发现我拿钱的事了,他派人查我了”
这时候恰好一辆电车过来了,他拽着孟砚青就上了电车。
那边宁碧梧跑过来,也要挤上去,谁知道恰好赶上电车关门,差点碰到脑门。
她捂着自己发疼的脑袋,气得想跺脚“陆亭笈,凭什么,凭什么”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朱古力“我还没把朱古力给小姨呢,你个陆亭笈,我和你没完了”
孟砚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儿子这么匆忙拽上车。
车上人很多,挨挨挤挤的,虽然入秋了,但还是有些汗味。
陆亭笈感觉到了她的不习惯,便让她站在电车角落,自己用身体在外面帮她挡着,抬胳膊略护着她。
陆亭笈很高了,比孟砚青高出一头,他这么张开臂膀,基本把她和车厢隔绝了。
孟砚青轻攥着他的胳膊,问“和你父亲吵架了”
陆亭笈低声道“我刚从家里出来,我父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派人跟踪我了,所以我故意转了好几辆电车,跑了老远,之后又回学校,这样他就找不到我了。”
孟砚青“你的反侦查技巧还挺高明”
陆亭笈冷笑“他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人查我。”
孟砚青“他要是真查你的话,你现在就不可能跑来找我了,所以我觉得不至于。”
陆亭笈愤愤不平“他还说要找律师和我算账”
孟砚青一听“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可以近攻远交,围魏救赵。”
陆亭笈“什么意思”
孟砚青“那自然是利用隔辈亲,让你祖父找律师和他算账”
陆亭笈恍然“有道理他若不仁,祖父必对他不义”
电车走走停停,过了大概三四站后,陆亭笈看电车外也没什么异常,便领着她下车。
下车后,旁边是一处老胡同,青砖灰瓦间,槐叶飘零,静谧安详,也没什么人。
孟砚青折腾这么半响,其实有些累了,她叹了声,望着儿子“亭笈,你还是详细说下情况吧。”
陆亭笈便把事情大概说了,最后闷闷地道“反正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取完钱,他就在外面等着我了。”
孟砚青却听得笑起来。
陆亭笈看她笑,有些羞恼成怒“母亲,你笑什么”
孟砚青叹了声“你哪可能是你父亲的对手呢,这种事情你很难瞒过他。”
陆亭笈脸都红了“是他让人跟踪我,追查我。”
孟砚青“那后来呢,他都和你谈什么了”
陆亭笈把大概情况都讲了,也讲了存折、钱以及嫁妆将来的分配问题。
孟砚青听着,越发想笑,不过她忍住了。
她严肃地望着陆亭笈“亭笈,我们的反侦察逃跑路线可能不太可靠,你父亲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陆亭笈“”
孟砚青“他应该已经在这附近了。”
陆亭笈听着,四处看,皱眉。
孟砚青“不过他自己追你也追不上,他可能还带了人吧。”
陆亭笈蹙眉“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去哪儿”
孟砚青“现在当然是以不变应万变,他要找到我们那就找。再说我和他,确实也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在这之前,她多少有些逃避,不太愿意去面对,但总不能躲一辈子,该说的总是要说。
宁助理出现,叶鸣弦出现,他们父子又闹腾到这一步,她肯定瞒不住。
陆亭笈皱眉“你打算和他谈什么”
孟砚青看着儿子那琥珀色的眸子,又亮又大的一双猫眼儿,就那么看着自己。
她抬起手来。
他太高了,她便让他低下头来。
陆亭笈低下头。
孟砚青便抚了抚他那略有些卷曲的发,之后才说“当然是谈谈你,谈谈他对你的安排,谈谈你的前途,也谈谈我自己的打算。”
陆亭笈“可是你又不想见他”
孟砚青“不想见也得见,不可能躲一辈子。”
陆亭笈没说什么,点头。
他显然有些逃避,不想面对。
孟砚青“你说你取钱了”
陆亭笈点头,将那袋子递给孟砚青“取了四千多呢,被父亲没收了三千多,他只给我一千块。”
孟砚青接过来那尼龙袋子,看了看里面的一捆钱,不免叹息。
陆亭笈“怎么了”
孟砚青看着儿子那略有些无辜的眼睛,还挺澄澈干净的。
她想着刚开始看到这个十四岁儿子的样子,他看上去还挺狠的,但是在陆绪章面前,终究还是个孩子
陆亭笈“母亲,我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孟砚青“你呀,还是得多向你父亲学几个心眼”
陆亭笈听这话,蹙眉“我看他就是老奸巨猾”
孟砚青拿出其中一张十元大团结,道“不管他了,随便他,咱们有了这一千块,今晚先吃点好的,我还没吃饭呢,肚子饿了。”
陆亭笈“嗯,好。”
红旗轿车停在一旁,宁助理忧心忡忡地对陆绪章颔首。
陆绪章明白,当即下车。
锃亮讲究的皮鞋轻踩在落叶上,他缓步踏入。
远远看过去,狭窄的巷道树影婆娑,落叶轻盈飘落,陈年的青砖墙旁立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而就在那破旧自行车旁,是自己儿子和一个女人。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那女人的背影,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方年纪,应该有二十岁左右了。
儿子还很小,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而那个女人看上去要比他大好几岁。
况且儿子手中拿着的那一千块,现在就在那女人手中,那女人拿着那捆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不过却仿佛教育了儿子几句。
距离远,听不清楚,但他好像看到,儿子微低着头,很听话地挨训,还一脸认错的样子,甚至好像脸都红了。
怒意几乎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并不是非要反对早恋,他也不是非要管束孩子爱情婚姻的封建家长,但无论怎么样,十四岁都太小了,而十四岁就敢从家里挖了钱,拿着一千块去补贴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女人
陆绪章微吸了口气,低声吩咐宁助理“都安排好了吗”
宁助理“王所长都已经部署好了。”
陆绪章颔首,没再说什么。
一个年满十八岁的女人,从一个十四岁孩子手中拿到一千块的巨款,这足够让他把她直接送进派出所了。
不过当然,他也不想当众去捉住那个女人,更不想真把她逼到绝路。
投鼠忌器,儿子到底年少,既被这个女人哄到这个地步,如果当众撕破脸,或者给儿子一个不堪,只会让原本冰冷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罢了。
他等着,等一个不伤及儿子体面和感情的时候,把她逮个正着,再私下以罪名来拿捏她,让她远离儿子。
等把这个女人解决了之后,再给儿子安排一些学习任务,或者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过两年也就忘了。
如今他布下罗网,计划周到,耐心等着最佳的时机。
却就在这时,有一片树叶犹如水滴一般轻缓而温和地自树梢脱落。
他不经意地抬眼,看过去。
当那落叶翩翩飘过青砖灰瓦的老墙时,他看到了胡同深处那个女人的面容。
他便瞬间僵在那里。
孟砚青正拉着陆亭笈要离开,突然间便见陆亭笈神情异样地看着她身后。
她疑惑,侧首看过去,于是她便看到了陆绪章。
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孟砚青微怔了下。
她曾经飘在半空中阴阳相隔看着陆绪章,也曾经在珠宝大厅兵荒马乱中远远地扫过一眼陆绪章,但是距离这么近,就那么四目相对,还是十年来第一次。
初冬的风寒凉,她在那阳光洒过青砖墙的阴影中,看着陆绪章。
她扯唇,冲他笑了下。
陆绪章看着她笑,神情越发恍惚起来,他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之后僵硬地走上前,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
旁边陆亭笈乍看到父亲,是挫败的。
不过当看到父亲的异样后,他也疑惑了,竟不自觉屏住呼吸。
陆绪章就那么无声地走到了孟砚青身边,低头在浅淡的阳光中看着她。
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此时的注视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和真切。
他看到有一只飞虫轻盈划过,看到阳光落在她细密卷翘的睫毛上,也看到她眸底流动的光彩。
他便觉得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鲜活的,是真实的。
于是他终于试探着伸出手来,去触碰眼前的幻觉。
他伸出手时,看到透亮的光线下自己手指上的纹路,也看到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这一切都格外细腻真实,以至于不可能是一场梦。
他颤抖着向她伸出手,却在即将碰触到她的脸时,停下来。
他停下来,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阳光环绕过自己的长指,看着自己手指的阴影投射在她的脸上。
那张脸是年轻清透的,甚至带着些许浅淡的细茸。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了。
他喉结滚动,哑声道“砚青”
孟砚青眼睛顿时湿润了。
十年阴阳相隔,她听到他再次喊她的名字。
她到底抬起手来,覆上他的。
她感觉到了他手上的温度和颤抖。
她看着他,眼睛被湿润模糊。
陆绪章的手终于触碰到了她的脸,他的动作僵硬而颤抖。
在感知到最初的温度和触感后,他很快用两只手捧住她的脸,低头贪婪地看着她。
他张了张唇,终于发出声音“砚青,是你吗”
孟砚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绪章,是我。”
陆绪章望着眼前的孟砚青,眸间陡然泛起波澜。
是了,再不能错,她冲自己笑,正如当年的模样。
他突然捉住她的手,紧紧攥住,之后拉住她,转身就走。
旁边陆亭笈看着这一幕,也是看傻了,忙道“父亲,你干嘛你放开她”
陆绪章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儿子。
他拧眉盯着陆亭笈,好像完全不懂为什么他在这里,甚至仿佛没认出他。
他现在眼里只有孟砚青。
陆亭笈见此,上前就要从他手中抢走孟砚青。
陆绪章将孟砚青护在身后,陆亭笈要抢,陆绪章抬腿就是一脚,那一脚矫健狠厉,毫不留情。
陆亭笈仓促躲开,一时也是震惊,他竟然这么踢自己
当着母亲的面他竟然这么踢自己
他委屈地看向孟砚青,满脸都是告状的悲愤。
孟砚青心疼,连忙提醒“绪章,这是亭笈”
陆绪章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牵着孟砚青的手就走。
陆亭笈气愤至极,拔腿待要追,陆绪章随身的警卫人员已经上前,直接拦住了陆亭笈。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懂,他们也看呆了,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知道他们应该怎么办。
陆亭笈被警卫拦住没法挣扎,他气急败坏“你放开她,你放开她,不许你碰她你这个疯子”
听着儿子的怒吼,陆绪章回首看了眼,他冷声吩咐宁助理“把他带回家。”
宁助理也是看傻了。
这分明是首都饭店那姑娘,结果可倒好,一见面成这样了,宁助理心里都是懵的,脑子也是糊涂的,他完全不明白。
他想起自己做的事,更是糊涂又忐忑。
不过他还是连连点头,一时又忙问“那王所长那里”
陆绪章“请他回去。”
他只扔下这么一句,便牵着孟砚青的手径自上了车。
车厢里,陆绪章双手紧紧攥着孟砚青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就像唯恐她下一秒会消失。
孟砚青低声说“绪章,有点疼。”
陆绪章听了,却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会觉得疼哪里疼是心口疼吗”
孟砚青“不是,你攥得我手疼。”
陆绪章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放开。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只觉得他仿佛回到了他年少时候,很青涩的年少时。
孟砚青“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陆绪章视线就那么一直落在她脸上“哪里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哪儿”
孟砚青“你让车子停下,我们在路边随便走走,我想和你说说话。”
陆绪章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普照。
他蹙眉“我想带你回家。”
孟砚青听到这话,心里瞬间一酸“我不想,我进不去那里。”
陆绪章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不过还是道“那我们不去那里。”
他吩咐司机“往前开。”
司机其实也觉得这事实在是诡异,陆绪章太奇怪了,完全不像他了,不过哪里敢说什么,当即赶紧往前开,一直开。
陆绪章看到前面是人烟稀少的松树林,才吩咐停下。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孟砚青的手下了车,进了那松树林。
深秋时候,遒劲的苍松散发出淡淡的松香,常年遮天蔽日的林中布满苔藓。
陆绪章就这么牵着孟砚青的手,走到了松树下,在那阴凉中,他低声道“砚青,你站在这里,我帮你挡着阳光。”
孟砚青苦笑“我不怕,我没事。”
她知道他想多了,以为两个人阴阳两隔,她怕阳光。
陆绪章低头看着孟砚青“砚青,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孟砚青笑着道“是,是我。”
陆绪章便抱住了她。
抱得特别用力,用力到孟砚青觉得他的身体在颤抖。
她便环住了他的腰,让自己埋首在他胸膛中。
她有些贪婪地嗅着陆绪章怀中清冽的气息。
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还能这样被他抱住。
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
风吹过,尚且挂在树梢上的叶子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响,他和她无声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样的光阴两个人可以天长地久,久到就此风化为石头。
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陆绪章终于稍微松开一些力气,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她。
她也无声地看着他。
陆绪章哑声道“砚青,我很想你,没想到我又看到你了,我竟然能抱住你。”
孟砚青“是我,我就在你身边。”
陆绪章“那你怎么回来的你怎么了”
不过他很快喃喃道“怎么都行,反正你回来了,回来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他用胳膊牢牢护住她“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
孟砚青的手轻落在他肩膀上,安抚道“绪章,没事的,我现在很好,现在依然活着。”
陆绪章将脸埋在她发间,哽声道“没关系,你怎么样都行,我只想看到你,你和我说说话就挺好的。”
孟砚青知道他乍看到自己,情绪上受到的冲击太大,她必须给他时间来平复冷静。
所以她也就温声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就在你身边,你可以慢慢接受我的存在,然后我再和你说下我的情况。”
陆绪章捧着她的脸,喃喃地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病了,病得很严重,而你只是我的幻觉其实你根本不存在了,你也不会和我说话了,你彻底消失了,这个世上不再有孟砚青了。”
孟砚青眼睛湿润,她摇头“不是幻觉。”
陆绪章看进她的眼睛里“那是什么你是神,鬼,还是什么”
孟砚青“你感觉不到我的温度吗,我还活着”
陆绪章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眼角,那里竟然溢出透明的液体“砚青,你哭了,你有眼泪。”
孟砚青哽声道“对,我还活着。”
陆绪章再次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感受着她的存在。
孟砚青静默地闭上眼睛。
这些年他虽然早已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但是乍见亡妻,心里必然泛起旧情,一时之间自然激动。
所以她无比耐心,耐心等着他走过那段情感的弧度,等着他接受,等着他冷却,以开始他们之间理智的对话。
针一般的松叶在他们上方轻盈摇摆着,偶尔有那一片两片的叶子,无声地落在他们脚边。
苔藓和碎石间有小蚂蚁爬过,爬得缓慢,仿佛这个世界都为之减速。
不知道过了多少光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树上的光影已经移过这一片松林。
陆绪章终于道“砚青,你要和我说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不然我想不明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