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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心机博弈
    枯水期,顾名思义流域内地表水流枯竭,主要依靠地下水补给水源的时期。

    一般由秋季开始,延续到次年春季,南方较短,北方较长。

    燕城这个地方属于南方还是北方,一般情况下除了关外的朋友,大家都觉得这里是北方,所以白沟河的枯水期还是很长。

    但赵天麟和赵武在听到枯水河浅的喜悦之后,立刻进入了猜测狐疑之中。

    枯水期意味着机会,也同样意味着风险。

    楚霸王麾下大将龙且ju之败,有一半就输在了这枯水之上。

    昔年楚汉之争的关键之战,潍水之战。

    淮阴侯袭破临淄,霸王闻讯遣麾下大将龙且亲率兵马与齐王田广合力抵抗淮阴侯,合计二十万之众。而当时淮阴侯的精锐兵马为汉王所夺,战力严重下降。龙且因此轻视淮阴侯,又急求战功,不用此计,率兵与汉军隔潍水东西摆开阵势。

    作为兵家谋战派的代表人物,淮阴侯对于双方的实力估计无比精准,他知道正面对决不是龙且敌手,便兵行险着,连夜派人做了一万多条袋子,盛满沙土,壅塞潍河上流。

    完成这一准备工作之后,淮阴侯率一半军队渡过潍河,进攻龙且的大营。龙且出兵迎击,汉军佯装败退,龙且以为汉军怯弱,率军渡河进击。

    龙且率军出击之后,淮阴侯命人决开壅塞潍河的砂囊,河水奔流而至,龙且的军队大半没有渡过去。在二十万楚军混乱不堪的时候,淮阴侯抓紧机会,指挥大军猛烈冲击,成功斩杀了龙且。

    潍水之战的胜负在这一刻注定,霸王的灭亡之路从这一刻开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场出奇制胜的战役被后世之人奉为经典,被写入后世兵法之中。

    半渡而击,以水淹敌。

    但凡熟读兵法之将,无人不对此警惕万分。

    故而在赵天麟和赵武听到枯水期、河水只淹没大腿之时,当即想到了这场战役。

    若是赵王效仿当年的淮阴侯,在白沟河的上游以沙袋壅塞河流,平靖军不察之下,渡过白沟河,那便落入当年龙且的困境之中。

    钟亚期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两位将军的神态变化有点快,上一秒还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现在神情之中又带着疑惑、凝重之色了。

    “小钟,你这个消息是从何处得到的”

    赵天麟开始怀疑这是赵王设的一个局。

    他们大军长驱直入,已至冀州腹地,赵王叛军看似节节败退,但赵王毕竟在此地经营多年,若是想要这此地设局误导他们二人,其实并不困难。

    这一段浅滩固然是他们的机会,但也有不小的可能是赵王给他们的“机会”。

    钟亚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正色说道,“末将本是带着两百余游骑在周围巡逻,在西北方向时遇到了一个村庄,便想着进去打探下消息。在与一个老叟的谈论渡河之法时,听他提起了这个白沟河的枯水期。

    那老叟原本是白沟河上摆渡的艄公,他言道,白沟河每年深秋初冬之时,白沟河的一些河段水流便会变得很浅,对于摆渡不利,时常搁浅。末将由此想到了借浅滩渡河之法,随后率领轻骑顺流而上,在距离我军大营约莫五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浅滩。此地的河水仅仅是摸过战马的马腿的大半,寻常男子可轻松蹚水过河。”

    这个过程在赵天麟听来非常的合理。

    自古村庄都是依水而建的,这白沟河沿岸的大小村落恐怕有数十个。

    赵王不可能提前知道,平靖军会在哪里巡查,更不会知道平靖军会去哪里问

    这个老叟应该不是赵王的人。

    白沟河对岸,李远大营之中。

    “王爷,您断定这赵天麟会从这一段浅滩过河吗”李远对于赵王的判断感到难以置信。

    想要渡过白沟河,办法多的是,比如浮桥、造舟,而赵王所指的河段虽然是一段浅滩,但此时已经入冬,河面虽然没有被冰封,但河水冰冷刺骨,赵天麟怎么可能让将士们蹚水渡河呢

    “因为这个办法最快啊”

    “快”李远有些不明所以,赵天麟兵精粮足,后勤保障也是稳固,根据斥候交锋的消息,平靖军中的斥候甚至已经开始穿棉衣了,这种情况下,赵天麟根本没有急的必要啊

    再观赵天麟的这一路推进用兵,俱是稳固不已,步步为营,怎么可能突然会着急呢

    “难道是因为内阁中枢的压力”

    对于李远能从军事考虑到政治层面的,赵王对他的天赋表示认可,李远不但善于轻骑突进,而且该谨慎的时候会比邱福更加谨慎,考虑事情也更加周全,综合能力当在邱福之上。

    但赵王却并不是很喜欢李远。天赋高和受主君喜爱之间,并不能画上等号,除了小部分极其自信的雄主明君外,大部分的人都会喜欢不太聪明的手下。

    太过聪明,有政治天赋,就会考虑得全面;考虑得全面就意味着权衡,这样会让忠诚变得不纯粹。

    就像汉高帝偏爱樊哙,武帝青睐冠军,魏武独宠虎痴,高祖心向开平一般。

    这种人都有类似的特点悍勇无双,且政治上不成熟。

    这样的人对于主君来说,更加忠诚。

    原本的邱福就是这样的人,可惜他辜负了赵王的期望,只能当一个猛将,难以独领一军。

    虽然没有那般喜爱李远,但赵王还是解释道,“李远,你对朝廷中枢的权力构成还是不够了解。虽然内阁中枢执掌治政大权,但他们并不能直接对在外的将士形成干涉,必须经过六军都督府才能指导用兵。内阁的部分文臣虽然想要尽快催促赵天麟用兵,但是他们的意见都被六军都督府的吴克明拦下了”

    赵天麟的焦急并不是政治上的。

    只听赵王继续说道,“若是平常之时,赵天麟当然不会心急,他会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后,才考虑渡河作战。可现在有一个比稳妥更重要的东西摆在他们的面前。”

    “是何物”

    “自然是本王”赵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自傲之色,只要杀了他,靖难之役就会提前结束。

    虽然也不知道赵王在自傲什么,但他就是很自傲

    “可王爷,您是秘密前来军中,赵天麟怎么可能知道呢”

    朱楷来大营的这段时日,一直深居简出,基本不见其他人。情报是如何泄露的。

    “瞒不住的你这军中不知道有多少奸细,怎么可能瞒得住锦衣卫的情报”

    李远闻言立时下拜,“王爷,末将治军不严,使得锦衣卫的探子打入军中,窃取我军情报,还请王爷恕罪”

    朱楷将想要下拜的李远搀扶住,随后开口道,“不必如此,此时不能怪在你身上。别说是你,就算是本王也拿锦衣卫没有办法。”

    锦衣卫原本为太祖的亲军,在吸收了原大理寺的镇狱司战力后,高手如云,开始监察天下。

    第一任锦衣卫都指挥毛骧也是情报上的奇才,将锦衣卫的情报网铺满了天下。

    朱楷虽然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组织,但依旧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在情报交锋之上,一直处于下风。

    连赵王身边都是如此,就更遑论这些在外的大军了,锦衣卫想要潜伏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你以为本王让张文弼在你军中频繁活动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告诉这些军中的奸细,本王就在你军中。”

    赵王没有办法彻底消除这些探子和内奸,但可以想办法将他们化为己用。

    几名投靠了赵王的锦衣卫精英将北镇抚司要求清查、确认赵王行踪的消息告知了赵王。

    赵王由此确认,自己的行踪大概率已经暴露了,只是锦衣卫尚且不能肯定,故而才会传下这样的命令。

    赵王得知之后,便干脆利用这一点,主动将消息传了出去。

    张文弼一直随侍赵王左右,他突然出现在了李远军中,那赵王的行踪便可以通过张文弼来进行佐证。

    “所以本王就是那个诱饵,诱使赵天麟加速用兵的诱饵。”

    赵王不仅仅是一个重要军事人物,更是靖难军的主君,擒杀赵王几乎等于平定叛乱。

    这样的利益足够让赵天麟去冒险。

    “可若是他不愿冒险呢”李远觉得赵王想法太过理想化了,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上一秒,赵天麟可能会因为赵王的存在而热血上涌,下一瞬,也许一个副将的谏言就能让他冷静下来,这其中变数太多。

    朱楷也是明白了李远的意思,此人的用兵天赋确实不低,若是换成邱福在此,恐怕现在只能喊王爷神机妙算了。

    不过有的时候,领导不需要你的有效质疑,只需要会喊“六六六”的简单部下。

    “我之所以笃定赵天麟一定会从此渡河,并不是靠这些诱导,这些只是加码的条件,并不是真正的砝码。”

    白沟河对岸。

    赵天麟和赵武已经在钟亚期的带领下,来到了他所说的那一处浅滩。

    此地确实就像钟亚期描述的一般,寻常男子可以蹚水而过。

    赵天麟亲自下马,来到了河畔,下到了河水之中。

    “嘶”冰冷刺骨的寒意顿时从下身处传来,这初冬的河水虽然尚未被冰封,已然寒澈入骨。

    然赵天麟虽然年事已高,气血不旺,但一身内功修为做不得假。

    他修行的本就是阳刚内力,回到岸上之上,运转真元,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湿透的裤腿就被内力烘干了。

    “这水确实是个问题”

    连他这样内力在身的人都感觉到冷,寻常的士卒必然更加难以忍受。

    “不过,虽然冷,但确实是个好地方”说话间,赵天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

    敌人的地利不再,他击破李远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赵天麟的这番话,倒是让钟亚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地方水冰冷刺骨,又有可能是赵王设下的陷阱,为什么赵老将军反而夸赞此地不错

    似是看出了钟亚期的疑惑,一旁的赵武便开口解释道,“小钟,你是否奇怪,此地明明有如此多的问题,我和大都督为何如此欢欣”

    钟亚期连连点头,他不明白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赵武面带笑意,钟亚期此人有勇有谋,他也是很喜爱,现在是当成未来平靖军的大将来培养的。

    “此地,固然有千般不好,万般不佳,但这些都无法掩盖其优点。”

    “优点”钟亚期不理解,什么优点才能有这样大的作用,足以掩盖一切缺点。

    “此处,可供我大军快速通行,不受这白沟河的阻碍。”

    自古,河流便是军事上最大的地利之一。

    江南之地,最易割据,从东吴到东晋,皆是如此,其所依仗者,便是长江天险。

    白沟河虽然不能与大江相提并论,但对平靖军也是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赵武这些日子忙着连轴转,也不过是打造出了运输三千人的舟筏。

    平靖军二十五万有余的兵马,加上粮草辎重,就算是来回一百趟也难以运输。

    河对岸的李远部叛军,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运输一百个来回吗

    用舟筏渡河,只是原本的无奈之举,不是办法的办法。

    赵天麟原本甚至打算,再拖延一段时间,冀州北地,原本便是天寒地冻,待到深冬时分,白沟河被冻结实了,冰面之上可以行人跑马了,自然可以渡过此地。

    钟亚期懂了二人之意,但随即问道,“若此处是赵王所设计的陷阱呢赵王若是在上流蓄水筑坝,待到我军渡河之时,决堤防水,那我军岂不是被赵王截成两部。”

    首尾不能相顾,这是兵家大忌。

    赵天麟笑着点头道,“你能考虑到这个问题,说明对于兵法的掌握已然熟悉,但拦河筑坝,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只能对没有防备之人起作用。我等既然已经洞悉自然不会上当。”

    只需派遣一支轻骑沿河而上,若是赵王真的玩堰塞拦河那一套,根本逃不出轻骑的眼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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