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博士, 博士,速速记录星图,核验历法节气”
嬴渠梁立即传召宫中掌通古今的博学顾问前来殿中, 誊抄核对这片灿烂星空。
这星图绝不仅仅只能作算定历法、划分四季节气指导农桑,有过军旅底子的秦君知晓,辨别方向对行军同样有重大意义。
“博士”一词让秦昭恍惚了片刻,记起它是个古今异义词后, 她便默默退到一边。
她目视有些年岁的博士官在学徒的搀扶下入殿,还不等拜谒国君,看见地上的星图后,当即掀开弟子,撩开胡须死死盯着星象。
博士官顾不上君臣之礼,连忙招呼弟子上前, 将一张张年份久远的羊皮拿过来核验。而后又命令弟子,好好将地板上的星图誊抄添补在新的羊皮上。
老博士时而掐算, 时而伫步沉思, 时而望图兴叹, 完全无视了国君威仪。
秦昭永远会被人类求知探索的身影感动。
无论什么时候,脚下的大地与头顶的星空, 都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浪漫追求。
嬴渠梁并未指责老博士的失态。比起虚礼,他更希望从博士官口中得知最希望听到的答案。
案上的农具是宝贝, 地上的星图也是宝贝,那本从未听过的农书是宝贝,站在殿中的秦昭更是宝贝。
上天怜秦
嬴渠梁何德何能,能同时拥有卫鞅、孙膑和秦昭
若此秦国还不强盛,便是他昏庸无能
秦国国君暗自下定决心,就算要用赖的、用求的、用绑的, 也要把这些人留在秦国。
如果不能做到,他便枉对上苍开恩,至死无颜面见秦国历代国君和先祖。
秦君眼中带泪,君父临终前依旧记挂秦国的草木土石,哀婉一生所做甚少,嘱咐他定要让秦国这架马车跑起来。
君父再上,国之希望皆在此处,您若能活着见到这一幕该有多好。
在座士子都伸长脖子看着殿内的星图,这东西可不常见
星象相关从来都是王公贵族们私藏的贵重东西,少有流露出去的。大众所知的除了些许常见星,天幕上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充满着未知。
若有人能将星空中他们可以理解的部分复现出来,傻子才会放过这机会,下一次碰到此番景象,就不知是何年了。
桑冉趁着周围人专注殿中事物,退后摸到了孙膑面前。
在这片熙熙攘攘里,桑冉再次环臂站在孙膑跟前,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话。
“你说,昭昭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啊每次都这么大阵仗,简直吓人。”桑冉见殿中景象感叹不已。
“冉出门游历一趟,倒是长进不少。至少膑似乎未见冉有任何震惊之色”孙膑未作正面回应,只以揶揄应对。
“故意气我是吧这才几日不见,孙先生也是活泼不少。”
桑冉侧目,对轮椅上稳如泰山的人献上白眼,而后不忘拿先前的场面调侃孙膑。
“毕竟是能和昭昭搅到一块的人,是也不是”
孙膑冷哼一声,以寒凉目光打量身边人。眼神最后落在他面上,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桑冉举起双手认输,承认自己不该如此轻佻,拿秦昭跟他打趣。
“你且给冉透个底昭昭究竟还会些什么膑你看看,她会治人、会造物、做伪装、能骑马、懂农事、绘星图”
桑冉扳扳手指,把秦昭迄今为止弄出来的事都数了一遍。
“我让她震惊一下别人,她简直敌我不分啊以后她还能整出些何种惊吓来”
“膑不知。”
孙膑收回视线,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边上那个小小的女性身躯上。
“昭不是说了吗农杂儒道阴阳,名墨法兵纵横,既然能列举出来,日后若是她在膑面前领兵打仗,我亦不奇。”
听罢孙膑的话,桑冉无语地又翻了个白眼。
某人对某人的是不是太能捧着了,秦昭领兵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神话故事展开唉。
“或许,正如昭所说,她只是把看守的书库里收藏的书,所有她读过、看过的,全部记下来了而已。”
孙膑用手指点了点头,悄然间给出了最正确的解。
为助秦强盛,秦昭今后能展露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她只会越来越耀眼。
过于惊人不,以后或许人人都要习惯这种震惊,以至于久处不惊了。
“回禀国君,按照本国历法,推算后星象角度略有差异但这些图画或许搭配的是某种全新的历法,未知其貌又不合星空,吾不敢妄断。”
博士略带喘息,却神采奕奕,拱手答复君主。
嬴渠梁连忙问秦昭是怎么一回事。
“因岁差存在,颛顼历会抹除立春和合朔多出的时分”
秦昭上前,开始解释。末了,她又提起墨笔,实地开始演算。
岁差,就是回归年与恒星年的时间差。如若两个历法的行用时间不同,天象多多少少也会有差异。
四分历出现并开始使用是在公元前427年。后世学者推算,秦国的颛顼历可以与四分历合上,大致在四分历后61年,也就是公元前366年开始使用了。
但用颛顼历去推汉历的相关节点时会对不上,就是因为颛顼历的“消除”会导致干支错乱。
一十四节气是逐渐完善起来的。在很早以前,一至、一分就被古人掌握,只是叫法不同。
到吕氏春秋问世时,四立就已经明确被提及。淮南子中就有和现代完全一样的全部节气名称了。
既然要用一十四节气,就干脆阴阳合历。秦昭把现代使用的农历习惯性搬了出来。
反正战国时代有农历的前身“夏历”,唯一不妥的是还未完善的夏历是韩赵魏三国在用的但后世考证秦孝公生于正月初九,拿正月做岁首问题也不大。
先把节气插进历法里,先让农业某种意义上能自动有序地科转起来。
定朔;
置闰;
节气定;
历法成。
值此雨露霜雪皆明,四季流转可清。
秦昭在地上画出一堆数字,脑心手全部调动起来。
她脑门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似要将天地都算个透彻。
红衣士子的好友碰碰他胳膊,问他不是擅长算学,为何不去帮秦昭去算。
他握紧手指,看着少女的背影,隐隐有种向往。
“那不是我能看懂的东西了至少不是现在的我能看懂的学识。”
“用你的宝贝算筹也不行吗”
“吾羞于与汝结友。”
“别啊,鸿毅你还要跟人家结怨吗”
“我们之间没有怨,她已经交了份最好的策论了,比那个劳什子卫鞅好”
鸿毅涨红了脸气鼓鼓地对着好友低吼道。好友笑而不语,拍了拍他的肩作安慰。
“那你可要好好去道歉听说女人都可容易记仇了。你这次得要控制好你那牛脾气,可别又把人得罪咯。”
“毋废话。吾知晓”
鸿毅抱紧手中的几册竹简,看地上那些鬼画符的眼神更炽热了。
为什么她能算这么快呢我若想学的话,去请教她,她会教我吗
说起先前的无礼,以她的博学大才只要好好道歉,会被原谅的吧
终于完成“毕业答辩”了,秦昭感觉此刻比在外游历几月还累。国君没有给秦昭分配职位,因为她给的东西太多,实在不好确定她的去向。
但嬴渠梁没有敷衍搪塞,他直接给了秦昭一块不收回的、可以随时出入秦王宫的令牌。让她明日记得来宫中点卯,具体官职到时再看她心属。
今日用脑过度,秦昭急需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即使她已从众人瞩目的焦点退场,落在身上的关注依旧多如雪花。
说来这些士子们是真的单纯可爱没有展露本事的时候,他们会碰击她的性别;但真将知识抛出去了,他们反而看不到她的性别。
秦昭微微颔首,向时而面向她行礼的士子们致礼。她有些许成就感,这些秦国的新鲜血液不排斥她的参与,真是件好事。
秦国真的是个包容的国家。
或许,知识面前无男女,有真知实学的人就是值得尊敬的人。
那个红衣士子又出现了。
秦昭提起精神,她可能和红色犯冲魏国给了她惊心动魄,这位士子逼得她走出舒适区,让她的秦国之旅分外精彩
也不知是好是坏。
不等秦昭警戒心起,这士子就对她作了个深揖,中气十足地跟她道歉。
态度非常诚恳,诚恳到他的竹简都飞出来掉到她脚下了。
肉眼可见地,士子的呼吸都要停滞,堂堂男儿竟也会窘迫到发抖。
秦昭克制地笑了声,她捡起脚下的竹简。边册散开,她看到他的字迹和落名。
看词句,他似乎是位擅长财政经济方向的人才。
“君子名为鸿毅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好名字。”
秦昭收好竹简,将它递还给他。
竹简的主人有些呆滞,似乎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秦昭只好说声失礼,拽着鸿毅的衣袖引来他的手,把竹简放到他手中。
“君子既然已为秦国效力,不必如此对秦昭。鸿毅是真性情之人,我已知晓,道歉的话就不必多说,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那我可以向淑女讨教吗淑女的似乎对算学也有研究”
看着鸿毅突然精神善良的面庞抬起,秦昭忽然有感而发若是拒绝这种求知的希冀大抵是罪过。
她笑笑,和未来的同僚友好相处,结个善缘不坏。况且她真不讨厌类似的人。
“想学呀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会的不多,不知道你会不会失望。这样吧,昭后面给鸿毅做样东西赠你好了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