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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未曾设想的始与终。
    006

    “孙膑。”

    青年说这是他的名字。

    对某些事情而言,猜想是一回事,变成现实又是一回事。

    大多数时候,人们对猜想成真是报以惊喜的。因复杂的人心,某些场合下做验证时兴奋,出结论时又纠结甚至有人会懊恼到恨不得把作死镗雷的自个儿打死。

    秦昭小腿发软,整个世界都在晃荡。

    她滑着坐到床沿边,拍拍胸口,脑子里也在打旋。

    双倍晕眩体验。

    眼前的“膑”,真的是那个“孙膑”吗

    秦昭陷入某种混乱,心情复杂。

    他被刺了字,剜去了膝盖骨

    如果秦昭在脑子里闪现的记忆,关于某个科普博主的视频片段没有谬误的话,夏商时期的膑刑才是剔去髌骨的酷刑。

    但若现在是战国时期,自周朝起膑刑早就改成刖刑了那可是要用刀锯断去双脚的。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写“孙子膑脚”,其实指孙膑从膝盖连同下肢都被砍去了。

    真要碰上膑脚的孙军师,秦昭身上那点医疗器械可处理不好断肢救护。

    秦昭甩甩头,将越发血腥残酷的史实从脑海里甩出去。

    就是不知对当事人而言,是彻底残缺痛苦些,还是保留肢体永远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更折磨

    秦昭不愿再继续思维发散了。

    无论如何,“刖刑以黥之”的苦难都是非人的。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也更希望最好不要遇上那个从鬼谷出世的天骄。

    要不趁现在确认一下

    正好也定位下现在究竟处于哪个时间点。

    秦昭闭上眼,近些年来有意无意接触到的历史相关的记忆,化作书页一张张向她飞来,她从中挑选出和战国时代相关的

    公元前376年,三家分晋,春秋步入战国的标志事件;

    公元前364年,魏惠王迁都大梁;

    孙膑此人主要在齐威王、齐宣王时期出现,大致在公元前356年至前301年间;

    商鞅变法也是从公元前356年开始。

    只要这里不是魏国,只要这里不是大梁

    秦昭挪来案几,横着贴放在靠近孙膑那头的床边。搬走陶锅和医用托盘,举着杯子在案上蘸水写字。

    孙膑侧头一观,指着地上点头,顺便纠正她的读音。

    “魏。”

    她心凉一截,忐忑地在桌上又画了两个字。

    他笑笑,指着室外教她发声。

    “大梁。”

    秦昭手指僵硬,踟蹰着在桌上又落下几个水字。

    “秦,嬴师隰”

    孙膑见字一怔。看秦昭脸上没有冒犯之色,便知她并非出于不敬,只是某些东西早已化作习惯。

    这般习以为常,就更令人惊讶了。

    他摇摇头,擦掉秦国前国君的名字,在后面蘸水填补,便成这样一句话

    “秦、献公,于去年薨。”

    淦

    来自千载后世的咒骂终于忍不住,此刻在战国时期魏国国都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响起。

    孙膑眨眨眼,望着脸色不太好的秦昭,终是压下疑惑,没有追问她“淦”是什么意思。

    嬴渠梁继位是在其父去世的第二年。

    现在是公元前361年。

    而她恰巧在孙膑和庞涓的结仇地,自然而然地救了个少见的伤残人士

    虽然合算一下,孙膑在魏国流亡个五年再入齐也算合理,但这也太长了吧

    人能有几个五年挥霍尤其身处人均寿命三十来岁的战国。

    秦昭看着淡然若常的青年,他不像运筹帷幄的军师,干净得和沉迷学术研究的学者一样。

    她用衣袖擦掉案上的水字,不死心地接着写下字句。

    “兵者,国之大事。”

    孙膑的眼神变了。

    落在背上的目光令秦昭倍感压力。她咬唇,在密不透风的威压里坚持写完这段话。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原来人的气势真的可以做到不怒自威只是先前的他,并未用这一面待她而已。

    秦昭终于抬起头。在她觉得他不像时,孙膑所有的反应都在说是。

    孙子兵法计篇。

    在这个知识和传承无比珍贵的时代,是只有“孙膑”本人才知道的东西。

    她似乎不用等他再有其他动作了。

    秦昭有些后怕,若是孙膑怀疑她的目的是兵法,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崩塌又该怎么办。

    要给他当场表演默写全文吗

    救命,就算脑子里可以查篆书字典,一边翻原文一边写篆体,她一定会吐魂的

    身上的压迫变轻了。

    秦昭小心翼翼地与孙膑对视。虽然他神色清冷,但那些锋利确实全部收起来了。

    “昭。豆。”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后一个音是什么意思。

    孙膑叹气,指向她手里盛水的器皿。

    原来这玩意儿叫豆。

    古人审美意识超前,这活脱脱是华夏版高脚杯。

    她把豆递过去。意识到他侧身要写字,连忙拿起袖子匆匆把案几擦干。

    孙膑有些无奈。

    他沾着水,没有停顿地在上面默书。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孙膑只写了这一句,秦昭便明白这是他在跟她摊牌。

    他没有不信她,甚至把更珍贵的信任又交了出来。

    秦昭有些眼热。

    孙膑伸手,把案几又让给她。

    试探、信任和验证,一个回环。

    她不愿辜负。即使写得慢,她也将这一段补完。

    “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足够了。

    孙膑看她的目光彻底软了下来,甚至有些零碎的闪光。

    秦昭心里被内疚填满。

    “昭,从何处习得我大父的兵书”

    她不禁苦笑,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毕竟在二十一世纪,随便一间小小的书店,都能看到各种版本的孙子兵法。

    甚至有心搜寻,连真正意义上的“外语”本都能找到。

    该说是从某个亲戚充门面的书架上翻到的还是要说从某个在图书馆睡觉的学生头上拿下的

    “罢了,我不问。除了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秦昭连忙拼命点头。

    这是你家的兵书,只有你能决定谁能看这书危险,至少在魏国大梁,在庞涓眼皮子底下,非常危险。

    孙膑没有深究,写在案几上的字也是为她的安危着想。

    秦昭心理更愧疚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出现对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如果没有她,他也会被黑袍人带走。

    秦昭脑中闪回当晚的细节,发现无论是死去的少女还是墙上的黑袍人,都是冲着孙膑来的。

    有人一直在策划营救他。

    不碰上她,孙膑即使得不到最及时的救治,也不会被扔在这间院子里无人问津。而对战国一窍不通的自己,此刻角色转换,大概是负担。

    谁会为孙膑谋划这些呢只有齐国吧。秦昭有些慌,不会她的介入,让孙膑不得不在魏国蹉跎了五年才逃出去吧。

    那她穿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被猜想打击到的秦昭捧住脸,一遍遍跟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秦昭被孙膑扒开捂脸的手。

    他看她哭了,连忙松开手劲,指着案几。

    上面写着

    昭,何故如此。

    秦昭抽泣着,向他写出那晚的遭遇。

    了解始末的孙膑五味陈杂,他的恩人犯傻,以为耽误了自己上青云。

    他敲了下她的头。

    耐心地跟她写字。

    “抓住你的人是我。”

    “勿要担心。如若齐国真有意要我这个人,你且看近日有无人来寻我。”

    一切皆是我的选择。

    功名皆虚。何况膑此生,已经毫无追逐大志向的了。

    “你若真对我有愧,不如闲来与我做推演既然昭熟读大父兵书,那也算和我同门了。”

    孙膑笑看秦昭眼泪突然被吓住,惊恐地摇头,仿佛海上掀起的浪。

    她连忙跳下床,哆嗦着在案几上留字,抱着陶釜逃走了。

    “先生,我去做饭。”

    孙膑抬手掩下泛起的笑。

    复仇之路漫长且艰苦,他早有准备时刻被内心滔天的恨意折磨驱使。

    此刻他有些庆幸,在一个人独自于暗处舔伤前,有人给他落了点星光。

    孙膑渐渐被暗影环绕吞噬。

    他的脸不再平静,还未痊愈的伤口逐渐勾勒出狰狞。

    秦昭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撞到床边的案几差点掀翻盛水的豆。

    “先生,你会做饭吗这些东西要怎么吃啊”

    她低下头焦急地在案几上写写画画。

    他差点没收住疯魔的神情格外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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