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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那叫一个地道
    紧赶慢赶,草色渐枯,秋意奇浓。

    三马穿行于堪称辽阔无垠大元边关地,最是有两分意趣,何况愈往北上,愈能察觉出,秋色更浓近乎依是百草落霜。

    刘澹虽说是平日里学问无几,既不曾读过圣贤书,更是自幼尝遍江湖苦头,自然不会把心思搁置在文墨上头,用这厮的混言混语来说,要真是走过江湖,就晓得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馒头云吞,刚由挂炉处取来油光酥脆的鸡鸭还重要,何事能比吃饭重要,何况身在江湖其中,无名无姓的时节,能得饱腹,善哉善哉,吃饱喝足既不觉饿也不觉渴的时辰,瞧见十村八店有名的丑姑娘,都有闲暇心思调笑两句。

    不过就是这等粗人,却偏偏言说出句令曾经去过学堂,家境不差文墨不浅的楚辛都相当佩服的话来,这下即使云仲觉得这汉子变得有些矫情,也只得是捏着鼻子说了句的确境界不俗,总归是比成天吹牛扯闲,稍不留意就将言语直冲到下三滥要好。

    北地百草断枯,而三骑追秋。

    越往北地,枫叶越红,近乎是将本该万里碧色梢头山河,尽拎朱墨好生浇了个劈头盖脸遍地狼藉,可待到秋时霜略微这么一散,云烟缭绕,万径人踪灭,而千山飞鸟绝迹的好时辰,往往都是要生出点俗人心意,便要将沿途一路绘卷皆数藏入囊中,再不容外人染指,奈何直到这等心思渐渐消去过后,才能堪堪知晓,这等秋来盛景,既不为圣人停足顿首,亦不曾为五境低眉顺眼,所谓种种,不过是一面顶光亮的铜镜,凭何等面皮去看,即可从中窥见到何等心性。

    沧海一粟,倒可有壮阔心意教沧海翻覆,而沧海却向来不曾因一粟滚起万朵。倘若依人心思独占一隅之地,终为过客,全然唤不得一地之主。乃是当初时节吴霜所语,而正是因此,这位南公山宗门之主,现如今的天下五境,宁可大言不惭打肿脸充胖子,承旁人一句吴大剑仙,也对南公山山主这叫法,相当不乐意。颜贾清曾与其争执,偏偏要叫上一句南公山主,却是惹得吴霜很是不快,说天底下修行人近乎都晓得剑王山上有个道人,何曾言说是道人坐的剑王山,假使能与天同寿,亦不过是随行之人,万事万物既不已己心而变,也不以人停足变改,所谓种种,不过一厢情愿。

    可这话连刘澹都相当不认同,又苦于自个儿不曾有更好的说辞,就偏是要同云仲显摆自个儿的四境,落到海波其中,怎么都能搅动点风云出来,到头来近乎是胡搅蛮缠,近乎是要撸胳膊同云仲比试一场,说谁赢谁说了算,但瞥见那枚红绳,又是犹如秋霜打落的百草,登时蔫耷下去。说到底来无论云仲剑意如何精妙,剑术如何高深,凭这份三境的修为,如何都不是自身对手,奈何真要是添上这枚红绳,就忒他大爷的欺负人,这世上倘若有矮于五境前来碰瓷这红绳神威的,那才是欺人太甚,脸都不要。

    三人出得山兰城,除却拦路截停胥孟府部族中人外,并不曾耽搁过久,仅是替王庭兵卒撑到个喘息的空隙,算计时日如何都能安稳回返,任凭胥孟府部族兵卒昼夜不停都追不得过后,就回马而走。至于这消息如何及时传到姜白圭处,云仲也能猜出个大概,拦路时节,曾经有位打扮成采药童子的孩童,从山上朝此地望过一眼,随后遥遥作揖,就往城中而去。

    早在几人于客栈其中饮酒的时辰,姜白圭就曾直言,说自个儿眼力通天,其实并没什么高明学问,城中闲暇无事的孩童很多,喜欢吃糖的童子也是不少,所以其实区区几枚饴糖,就能得来不少的零散线报,说到底来也不能算是什么糊弄孩童,既各取所需,何况是两两情愿,大抵是穷苦家的娃娃,平日来双亲奔忙辛苦,就由自个儿暗里安排人手看护,且是时常教些学问本事,待到岁数稍长些,如何都比不学无术,要好许多。

    不得不认,姜白圭这等举动虽说不见得多厚

    道,可见惯不少江湖当中尔虞我诈景象的云仲,却是难得未曾驳斥。想来山兰城内并无有什么孩童遭张王李三家坑害的前例,更何况谁人又会去闲来无事,同那些位只晓得斗草的娃娃过意不去,但就是凭此事看,姜白圭也不见得是什么随和人,就挑准此事断然难以引动三家的心思,靠此事就套取出许多消息线报,心思相当刁钻。

    而这人间你情我愿的事向来不少,旁人虽可评点,而往往总是要有这么个在人人看来都相当公道的说辞,便是未经人苦,莫劝人善。

    诸如是一同走过漠城的韩席,或是那位在沣城里寻常街巷内,同马龙王一命换一命的那位山童,说来皆是有难言之隐,虽说是惹人深恶痛绝,可真要是换成自个儿去做这份差事,当真就会如同所想所思那般切莫去说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有时候好事难做,何况还要添个身不由己四字。想当年学堂里头有位相当柔气的学子,就坐到云仲前头,相隔不过一人,听闻这位并非是小镇内的人,双亲皆是在青柴中做那等劳苦活计,自小被独喜姑娘的双亲养到这般年岁,总是有些举动言语如同女子,甚至隐隐之间能瞧出些女儿家的娇憨气来,于是往往要受学堂里年纪不相上下的混小子欺负取笑。

    云仲同李大快虽是未曾取笑,但也总是要在这位举止很像是女子的孩童被众人围观取笑的时节,凑上前去瞧上两眼,即使是不曾常常出言不逊,但照旧算是帮衬着旁人威风。周先生曾有言,遇此事即使不愿与旁人有差,亦是要力求个心思安稳,如今想来倒全然不曾做对,以至于每每寻思起来,都甚有亏欠。离去时节除却平日里玩伴之外,这位时常被取笑的少年竟也是前来相送,于是又添过两分酸涩苦楚。

    哪里有什么两袖满满当当,唯有侠气剑气浩然气的豪侠剑客,何况即使是当真成了豪侠剑客,哪会有断然不会做错事的圣贤剑客呢。

    「想到的太多,做得却甚少,这可是从天底下有人以来,最是经常的事,成天见你小子枯坐深思熟虑,到今日来却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无知无觉,算个头的英雄好汉。」

    漫天红枫地本是天地之间奇景,奈何不是画卷越发冗杂包罗万象就是高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添上刘澹这张极欠的嘴。

    但哪有那么多的五境,说是能打过刘澹的四境不多,也不可说是吹嘘,所以能治这位爷的人,云仲搜肠刮肚也不曾想过到,更何况还真是不好意思将这位大老远从夏松跟来的叫花子酒水停掉,如今当真有些深受其害无能为力的架势,再者红绳不愿轻易动用,里头那头黄龙虽心甘情愿将神念散去,甘心为云仲所用,可由谁也看不穿这来头甚大的赤龙,究竟可否仍有后手留存。于是宁可不轻易动用,奈何实在是受不得刘澹这等脾性的混人。

    论耍嘴皮子云仲倒也不怵,可刘澹乃是何许人也,能在夏松边关里当多年乞丐的主,心境何其坚固,旁人说甚都是无关痛痒,拳拳落到棉团,且嘴上尚不饶人,成天犯混练得是一手高深嘴剑,故而真是不容易对付。

    「再多赶些日的路,怕是就距不求寺不远,听说大元出门在外的苦行僧有这么个相当古怪的吃法,一张饼贴先凭草木灰压实,当中裹住些零碎野菜,总归是手头有何物件,就凭何物件填充,再于周遭稍添上些散盐,一并架到已然烧成的土炉里烤烫数时辰,凭这般法子携到身边的饼,两月都不见得腐,最是适宜在穷山恶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好生填填腹饥。」

    「但仍是有不甚方便处,吃前需凭些许粗糙顽石,将这张饼外裹的粗糙盐壳尽数刮蹭妥当,才算吃起来相当适宜,既能填补些盐味,滋味又是甚好。」

    刘澹不明所以,可总觉得云仲说得相当高深,很是有些担忧看了眼盘膝坐到万顷枫叶里的云仲,后者一身相当朴素的青白衣衫,觉察到刘

    澹眼色,笑着摇摇头。

    「世间理过于驳杂难懂,莫说是我这年纪,即使再深厚些许,也未必能想清要做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事,不过唯独有一句是对的,好生修行得来境界,到当真想要择选的时节,不就是能多些把握,不需随波逐流,不需听旁人善诱蛊惑,自依山而上,步步拾遗这张饼外头的草木灰尘盐巴甚多,等我再好生刮刮,好生走走,才肯心甘情愿咬到嘴里,那滋味叫一个地道。」

    似乎死活是不愿将好话说到底,这句地道使得刘澹愣了半晌,再去看看像是吃到当年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的豆花馄饨的剑客时,笑得相当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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