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犹如一场盛大至极群宴,邀人间来尝,但往往因天公热切,实在消受不能,很是完满一场大宴,到头来吃不下却需兜着离去。
南公山顶早已受骄阳炙烤得不堪,漫山花草丛木,尽是蔫头耷脑,再也无半点夏时初来的精气神,叶片卷曲,有气无力强撑留到枝头上,却依旧不得不受日头照耀炙烤,避之不能。而南公山山巅的颜贾清,比起花草树木,似乎亦强不出许多,纵然是南公山高处,能稍解去闷热难耐,然而因山势甚高,每日承蒙日头恩德,亦不过是困苦支撑,纵然有云海翻滚遮挡,还是每逢夜半时节,误以为落在油锅之中,可谓受尽苦头。
打颜先生踏上南公,接过山下村落教书先生一职,日子似乎就逐渐慢下来,单是越年关过后,才过半载光景,颜贾清就总觉,似乎距离年关时候,已是有很长一段时日,再者说来,自打从云仲同几位师兄弟下山过后,连吴霜都闲暇不住,离了南公山,不晓得在江湖里折腾出夺少事端。好在是这半载以来,颜先生同狼孟亭那处宗门时常走动,走过几回狼孟亭打探消息,才是知晓吴霜果真不是什么省心的主,不求寺外,同当世五绝斗剑气,且是扯动了山涛戎一尊法身,催舟而去,与毒尊斗过一招,落得个两败俱伤,却始终无音讯传来。
但颜贾清已不再是当年那位背着黄绳的文人,即
便略微有些担忧,奈何着实是修为稀松,自不会有那等本事,找寻吴霜踪迹,而是始终在山下教书,顶多闲暇时,揣起两三枚鱼干,喂喂那尾云仲携来山上的狸奴,倒也是心念松弛平缓。
实在受不得山巅酷热,颜贾清便要提前一日,从山上携来青雀与狸猫,下山而来,发髻处站着几只青雀,肩头趴着尾实在承不起酷热的一滩慵懒狸猫,摇摇晃晃下南公,在学堂中歇过一夜,第二日趁闲暇时,自去溪边垂钓消暑。说来也是有趣得紧,那尾狸猫身手固然是敏捷,可始终奈何不得已通人性的青雀,在山门中时,屡次三番欲要掏来两尾青雀当吃食,可却是屡屡吃瘪,反倒常要被青雀啄秃两处皮毛,上山以来不但非曾得手一两遭,反是被逼无奈换去一身皮毛,加之颜先生愈发上心,不曾忘却替狸猫备下吃食,故而才是撇下本来心思,同青雀共处,亦不生出什么心思。
连颜贾清都记不得,从何时起这尾狸猫学来如此一身下溪捉鱼的本事,没了黄龙傍身,颜先生即使在鱼钩处挂上些肉食,且先行将溪中打好钓鱼浅窝,亦是屡屡不能得手,今日还未有暮色生出的时节,照旧是寻起枚不甚烫人的卧石,将鱼竿抛到处瞧来很应当有鱼藏匿的地界,随后一手持竿,一手捧书卷,时常放不下心来,还要照看那尾狸猫与三两青雀,担忧狸猫溺水,
生怕青雀遇鹰。
可分明自觉钓鱼本事甚强,颜贾清总要一无所获,连村落里时常下溪流浅处玩耍的孩童,都是能由打溪中不经意摸来两三尾游鱼,但颜先生耗费良多时日,却往往是颗粒无收,因此时常要被侥幸摸来鱼儿的孩童取笑,泥人照旧有三分火气,纵然在这村落之中,人人皆是知晓颜先生学问甚大,且历来平易近人,不过屡次三番空手而归,倒是使得颜贾清很是烦闷。
从前如若是被孩童取笑,倒还罢了,颜先生自认气量倒还尚可,并不会同孩童计较,可如今就连那尾狸猫,都常常要沿溪边转悠,凭双爪捉来几尾分量十足的鱼儿,邀功似叼到颜先生跟前,而反观颜先生鱼竿,莫说是有鱼咬钩,数个时辰下来,往往纹丝不动。
村落中亦有事渔樵者,知晓这位很是勤恳的教书先生,近来难得添了这么门闲趣,顺溪撑舟而过时,常常要指点两句,按说本不应当颗粒无收才是,而偏偏颜贾清多日以来趁闲暇功夫钓鱼纳凉,一尾鱼都不曾取来,倒是比每日皆有所获还要难些。
颜先生从来是位相当好面皮的人,眼见这乘兴而来空手而归的名头,在村落当中传得愈发广,连不少村落里前来浣衣的妇人,远远瞧见颜先生又是愁眉不展坐到卧石处,两眼很是期许盯着溪水,总是要掩口嬉笑几声,固然境界大不如前,但落在颜贾清耳中
,依旧是有些羞人,不得已之下,常常要同那白虎帮帮中人购置些游鱼,多加叮咛嘱咐,言称是千万莫要被人晓得,不然又得遭取笑。白虎帮自从赵梓阳离去过后,交还与林裕山打理,而自打西郡那位新郡守继任过后,照拂甚多,竟是使得个甚是势弱的白虎帮,愈发有起死回生,蒸蒸日上的端倪,竟是不再插足所谓村落之中的帮派争斗,安心过活,当中大多去往溪上,借过些渔舟,凭捕鱼本事安身立命,倒也不曾有料想中那般艰难。
颜先生每每厚着脸皮去往白虎帮昔日帮众处,花铜钱买来两尾鲜鱼时,都需千叮咛万嘱咐,言说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自己乃是做先生的,因面皮过意不去,偷奸耍滑,当然不是什么相当上讲究的行径,可全然不晓得自己买鱼充钓,早已被许多前来溪畔浣衣的农妇瞧在眼中,先生举动倒不曾惹得村落中人鄙夷,反倒愈发觉得颜先生甚是接地气,全然无半点架子,因其博学才大,更对山下百姓孩童一视同仁,于是更是受村落中人爱戴。
可今日颜先生买罢两尾鱼提起,正欲离去,强行厚着一张脸打算去往村中转悠显摆一阵时,却又是忽然之间回首。
夏时百气蒸腾,昼奇长而夜奇短,哪怕是到家家户户皆要掌灯时辰,远山之外深沉沉薄靛依然稳得住心意,按兵不动,迟迟不肯笼罩住远空天日,林海万
顷以里,细碎暮时光,遭卷边大叶缓缓捋顺抽离,搅碎为无穷无尽。
颜先生挑起一只眉头,往更远处张望过两眼,霎时就觉察出有人前来,倒也不见得是动用什么高明神通,而是马蹄声实不加遮掩,犹如清泉流响四散开来,震碎静谧小村,静谧山间,所以难得有些倦容,口中念念有词嘟囔,顺便就将那两尾很是活泛的鲜鱼沉在溪边,只使单手捏住挂鱼的细绳,斜眉歪眼朝溪水对岸,两匹奔走如飞的马儿望去。
头前那位满脸麻点,大腹便便险些将马儿腰压弯的胖大员,望见颜贾清一瞬,似是长出口气,登时勒紧缰绳,神情松懈开来许多,喜怒形于色,但只可惜骑术属实甚难以恭维,单是勒紧马匹缰绳,同身后那位精瘦利索的汉子,差过不止一筹,好在是马匹力道甚足,颠簸摇晃两步过后,稳稳刹住四足。至于身后那位神情淡然,多有散漫的精瘦汉子,哪怕是颜贾清不通晓什么武夫本事,可还是能从此般炉火纯青骑术,连同汉子凌厉举动里,揣测出此人必是位本事不差的武夫。
“西郡来了位林郡守,削城主,拿贼寇,八百老卒解烦忧,近年来这话连在下所处的穷乡僻壤,都传得甚广,两耳起茧,却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林郡守屈尊降贵,能前来这等穷苦山水地,是南公山周遭风水好,还是林郡守想起西郡仍有些穷困潦倒人,
因此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尽一尽大员心意。”
认得颜先生的,都晓得此话相当客气,毕竟本就是位相当油嘴滑舌,通晓如何唬弄戏言的文人,且不见得这文人离了黄龙,去往南公山下当先生,究竟还余下多少神通本领,可自打从南公山这些位攀得交情后,颜贾清总觉得自己这嘴皮,比先前已是灵便太多,想当年做文章时都不见得有这般如泉奔涌的种种连珠妙语,眼下竟是褪去凡俗,满身自然,故而平日里头夹枪带棒早已成势,能有这番言语,可谓是相当客气。
落在林陂岫耳中,此话可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
贾贺亦是嬉皮笑脸看向溪对岸的那位邋遢文人,又偷眼瞥去,在其肩头的鱼竿处扫过两眼,大抵已是晓得这位寒酸文人着实不精通钓艺,不过倒也未曾多言,林陂岫这等人向来不能顺着,倘如有丝毫纵容,铁定是丁点察纳良言的心思都不剩,相反如是贾贺当着西郡一众大小官员连同乡绅富豪的面,大庭广众下好生抢白林陂岫一趟,反倒甚是乐意听取些旁人见地。因此初来乍到,林陂岫遭人不软不硬顶上两句言语,并不见得是什么祸事。
但单臂撑地,肩扛鱼竿的先生却并未就此打住,瞥过两眼神情无甚变化的林陂岫,微微一笑,旋即就将两眼挪到溪水正当中,说了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胡话。
“刚钓上的,起码得有三斤六
两。”
溪水翻滚,有位青衣剑客一步走出,满脸嫌弃鄙夷。
“谁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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