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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章 龙盘虎踞何得容易
    时雪时晴天气,多是来去皆无定数,先前雪仍落时,随后就是云雾略有疏忽,扯开阴沉面纱,竟然是趁飞雪尚未停住时云开雾散,日头极好。往年冬时大多难以见到这等景致,而如今上齐京城里却是屡见不鲜,大多人都习以为常,并无多少人去过度在意这等天景,毕竟依理说来京城富庶人奇多,理应闲暇才是,但同样也是因京城富庶,事往往更是纷乱如絮,桩桩件件,敢与飞雪争数目高低。

    就是在这等看来,冬意渐浓,地上万籁渐收归静谧时节,本是难得令人歇息的好时节,京城里却接连出过两场刺客作祟之事,很快就令人心浮动起来,再无安宁日可言。尽管京城官府连同司职京城大小事的大员将此事已是各处封口,严令不可传扬,但既是天子脚下往来消息奇快,故而纵是自上而下倾力而为,照旧也难免透露出蛛丝马迹,令京城中的各方大臣知晓,虽不至于人人自危,可亦是觉得此事相当古怪。古来凡有事出,则人人心思不一,难免要归到我以为三字,往往要争辩个不停,此番刺客作祟这等少有的大事,京城中人的口风却尽是相当一致。

    荀元拓府上两日之间可谓是相当热闹,相比于往日不甚清净的景象,还要更热闹几分,尤其京城当中官员,连同皇城当中持矛挂甲的皇城守卒都已是分为数批前来,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里外皆有人把守,横是无处落脚。昨夜骊况宿醉,抱起空酒坛睡起个昏天暗地,而今早才要他出门前去倾泻千里,却是被已然早早登门的鳞甲堵住,明晃晃刀剑架到脖颈上的时节,险些两腿一软瘫倒下去,直到荀元拓亲自前来解围,才终究是得了个酣畅舒坦。

    「在下乃是京兆郡守崔顺崔鸿鹊,早闻听荀公子名声,虽因无甚闲暇故迟迟未曾拜会,今日才登门叨扰,实在是不应当,还望公子勿要见怪。」

    此番会客,却不在院中,而在府邸内堂,其一是因时辰过早,屋舍之外实在过于寒凉,其二则是连荀元拓都不曾预料到,这位素有名声的京兆郡守竟会如此早就登门来访,故而也不曾令侍女事先在院中安置取暖物件,索性就径直引这位有些富态的重臣去往内堂当中,吩咐两侍女煮茶,奉些点心吃食。

    「既是您年岁长与在下,又是重臣之与白身,如此就称崔兄理应妥当,」事出突然,荀元拓只披身厚衣便是与眼前人对坐,谈笑之间却无甚局促,畅言道来,「崔兄方才那番话,在下实不敢当,从古而今何来京兆郡守前来拜访芝麻小官的道理,不论是朝堂年月,还是本领高低,或是年岁大小,都是远比在下走得更为长远,如何说来都是前辈,何况无意之间招惹出这等事,却是使得兄台与我二人初回相见很是有些特别,倒也是难得的喜事,因祸得福,无外如是。」

    荀公子兴许旁的功夫尚欠火候,可口头功夫却早已是同自家那嘴极碎的周先生学得奇深,哪怕自认只有其皮毛,亦是足够应付大多事,悄无声息之间就将手段口风藏到深处,不消这位崔鸿鹊去仔细琢磨,就可将此话里的妙意与算不得谦卑的奉承采撷到手头,比起那等寻常客套逢迎,不知要高明多少。

    可崔顺终究并非是常人,刻意未曾先行接话,而是抬眼朝四周观瞧去,眸中神采闪动,很是难得感慨道,「上回前来此地,还是许久之前呐,那时节这屋头下名声奇响亮的老人家还未曾搬出京城去,想当年咱还是个年少有为,肚皮上攒不下二两肉的年轻人,但眼下也早已两鬓微斑,身形亦是越发富态,比不得你们这些位年轻人啦。」随后打量罢周遭摆设,才是将目光重新挪回到荀公子脸上,笑意不减,很是赞赏道,「飞花令不是什么太过高明的本领,凭此论断一人腹中有无真才实学,虽有道理,可还是有更多路数能走,不过能对出飞花数百,怎就不能说你荀元拓有能登天倒岳驾海移地的大才而今朝中可是有不少人生出些妒火来,原因相

    当明了,便是自问不能比,故才忌惮畏惧。」

    「如说是圣上爱才,那丑狈二品将这处府邸让与你,则更能说荀公子当得起不世大才这等美誉,但私下里还是要拿起前辈架势,告知你两句废话,才气高是好事,可要分怎么看,纳安皇城已有很多年不曾有过刺客生事,连想当年天下战事吃紧的时候,亦不曾有刺客作祟,明珠洗尘光华灼灼,到底要自问是否会灼了旁人的眼。」

    同样是不落窠臼,更未曾留甚话柄,明摆又是赠过一句瞧来无甚滋味实则却意有所指的好言奉劝,譬如接过蹴鞠,微添零星力道,再度传与荀元拓,不轻不重,当得起刚好两字。

    荀元拓又何尝不晓得其中道理利害,但越是知晓此中道理,崔顺好心相劝,自然也就有些鸡肋滋味,凡在高位之人言语多需绕圈兜转,即便能品出些余韵,也大多很是含糊,但既是旁人抛出善意,当然不可落人脸面,当即抱拳拱手,认真谢过崔顺提点,「既不曾替圣人分忧解难,亦未上齐出谋划策,更是未尝替苍生社稷黎民百姓谋福,仅是借卖弄那点微不足道的浅淡墨浆,大摇大摆乔迁此地,当真很是有些惭愧,如是无崔兄看顾惦念在下安危,怕是已沦为京城当中一桩笑柄,多年来头一个死在刺客手里的京城中人,最可乐处在于还是个微末小官,怕是找寻谁人说理都难。」

    话要从头说来,昨日正午时节,荀公子难得不曾呆在家宅当中,而是带王甫柝几人前去京城之中闲逛,纵然是飞雪甚急,可这几位的行头确是差劲了些,不论是心血来潮,还是忘却此事,一拖再拖,总算是让近来记性不甚好的荀公子想起这茬来,也不乐意耽搁,同这几位人高马大的武夫一并外出做几身新行头,一来是面上实在不中看,二来也为御寒,顺带瞧瞧京城铁匠有无存下上好铁,替这几位更换兵刃,也已是迫在眉睫的事。王甫柝手头那杆模样相当古怪的长槊,荀公子早已瞧得很是不耐烦,虽说瞧来模样相当瘆人,大抵是顶厉害的兵器,可出门在外,更何况身在京城里,怎么瞧怎么别扭,眼见得那杆长槊已近乎生锈,恰好外出一并换了去,省得过后要另跑一趟。

    于是荀元拓亦不曾知会几人一声,径直将几人带去京城里去量制几件新衣,而后就携几人去往铁匠铺中,打算撞撞天缘,顺带瞧瞧有无中意兵器。

    离铁匠铺尚有一条街时,足有十数人自街角当中杀出,大多使的乃是短刀暗器,并不挂甲,险些与荀元拓几人撞上,不由分说就已是厮杀开来。

    说时淡然,那时凶险,饶是几人出手极快,仍旧未曾拦下两枚梭镖,牢牢扎到荀元拓小臂上头,好在是几人本就身手极高且人人披甲,若非如此,只怕电光火石须臾之间,荀元拓便已然毙命,尤其窦冲索性凭身子遮挡住荀公子,借一身甲胄与掌中枪拦挡住多半梭镖暗器,硬是凭一人之力抵住周遭刺客,其余两人动作奇快,雷霆游动之间已是斩杀大半来犯刺客,才使得荀元拓转危为安。

    崔顺接过荀元拓递上前来的梭镖暗器,托在掌心当中借火烛仔细打量许久,这才不由分说拽过荀公子小臂来,打量打量伤处周遭,见并无中毒迹象,才是缓缓松下口气来,啧啧称道,「你倒是无意之间得罪了许多来头甚大的能人,用毒一事,早年我曾听有江湖中人说起过,不少刺客不乐意使毒,本就是为免于遭人看穿,这京城当中实则规矩极严,想要在梭镖上施毒,总要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大抵是唯恐被人追查出个分明,多半是觉得荀公子不曾习武,自然也无防身的本事,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恰好被公子身旁近侍拦下,确是福运甚大。」

    荀元拓倒是不曾心有余悸,乐呵笑道,「读书之人多是憨傻无心计之人,大抵是老天也瞧不过眼去,才有躲过此劫,刺客尸首在下倒也是提前预备妥当,摆于府邸之外,崔兄去时自能瞧个分明,只不过

    我先前去瞧时,并无甚踪迹可寻,实在不是什么轻松活计,只得是仰仗崔兄找出幕后之人,兴许未必能顺藤摸瓜,可起码也能在日后多提防着些,没准还能化去敌意,缓缓相识。」

    崔顺当然知晓这是客套话,不过后头半句,说得却是无错。

    如今的荀公子乃是圣人顶看重的后来之秀,敢在京城地界差遣刺客冒着引圣人生怒刺杀荀公子的,又怎能当真顺藤摸瓜找寻到此人是谁,归根到底,若是换成旁人,估计连他这位京兆郡守都不需亲至,若是连依仗与进退都分不清,这位荀家弃脉的公子,又谈何能在京城站稳。

    此龙虎盘踞之地,怎有容易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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