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一般的军卒向这条小巷之中涌来,虽说是多数人脸上都是流露出惧色,奈何总是要听命,分明知晓此间如此大的动静,全然不是这边关之中有数的守军所能解去的,但依旧是将整条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颐章东境边关久无战事,更何况重军把守处,乃是边关十五里外的营盘,城关处的确无多少人手军卒,仓皇凑足百十号人手,又如何能抵得上修行人,更何况依方才通禀,起码也是有六七位疑似修行人在此,饶是明知乃是外来者,也断然凑不齐能与如此修行人数目撄锋的军卒,故而这些位军卒虽是壮胆上前,却是无一人胆敢递出刀枪,朝那位立身场中的瞎子动手。
但瞎子好像很是自责,啧啧两声,并未有其余动作,摇头朝右手竹杖处看去,嘀咕一句看来使的手段有点过火,随后竟是扬长而去,丝毫不曾在意赵梓阳递出的一枪,倒是不远处那四位手足残缺的怪人上前两步,轻描淡写拦下枪芒,而后向四周如同山云似涌来的军卒,微微点头。
“颐章军卒确是雄壮,纵使是战事停歇多年,看来依旧不曾掉以轻心,我等佩服,不过此行并非是为挑拨两地惹起纷争而来,至于损毁街巷,自是不会缺了银钱,但与这三人的私事,还望诸位莫要插手。”
“毕竟要拦下我等,有失明智。”
四人近乎是一人一句,言罢过后,深深打量过几眼险些被瞎子一招废去的赵梓阳与李扶安,更是并未去理会被嵌入墙壁之中的剑客,缓步离去。
周遭军卒原本不允放行,纷纷以刀枪对准几人,可旋即便被身后校尉呵斥两声,缓缓退去,让出条路来。
“这几人的衣衫打扮,摆明是大元来人,于颐章边关处搅闹不说,且是出手伤人,为何校尉不愿阻拦。”
直到清去周遭远远观瞧热闹之人后,一众军卒回返,有位身负铁甲的偏官才是走到此间城关值守校尉身侧,皱眉问出这么一句来。两人既是同乡,亦是同年踏入军阵的袍泽,平日里交情最厚,故而其余军卒满腹狐疑却无人开口时,偏官先行开了口,疑虑问道。
也唯有交情莫逆之人,能开这等口。
“我不曾见过天下烽烟的年月。”却不料校尉等众军卒离去过后,猛然回身,两眼紧盯偏官,指指长街,“可晓得这座城中有多少百姓,又可曾想到方才派遣出的哨马要多久才能走到十五里外等到重兵前来的时节,这城中能是如何一番景致,这些你都不曾想过。”
“你我都未曾见过那等天下各处皆陷战乱的景象,说难听些,压根无当初那些人的胆气,凭一城百姓袍泽性命,去承一个虚无缥缈的恪尽职守四字,这等事老子不愿做,莫说这三人乃是什么地界来的修行人,即使是朝中贵胄,这回我也断然不会行这等以卵击石的愚事。至于那三人死活,同这一城百姓袍泽性命相比,在我看来还是后者重,若是上头日后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担着。”
这番夹杂怒气与繁杂意味的言语说罢过后,偏官许久都不曾言语,只是重新打量了打量眼前这位相交足有近十载的袍泽兄弟,又是望向长街之中如今景象,默默闭上两眼,扭头离去。
街道之中有被方才突如其来震动炸响吓住的几位孩童,手头把玩的木剑杏核纷纷掉到地上,虽是有几位胆量较大的,依旧是探头探脑向此间张望,可更多还是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嚎哭不止,也顾不得手上物件在何处,连忙跑回家中。长街之中有不少因天景颇阴,将摊点收回屋中的,轻摇蒲扇埋怨这老天分明墨云滚动,怎就偏偏不给人下上两场通透的雨水,倒是引得人左右为难,方才那声响过去后,也仅有寥寥几人胆敢走出屋舍远远瞧上两眼,其余多数人瞧见那位瞎子出手,尽是变了颜色,匆匆忙忙将家中门窗闭紧,大抵瑟缩到屋中,如何也不敢出门走动。
街上有大雨将至时的泥腥味奇重,远处不知此间事的店家,仍旧是将才出屉绿荷笼饼摆到店面前头,馨香滋味和起一旁不远处求子很是灵验的小庙中香火香灰味,搅到一处,滋味却并不显得古怪,烟火气神佛气天景气,无论哪一样都很是养人。
赵梓阳撑起余力不多的身子,默默走到那处被毁去近半的屋舍中,搀起已同昏将过去无多少差别的剑客,从包裹之中取出银钱,放在那位瑟缩到长桌底下的掌柜手中,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同亦是负创的李扶安架起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的云仲,缓缓走到不远处拴马桩上,将云仲推上马背去。
从方才起,那四人与瞎子就不曾出手阻拦,而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瞧着。
三人经过时,瞎子才是说了句,出城之后莫要回返,往颐章之外走便是,走得越远越好,如想保下一条性命,除却颐章与大元不能回,其余天下皆可去得。
等到三人离去的时节,四人之中无右肩的却是皱眉,不曾看向瞎子,而是自言自语似问起,“我以为你会顺手除去这几位后生,素来有恶名的卒乙,此番怎动了恻隐之心,还是那后生的确是位连你都看好的剑道大才,不愿毁其前程”
瞎子还是那幅神情,嗤笑两声,“剑道大才这等岁数能悟出剑中神意,当属不易,只可惜这境界,还不如那位使枪的,怎么说都是位三境上下的主儿,撑死不过是半个大才,若无境界撑着,纵使是悟道悟剑的天资尚可,亦是无用。”
“可至于为何不信手抹了去,旁人不知我,你四人也应当知晓些我做事的法子,倘若真是将这几位抹除了,惹出那位南公山上的剑仙来,饶是胥孟府而今势大,倾近整座大元之力对付那人,亦是占不得多少便宜。强的终归是胥孟府,这才使得整座大元中各部来投,但要是胥孟府在那位眼前也算不上强,不计损耗寿数境界,灭去一大部,真算不上什么太难的事。看轻五境,总要自吞苦果。”
四人齐齐思量过一阵,也不得不赞同瞎子这番言语。
而至于为何令这三人离颐章走别处,倒是无需瞎子再过多赘述,几人皆是心知肚明,既是这几人不能轻易抹除,最为妥善的法子还是囚于一地,或是待到大元尘埃落定,事已无补的时节,再行将这几人放归南公山即可,既是不曾伤了性命,又未曾折损修为,如是即便结怨,也不见得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如此行事,大抵最为妥当。况且身在颐章边关出手这番,已算是露相,如若是任由那三人归去,只怕还未等来那位南公山上的宗主,就已是被颐章中人盯住,倒还不如逐出颐章,反倒更为妥当。
赵梓阳三人即将出城的时节,遇上了那位校尉,后者立身城门之下,看过一眼醒转过来但仍是身负重创的云仲,旋即竟是抱拳躬身单膝及地。
从被那去而复回的枪芒击伤,苍白着一张面皮的赵梓阳,什么也没说,死死咬紧牙关,颤抖抬起头来看向城头守卒,但到头来喉咙滚动,近乎是由打喉中挤出句话。
“身在颐章境内,任由大元中人动手,当真是令百姓心头安定的好举动。”
“我等几人谢过了,军爷留步。”
校尉依旧是单膝及地行大礼,浑身丝毫未动,但分明赵梓阳仍是不解气,甚至险些将背后大枪抽出,但被才醒转的云仲费尽浑身力气握住枪头,勉强压住,旋即才是扭头朝那校尉道,“无需如此,我等自会离去,当不得如此大礼。”
随后剑客轻声朝双目赤红的赵梓阳说。
“走吧师兄,今日累了。”
算在如今,虽上南公山步入修行以来,屡次三番负创,似乎都不如这回败得如此干脆,大抵就算令黄龙出手,也断然不会有丁点不同,源头在于那位瞎子施展的手段,着实生僻古怪,闻所未闻,再者是境界着实相差过于大了些。硬接那道枪芒的时节,除却筋骨断去几处之外,经络都险些毁去,好在是经秋湖几载以来梳理过后的经络越发坚韧,这才不曾伤着根基。
出城门前,分明已像是丧家之犬的剑客朝身后看了两眼。
边关城中那阵声响过后,大多百姓皆是被边关军卒驱离,其余不知底细的,皆是如往常一般,应当做生意的做生意,家中本就不缺银钱的,去到城中为数不多几处青楼当中,眼见日暮将晚,茶楼当中点起灯火,说书先生喉咙干涩,接连饮过几口茶,又是掏空心思绘声绘色说起书来。旅居歇脚之人难得找寻一处客栈歇息,当然还要仔仔细细同小二算算住一宿的银钱多少,免得平白多耗去银钱。
边关仍是边关,夜里人人有屋可住,已是多年前烽火狼烟时人人都不敢想的好地角。
但唯独容不下三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