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多,朕口都渴了”事情有了定论,殿中的气氛也就缓和了下来,刘皇帝就像一头收敛起来利爪的猛虎,脸上露出点近乎施舍的笑意,言语都轻松不少,冲恭立在侧的喦脱呵斥道“没看到朕与李卿叙话吗为何不上茶”
大概被刘皇帝方才的龙威给震慑到了,闻斥,喦脱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应道“是小的疏忽了,请官家恕罪,小的立刻差人奉茶”
言罢,喦脱便屁股朝外,躬着身体退下去安排了。刘皇帝指着喦脱,对李崇矩道“此阉宦,也是朕身边老人了,素会伺候人,办事很得体,连他都有疏漏的时候由此可见,是人便会出错,朕也不例外,因此,有些事情,卿也不必介怀”
突然听刘皇帝来这么一段话,李崇矩心中暗思,而后了然,这大概是指去岁武德司出现的那些被刘皇帝申斥的差错了。
微拱手,操着低沉的声音,道“陛下宽宏,微臣敬佩”
摆了摆手,刘皇帝看着他,说“你在朝中,虽然功名不显,但二十多年的汗马功劳,朕都是记在心里的。今欲求退,朕也当与你尊荣,爵晋郡公,以侍中职致仕,朕再予你庄、宅各一座,金银各百斤,赐龙头拐”
“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闻言,李崇矩彻底松了口气,缓慢佝身,大拜道“然,郡公之爵,臣不敢受,请陛下收回”
“大汉的勋贵们,无不想晋爵传家,将帅们更不乏因定爵高低而生怨艾的你倒是与众不同,郡公之爵与你,竟然推拒,让朕说你什么好”刘皇帝一咧嘴。
闻言,李崇矩态度坦诚地应道“陛下,人当有自知之明,臣自忖度,过往虽薄有苦劳,却不至于封公,臣若受之,难以服众,心亦不安。蒙陛下恩赏,赐以县公,已然非议颇多,更不愿陛下怜悯,而晋重爵,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听其自陈,刘皇帝却轻摇头,郑重地道“勋爵,国家名器,不可轻与人朕赐爵赏勋,从来师出有名,从无无功而受赏者朕念你功劳,你何以自轻”
停顿了一下,刘皇帝又道“你也是从朕身边走出去的体己之人,当初从河东打到河北,沙场之上,出生入死,又何曾惜命遗力
当初,你也是统领一军的大将,朕让你接掌武德司,也是剥夺了带兵作战,沙场建功的机会,否则,朕削平天下的过程中,岂能没有你用武之地
这些情况,朕这心里,岂能不晓”
刘皇帝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让李崇矩沉默了片刻,终于再拜道“陛下恩遇之重,臣从不敢忘怀,臣,只是受之有愧啊”
“朕决议已定必难收回成命,你当不复多年,满朝之中,谁若不服,便让他来找朕”刘皇帝强势地一摆手。
见刘皇帝态度如此坚决,李崇矩值得感激地谢恩。这君臣俩,一个要赐重爵,一个却反复推辞,在当朝,也就独此一例了。
李崇矩此人,文无经天纬地之才,武无克定乾坤之能,但在其身上,却总能见到一些当代豪杰志士难能可贵的品质,其忠臣谦慎,少有人及。
当然,这其中或许也有不得不为的缘故,毕竟,伺候是刘皇帝这样一个君主。而刘皇帝呢,同意李崇矩请辞,也未必不是念其忠诚勤勉,成全他一个安度晚年。一直以来,在刘皇帝的眼中,李崇矩都是一个难得的纯臣、孤臣。
刘皇帝纵然早已蜕变成一个政治动物,心硬如铁,却终非草木,对于像李崇矩这样的臣僚,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稍后,找太医将额头清理一下”注意到李崇矩那磕破的头,刘皇帝关怀道。
“是”
喦脱带领内侍奉茶,君臣对饮,毕。刘皇帝轻舒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认真,问“自乾祐五年以来,你主持武德司务,已然近二十载,你这遽然离职,庶务料理,当委何人朕如何能够找到一个能够担当此任的人你可是给朕出了一个难题啊”
李崇矩显然是有所考虑的,答道“武德司成立至今,已有成制,诸官僚属,皆可依制而行,纵然无臣,也可正常运转”
“话是有理,但也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了解武德司务了”刘皇帝道。
此时的李崇矩,大概最不想听,也最怕听的,就是武德司离不开自己这样的话,这也是他下定决心请辞的关键原因。
“大汉人才济济,岂独一个李崇矩不能任之”李崇矩说道。
“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人选,卿以为,卸任之后,谁能继之”刘皇帝直接问道。
李崇矩沉默了,在刘皇帝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拱手道“还请陛下圣裁”
刘皇帝或许也明白,以李崇矩目前的心态,要让他主动推举人才,是很为难他的。因而,自己考虑了一番,抬指道“那河西都知王寅武如何”
李崇矩这才开口附和“王寅武乃是武德司下属得力干将,十多年来,处事老练,行动果决,作风硬朗,有不少功劳。此番,又得新功,亲自接回魏王、赵公二位殿下,陛下如欲抬举,是他的福分,当无疑议”
李崇矩呢,心里早就做好了,不论刘皇帝提谁的名字,他都附和,因而回答没有任何迟疑。事实上,倘若李崇矩去职,继任人选,也无外乎两个来源,其一由刘皇帝另择心腹将臣,其二便从武德司下属的都知们中挑选。
而武德司已成体系,找个外行不是不可以,但为顺利过渡,刘皇帝显然更倾向于后者。按照正常情况,副使抑或是京畿都知,会是更合适的人选,然而,他们与李崇矩的关系更为亲近,受其影响更大,这是他过去稳稳掌控武德司的必要条件之一。
相较之下,从京外道州调人,此时反倒显得更适合了,而王寅武正好此番因寻回远征将士之功,得以上达天听,在刘皇帝这里留下了印象。不得不说,人的际遇,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当然,也要敢博,若没有涉险远赴不毛寻人,就未必是这个结果了。
而对于刘皇帝的心理,李崇矩纵然难以全知,也多少能够窥探一二。心中也不由为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属叹息,自己这算是耽误他们的晋升之途了。
不过,在王寅武升任事上,有一点,李崇矩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王寅武在西北多年,同西北军政牵扯过深。
当然,此事就看如何看待了李崇矩有心提醒一下,却顾忌刘皇帝,终是没有开口。
“那就定了”刘皇帝也直接拍板。
而站在刘皇帝的角度,谁当武德使,顾忌的方面要更小一些。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如李崇矩,没有他的资历,没有他那般受信任,也不可能有李崇矩在任的那种权威这或许也是李崇矩这个武德使,当不下去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卿膝下有一双儿女吧”议完事情,刘皇帝开始同李崇矩拉扯起家常来。
“正是”李崇矩应道。
“可曾婚配”刘皇帝问。
皇帝一张口,李崇矩便明白了什么,恭谨地答道“长子继昌,两年前便已成婚,今在兵部任职。小女继芸,今春才许人”
“哦”刘皇帝眉毛一挑,道“婚配何家啊”
“都是寻常清白良家,不名一文”李崇矩道。
“你的子女,也是朕的子侄,看来,朕得补上两份贺礼了”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崇矩一眼,刘皇帝说道,言语中似有可惜之意。
“多谢陛下美意”李崇矩应道。
“稍后留下,同朕一道用膳,朕还要同你好生聊一聊,朕近些年来,是越发想念过去打拼天下的时光了,岁月峥嵘,令人怀念啊”刘皇帝又道。
“是”李崇矩恭谨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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