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白日,宫室之内,殿宇楼台间,比起夜里也热闹不了多少,周遭处在一片宁谧当中,严肃却并不压抑。更名不久的崇政殿内,倚着食案,刘承祐正在进食,有他喜欢吃的豆腐。
怀里,尚且抱着他的皇长子刘煦,快九个月大的婴孩,单手可提,不过长得开了,手感也比较实沉。虽在襁褓之中,但继承父母的优良基因,很是可爱。
刘承祐不怎么会抱孩子,但待在其父怀中,刘秾哥却很安静,不吵,不闹,更不挣扎,完全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一双乌溜的眼睛,十分灵动,盯着刘承祐的下巴看。
突然咯咯地笑了两声,刘承祐低头,看着幼儿白嫩的笑靥,也不禁流露出点轻松的笑容“怎么,你也想吃”
说着,便将筷子间还夹着的一小块细软的豆腐,往他嘴边靠,有意思的是,刘秾哥还真配合着张开嘴,露出粉嫩的牙龈。旁边侍候的李婆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相阻“官家且慢,可不能给秾哥乱吃”
那疾言厉色模样,倒微惊了刘承祐,筷子间的豆腐差点给抖落掉了。往自个儿嘴里塞了口豆腐,嚼了两口,说道“无妨,朕与这孺子相戏罢了”
“老妇冲撞了官家,请官家恕罪”见状,老妪倒是回过神来,谨慎地道。
“何罪之有”刘承祐摆摆手“李婆,你照料秾哥,倒是格外用心,当赏”
“谢官家”老妪面色虽喜,但语气动作都透着安稳。
“好了,看也看过了”刘承祐将孩子递给她,吩咐着“将秾哥带回仁明殿吧”
“是”
待老妪抱着孩子退去,刘承祐很快收心,三两下往嘴里刨食,用膳完毕,方才拿起一封奏章阅览起来,来自徐州的徐州的奏章。
“陛下”殿前叩见的,是郭威与魏仁浦。
“二卿坐”刘承祐吩咐着,目光在两个谦恭的表情上停留了一下,问道“王枢密怎么没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由郭威道“回陛下,王枢密去核查滑州禁军兵杖籍册,尚未还京”
“哦”刘承祐应了声,不以为意,探手拿起御案上单独拜访的一封奏书,对二者说“王枢密所进京外禁军整练事宜,二卿也都看不过了吧”
“魏卿想来,更是了然于胸”刘承祐还特意瞟向魏仁浦。
二人齐声“是”
郭威一副安然状,平静地应道“王枢密所拟奏,考虑周全,略无疏漏,臣等以为,甚妥”
“朕,也是这么看的”刘承祐悠悠然地说道“朕已作批示,就照此着手整顿,从滑州驻军始。同侍卫司那边配合好,拟定遣派换防之军。”
往外调派驻防禁军,当然得从侍卫司下的马步军调动的,无他,兵力多。
“唔”顿了下,刘承祐又补充了一句“此番,就劳魏卿需多尽力费心”
魏仁浦闻言微讷,不过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足够平静地,应了声是。
刘承祐这是打算扶魏仁浦了,郭威在旁,看得清楚。心中暗思,枢密院已经有他与王峻了,望了望刘承祐,天子当不会再往里边添火了吧
青天白日笼罩下,东京市肆间,虽算不得比肩继踵,人流如潮,却也热闹。一间市肆,坐落在市井繁华处,装饰颇具格调,人来客往的,生意倒是兴隆。
“此间酒肆,背后的主人,靠山定然足够硬”雅室内,一名神采俊逸、气度不凡的锦服中年,把玩着青瓷酒杯,扫着窗外堂间的景象,说道。
“韩公何以见得”其对坐位,一名短须青年,好奇发问。
“上门的酒客,都太规矩了”韩姓中年,随口应道,目光仿佛深邃,嘴角微衔傲意。
这韩姓中年,便是韩熙载,此番从宣州节度推官任上,被唐主李璟,任命为使者,北上东京,出使大汉。
却是南唐与大汉交恶一年多了,龃龉不断,刘知远当政之时,对南边顾忌不多,让南唐讨了些便宜,不时还敢叫嚣着挺进中原,还复旧都。但等刘承祐继位,虽欺其少主在位,屡有动作,但始终没能得到大便宜。
尤其在刘承祐平河中后,别说讨便宜了,尽是吃亏了。在两淮一线,原本是唐军时时侵扰,但随着大汉朝局渐稳,国内渐宁,调了个儿。如今是淮北一线的汉军,腾出手来,不时南渡抢掠,淮南可是富地方,随便抢点东西,便足够穷得叮当响的戍防汉军舒服一阵子。
前阵子,大汉的密州刺史王万敢、沂州刺史郭琼,请诏南下进讨唐贼,俘掠焚荡一番,满载而归。眼瞧着情况不对,南唐这边的偏安属性犯了,既讨不得好,李璟筹谋着和好,以韩熙载熟悉北事,派让北上,意图修复两国之间的关系。
韩熙载三年在与宋齐丘、冯延巳的党争中遭贬,此番被委以使汉重任,以他聪颖,倒也清楚,若得顺利功成,谈得好,回朝自可复归中书。
思及此,韩熙载又想起金陵的朝局,眉头不禁蹙起。他此前虽然身在宣州,但一直惦念着朝中的局势,宋、冯一党虽然也遭贬斥,但近来多有复起任用,宋齐丘、冯延巳仍在地方,但二人的党徒仍旧势大,李璟这是又欲用他韩某人去平衡朝堂的势力了。
“哎”悠然长叹。
“韩公何故叹息”旁边的斜领锦服青年,是随行北上的副使。
当然不会说出心中所虑,韩熙载淡淡一笑,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春笋,嚼了嚼,似乎味道不错。不过其人仍显傲然,以点评的语气岔开话题“此间酒肆,酒好,菜好,就是这酒肆太过浮浅,失之风雅”
“韩公俊才绝俗,高居风雅,此等场肆,自不能入韩公之眼”副使一撇嘴,似有讥讽意。
这副使,属宋党。李璟的用人啊,却是干什么都不忘搞平衡、和稀泥。
“只是考虑到此番北行的职责,身负君命,不敢忘忧啊”韩熙载傲然地瞥了副使一眼,淡淡道。
提及此,副使面露不愉“汉帝果真是北蛮,不通礼数,我们已经到开封这么久了,居然还晾着我们。”
“听说汉帝勤政,也许人家正忙于军国大事,岂有空接见我们主动上门,低声下气啊”韩熙载不咸不淡地道。
那副使闻言,不乐意了“出使是陛下的诏意,莫非韩公心存不满”
“岂敢”见着异党之徒,随口便给自己扣帽子,韩熙载不以为意,只是态度不屑。
“难道我们就在开封干等着”副使语气不耐。
“不然呢”韩熙载语气仍旧欠奉“急有何用”
“哼”副使轻哼一声“韩公倒是不急,不然何来的闲心,每日流连于这开封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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