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承祐以垂询的目光看着自己,李少游当即道来“刘信既是皇叔,又是一方藩镇,纵有罪过,官家亟行处置,还当堂堂正正”
“朕降诏拿之,难道还不够堂堂正正吗”刘承祐不待他说完,便打断,质问道。
“臣非此意。”李少游不慌不忙的,再一揖,说“臣只是觉得,眼下还不可贸然拿之,需有理有据,查有实证,否则传扬出去,恐不利于官家的名声,且容易引起旁人内不自安,对朝廷心起疑忌。”
“再者,太后与群臣,亦需有所交待。另外,许州节度上下,有罪者又岂皇叔一人,其所属职官僚佐,借势作奸犯科,欺压良善,不可胜数。忠武军辖下,尚有数千牙兵,其间有不少助皇叔为恶之将吏士卒,为免动乱,还需慎重处之”
随着李少游的叙说,刘承祐的神情已然十分平静“你这番话里,意味颇深啊旁人,哪个旁人”
“不过,你考虑事情,倒是越发妥当了。许州之事,你心里恐怕早有考量吧”刘承祐盯着这个表兄。
李少游躬身应道“官家有命,臣不敢不多加考虑,仔细思量。”
闻言,刘承祐彻底摆平了心态,抬手朝赵延进做了个退下的手势,自个儿思量了一会儿,虚握拳头,朝李少游吩咐道“朕懂你的意思,接下来,将你所查刘信的罪状,给朕一一落实明细,搜集固定证据,不是要堂堂正正吗,朕就给他来一个光明正大”
“是”李少游赶紧答道。
“张德钧”李少游退下,刘承祐只沉吟了一会儿,冷声唤道。
“在。”
“知会下去,御前当值的内侍、女官、侍卫,都给朕把嘴闭牢了”刘承祐的语气格外严厉。
后面半句话不用讲,张德钧哆嗦了一下,赶忙应和着。
“传御史赵砺”
“是”
独处一室,刘承祐随意地拿起一份发自东京的奏章,是关于河东转运钱粮的事。可惜,刘承祐有些提不起兴致。怀着一个稍显复杂心情,在屋中转悠了几圈,步至窗棂前,背手而立,平静地看了看窗外带着带着绿意的春景,目光逐渐冷淡而坚定。
此番南下,除了处理刘知远的葬礼之事外,刘承祐另外存着的,还正是处置刘信的念头。对于他这个皇叔在许州的作奸犯科,他是早有耳闻,只是在处置力度上,有所迟疑。然而,到许州后,经过此番调查,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叔为祸程度到底有多深。
事实上,到此时,刘承祐的心思已经足够坚决,对刘信要从重处罚。鸡,是需要时不时地杀一杀的,而皇叔这只鸡,份量恐怕是最重的。
赵砺自皇帝行在退出,自归下处,脚步急促,神情间带着少许的激动。此次的随行御史中,以他官位最高,最受皇帝信任。随着刘承祐的对监察系统愈加重视,他这个御史台的骨干重吏,也算是春风得意。
事实上,此番南下许州,赵砺暗中也筹谋着办一件大事,御史台的权威,除了皇帝支持,也需要他们搞点大动静,以正名。而巧的事,赵砺选中的目标,也是刘信。
对于重拾京外道州的监察,御史台也是用了心的,从近畿诸州开始,然遍观诸州,也就许州这边事多。这几日间,非只武德司在调查刘信,许州的御史也在暗中体察民情,搜集证据。
而赵砺,别看他此前,以勇于进谏,敢于直言为刘承祐简拔于洛阳。但此次,存着对付刘信的意思,他这心里,实则忐忑异常。得知的消息越全面,对许州的情况越了解,越加恐惧,他相信,只要自己敢弹劾刘信,这皇叔绝对敢带人将他拿下,暴刑酷法招呼着。
不过,恐惧归恐惧,心思反而愈加坚定,毕竟是,名扬天下,声震朝堂的机会,对于他这样的言官来说,机会难得。当然,他也看准了,天子与刘信叔侄之间,关系并不算友善。
然而今日,赵砺心头的那最后一次犹疑被掐灭了,一次面君,刘承祐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有点出乎赵砺意外的,天子竟然也有心整办刘信。
“院使。”一名年轻的监察御史,奉命而来,正见满脸干劲的赵砺。
“搜集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吗”赵砺看着年轻的下属,颇具威严地问道。
闻问,御史立刻拿出了几封册书,恭敬地呈给赵砺“不敢怠命,经属下等整理,共计十条”
“嗯”赵砺接过,稍微一览,嘴里夸奖道“进士出身,这笔杆子,真是不错”
“院使谬赞了”青年御史拱手道。倒是挺谦逊,难怪能被赵砺带在身边。
见埋头于案牍的赵砺,青年御史神气面庞间浮现出少许的忧虑,拱手道“赵公,这所列十条,桩桩重罪,皆指向许州节度。然而,那毕竟是皇亲,陛下的亲叔叔啊,如此,如此”
抬起头,看着这后生,赵砺淡定地道“怎么,害怕了吗”
御史并不掩饰自己的畏惧,答道“这几日,我等走访民间,刺情探事,已引得州兵监视。下属们,如今都不敢出去了。”
面对其状,赵砺也不以为哂,只是拿起手中册页,问道“你倒是实在,心中有惧,也是常理。不过,尔等可忘记了,边中丞的告诫,秉公直言。陛下的教诲,亦要我等不避权贵”
御史默然,只是把头埋得很低。
见状,赵砺嘴衔着点笑意,问“老夫入仕甚早,然一世蹉跎,四个月前,也不过西京区区一留台御史。而今,却蒙圣恩,得掌御史一院事,你可知为何”
青年御史一愣,随即拱手道“下官有所耳闻,是院事当初,直谒天子,弹劾西京留守史弘肇之不法,得到陛下赏识。三院之中,无人不对院事的忠正、胆略,表示钦佩啊”
赵砺面上带着些自信的意味,仿佛也回忆起了当初位卑之时的自荐一举,悠然道“彼时,老夫便差点丢了性命。”
“这一回,老夫仍旧报有此心不为其他,就为许州受苦的官民,为还许州一片清平”赵砺一脸大义凛然。
“赵公高义”
“呵呵”见这年轻后生被忽悠得郑重无比的模样,赵砺微微一笑,又以一个轻松的口吻道“不过结果,或许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此言怎讲”
赵砺摇摇头,却没有解释。
待屏退下属,赵砺又沉醉于对呈报细务的审查中,良久,直起身,深呼吸几口,似乎调节了一番情绪,表情严肃地提笔,奋笔疾书。
落笔所书,成数百弹劾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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