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燕觉得自己难逃一劫。
当年皇叔一次喝多了,唏嘘道“人之将死会如何本王无数次想过,大概会想着这些年的经历,想着那些恩怨情仇”
皇叔那些年是在刀锋上跳舞,游走于帝王的杀机边缘。
所以他有此感叹。
赫连燕此刻却没想到那些过往经历。
她想到的,竟然是杨家。
那个看似一本正经,可偶尔也会看一眼自己丰腴的男人。
我为何要想他呢
赫连燕觉得有些怪。
按理,我不该想着死去的亲人,以及对赫连峰和皇叔的恨意吗
可她此刻脑海里竟全是杨家。
老贼,老二,怡娘最后就是那个男人。
她的过往就如同是一艘无人掌控的小船,随波逐流,不知何处是归处。所以她在宁兴茫然,在潭州也茫然。
在这个时候,那些茫然自动消失了,剩下的,就是那些烟火气。
皇叔,你错了
赫连燕笑了笑,然后,坦然准备受死。
可如安却颤颤巍巍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如安”赫连燕见他要摔倒,就扶了一把,“你这是何苦”
“杨家的饭菜,好吃”如安抢过赫连燕手中的短刀,说道“谁要想断了老夫的美食,老夫便同他拼命”
赫连燕眼中含泪,“好”
“动手”
万凌霄知晓如安要拼命了,但此刻就算是他要原地爆炸,也得弄死了赫连燕再说。
马蹄声就如同是惊雷,一下就震破了赫连燕待死的心境。
她偏头看去。
数百骑从左侧官道上转了出来。
战马转弯,整个马躯几乎都甩了出去,马嘴张开,奋力的喘息着。
马背上,那身唐军的甲衣刺痛了老孙的双眼。
“是唐军”
第一个唐军骑兵的身前,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孩子指着这边,“就是他们”
老孙想起来了,“这个小畜生是谁”
大战之前,北疆处处都在警戒。按照统一安排,发现陌生人要马上上报。老孙他们到村外取水,自以为隐秘,没想到却被这个孩子看到了。
四个带着兵器的陌生人,不敢进村子这个消息报上去,村正马上寻到了在附近游弋的游骑。
数百骑疾驰而来,有人厉喝,“弩弓”
弩弓在手,骑兵们加速了。
一波弩弓齐射,接着骑兵掩杀,谁能挡得住
“是劲弩”老孙只觉得痛彻心扉。
“杀了他们”老孙咆孝。
万凌霄却毫不犹豫的飞退。
他兴许能硬生生的冲进去,和这帮子骑兵绞杀在一起。
但若是不小心挨了一箭呢
弩箭临身,什么内息都没用。
“走”
老孙痛苦的后退,一边退,一边喊道“贱人,你等着,我此生必杀你”
倒在地上的陈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老孙扑倒,另一边的方觉飞扑在他的身上,一拳,抬头狂喜,“师父,抓了个活的”
“杨使君,来嘛来我家吃”
“杨使君,我家的馎饦有鱼虾,鲜美无比”
杨老板还处于修整期,没事儿在城中乱逛,也算是熟悉地形。
那些商贩早些时候见到他可不敢这般放肆,是一个妇人开的头,见杨玄不生气,还笑眯眯的,就把他拉拽到了自己的摊子前,用那种你不吃老娘就灌的姿态,活生生的逼着杨玄吃了自己做的一碗羊汤。
而且,还不收钱,说若是给钱,就是把她当女妓了。
连老贼都为之叹息,说这个女人了得。
随后,杨老板走到哪,那些商人都亲切的招呼。
“这是”一个刚来的外地人问道“你等对杨使君为何这般亲切”
商人说道“咱们都希望桃县能变成第二个太平,第二个临安”
“老夫刚从临安来,那地方,繁茂”
“都是杨使君的功劳,所以,咱们都支持杨使君,若是他为节度使就好了。”商人轻声道。
谁都知晓这是黄春辉的最后一战,也是最后一站。
“敌军斥候今近桃县外三十里,被我军斥候驱逐。”
江存中回报。
“嗯”黄春辉没动。
“城中怕是潜入了鹰卫。”
廖劲说道“出行小心些,另外,大军动向注意遮掩。”
“嗯”黄春辉看似在打盹。
刘擎说道“咱们不怎么出门”
他看着江存中,“昨日你等拽着子泰去了青楼”
江存中正色道“只是去消遣”
“是吗”刘擎说道“早上有人扶墙而出,说,练马槊把腰给折了,是你吧”
江存中点头,“是下官,不过,下官这几日确实是在练习马槊。”
刘擎唏嘘道“老夫在你这个年纪,可没这般厚的脸皮”
“让子泰小心”黄春辉开口。
先前,他无视了鹰卫潜入城中的威胁,就是觉着大伙儿都是老家伙了,应当知晓轻重。
有人去寻杨玄,晚些回来,说道“杨使君说,正好闲着无事,玩玩也好。”
这话,自信的令人有些不自在。
但杨玄确实是这般想的。
他此刻就坐在一家酒肆里。
就在先前,一个妙龄少女强行把他拉了进来,杨玄蹙眉本想拒绝少女说有元州来的美酒。
谁都知晓杨老板来自于元州乡下,这句话,成功让杨玄想到了家乡。
乡愁就是酒,唯有喝醉,才能在梦中归去。
他嗅了一下,酒水不怎么好,但杨玄确定就是元州的米酒。下酒菜也普通杨玄甚至看到了猪大肠。
他用快子挑起猪大肠,“这什么东西”
这东西他只在卷轴里见过,哪怕是在小河村,猪大肠也是没人吃的。
酒肆里的人都看向了他,伙计过来,热情的道“客官不知,原先豕大肠腥臭没人吃,后来出了个高人,把豕大肠清洗干净,加些调料熬煮,哎那味道”
杨玄嗅嗅,“腥臭”
“腥,就对了”伙计说道“吃的就是这股子腥味,不信,客官尝尝。若是不好吃,这一碟豕大肠就白送给客官。”
“就不怕我故意说不好吃”杨玄夹了一片,看里面的肠油竟然还在,不禁苦笑。
“客官这气质,少说也得是个有钱人吧”伙计一张嘴麻熘,“若是客官愿意不给钱,小人包了”
“你倒是会说话。”老贼也夹了一片豕大肠,却放在了潘生的碗里,“小潘,吃。”
潘生干呕,“师父”
“乖”老贼笑了笑。
伙计让他生出了疑心,故而做个姿态。
潘生还不知,就夹起豕大肠。
杨玄指着伙计,说道“让他吃”
潘生一惊。
老贼冷笑,“豕大肠腥臭,吃不起肉的人家都不乐意吃,你却堂而皇之的摆出来,这是想引人瞩目。既然如此,这豕大肠中定然有些意思,你先吃一个”
伙计呵呵一笑,竖起大拇指,“果然是杨使君身边的老贼,这眼睛,毒”
掌柜出来,“诸位,小店有些事要办,还请诸位暂避。”
食客们不满,牢骚满腹,掌柜笑道“都不收钱”
早说啊
食客们顷刻间就消散了。
可出门之后,众人相对一视,一个男子说道“这些人怕是对杨使君有些心思,报官”
“好”
“娘的,以为一顿酒食就能收买了咱们贱狗奴”
酒肆内,伙计笑道“小人并无修为。”
“这是信使”杨玄用快子扒拉了一下豕大肠。
伙计微微欠身,笑的卑微,“正是。”
“谁让你来的”杨玄把快子搁下,心中盘算着。
长陵
长陵无需用这等手段,但文青少女一旦生出了那等文青的念头,说不得也会来个惊喜什么的。
或是皇叔。
杨玄觉得不可能,现在的皇叔是大辽皇储,若是可能,他能亲手掐死杨玄。
那还有谁
“是大统领令小人前来。”伙计说道。
“你装伙计很像。”杨玄赞道。
“您过奖了。”伙计笑道“小人在宁兴本就是伙计。”
“这专业”杨玄想到了赫连燕,回头给燕儿说说,好歹也学着些。
老贼慢慢挪到了他的右侧,潘生起身,走到了大门处。
王老二无聊的摸出肉干,嚼的腮帮子鼓起,就像是个匪徒。
身边的宁掌教正在喝茶操蛋,他啥时候弄的茶水
杨玄觉得见鬼了。
他干咳一声,“那个寡妇让你来作甚”
赫连红新婚夜就杀了自己的夫君,随后执掌鹰卫,堪称是个狠人。但她忌讳别人说自己是寡妇,据说为此杀了十余人。
伙计却没有为自家大统领讨公道的意思,依旧笑眯眯的道“大统领说,长安的在宁兴颇为受欢迎,她也看了不少。
才子佳人的故事令人感慨不已,她最喜的便是大团圆的结局。可世事难料,许多时候,却会多了不少磨难。”
长陵
杨玄眯着眼,“写,我能做那个寡妇的师父。你说了这些,便是铺陈,想要什么说”
王老二问道“老贼,郎君为何不说做她的师祖”
老贼正色道“要想学得会,得陪师父睡,明白了吗”
伙计并未被激怒,而是摸出了一个锦囊,打开,里面是一枚发簪。
“这是大统领送给杨使君的。”
王老二“这是这是赫连红的发簪吧郎君,你有了一个寡妇了,怎地还来一个”
伙计终于憋不住了,澹澹的道“还需留些口德”
王老二说道“都想杀人了,还留什么口德”
杨玄接过锦囊,看着发簪。
确实是长陵喜欢的风格。
长陵若是有话,自然会令人来和他说,或是书信往来,绝不会弄什么赠君以发簪,一表思念之情。
除非,是觉得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杨玄心中微动。
伙计说道“公主掺和了朝政,前阵子为了心腹柳乡触怒了陛下,陛下震怒之下,令人把公主软禁于宫中,只等南征凯旋后再做处置。”
身边的宁掌教捧着茶杯,悠闲的道“你还和那边的公主眉来眼去,就不怕晚上被一刀弄死”
杨玄尴尬的道“就是以文会友,笔友。”
“呵呵老夫,理解”宁雅韵当年也是女人追逐的对象,只是笑了笑。
杨玄握着发簪,不由的想到了长陵。
那个少女啊
终究还是走上了那条路。
他把发簪收起来,说道“辛苦你了”
伙计笑道“公主称呼大统领为姨,故而大统领才不顾规矩,令小人来送发簪。”
“我与长陵只是以文会友。”杨玄说道“大战在即,那个寡妇令人送来了长陵的坏消息我不信,可终究脑子里会琢磨此事,一琢磨,心就乱了。心一乱,如何能倾力而为这比离间计也不差。那寡妇可去领兵了。”
伙计微笑不语。
“手段不错,不过,我和长陵,也就是比陌生人好一些。她倒霉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一番,随后,听天由命,不关我事”
伙计叹息,“大统领说,男人多负心,故而都该杀没想到使君竟然也是这等人。”
“那个寡妇是不喜男人吧”杨玄问道。
伙计说道“对了,还有一事忘记了告知使君。就在前几日,鹰卫伏击了赫连燕那个叛贼。此次是大统领看重的好手亲自带队,那个叛逆的尸骸,应当已经烂了。”
从长陵,再到赫连燕
宁雅韵轻声道“看来,北辽那边颇为看重你,这手段,是一个接着一个,就想乱你的心神。”
杨玄心中一凛,想到赫连燕的身边有如安师徒后,又微微一松。
伙计彷佛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对了,如安,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杨玄一怔。
伙计笑道“那是大统领亲自拉进鹰卫的好手,在宁兴,也是风云人物。斩杀叛逆,乃是我鹰卫之责,让使君见笑了。”
“你成功的激怒我了”
杨玄深吸一口气,宁雅韵低声道,“你断定那公主无事”
“她,聪明着呢”
当初杨老板绑架长陵,一路以为这是个文青的弱女子,后来才知晓,这是一头母老虎。
赫连燕啊
这一刻,杨玄才发现,自己心痛了
“弄死他”
老贼起身,伙计笑道“来之前,小人就没准备活着回去。不过,能看到使君心疼,小人觉着,值了”
噗
一个包袱被丢了进来,散开,里面的人头滚到了伙计的脚边。
随即,一个妩媚的声音传来。
“哎哟郎君竟不肯为我落一滴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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