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颖接了太平县县令之职,杨玄洗清冤屈,长安那边必然会给予补偿。升迁是必然的。”韩立惬意的在喝茶。
“陈州没有职位了,上佐有一个卢强足矣。再往下便是参军。”心腹笑道“此人也算是参军的对头,走了也是好事。”
韩立的眼中多了艳羡之色,“有贵妃撑腰,此次他怕是能进六部。六部啊”
对于北疆官员来说,进六部为官几乎就是每个人的终极目标。。
“宁为长安一小吏,不为北疆一刺史。”韩立挠挠头,有些遗憾。当初他若是能把杨玄给搞下去,按照上面的许诺,他此刻应该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进六部,这便是把杨玄搞下去的报酬。可现在韩立依旧原地踏步,而杨玄却飞升去了长安。
就像是一个破旧的小村里,村里人每日就指望着几块薄田糊口。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可突然有人说在城里寻到了差事,带着一家子潇洒走了。
剩下的村民心中的那种羡慕嫉妒和空虚,至少得半年才能消散随后会把此事挂在嘴边。在村口的大树下,在各家的门外,在自家的院子里哎那杨老二一家子说是在城里混的不错呀
于是这种羡慕嫉妒和空虚,就会渐渐演变成一种憧憬和幻想。这些村民会憧憬着自家也有那么一天。聪明的人会从此脚踏实地的去努力,或是咬牙让自家孩子去读书什么的。
聪明过头的便会整日做白日梦,梦醒来,寒霜早已摸上了窗台。
“天亮才见马牙霜啊”心腹安慰道。
“哎来了个司马”值房外有人喊了一嗓子。
韩立一怔,“司马怎地有人来陈州养老”
别驾长史和司马就像是宫中的冷宫,谁倒霉了,谁被边缘化了,职位高的,直接丢某州为别驾或是司马。这就相当于级别不变,但已经凉了。
心腹幸灾乐祸的道“定然是长安的某位倒霉蛋,少说六品以上,这一下被打落尘埃,也不知会如何颓废,下官去看看。”
韩立拿起文书,关于谁来陈州养老的事儿在脑海中渐渐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抬头,就见心腹站在值房外, 面色惨淡。
“谁”韩立问道。
“杨玄。”
州廨的人都说新任司马是个倒霉蛋, 当得知是杨玄时, 顿时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老头子这般宠爱他,这司马怕是就成了货真价实的上佐。”
“使君在上,卢别驾资历深厚, 自然是其次。杨玄这位司马便是陈州其三。”
“这官升的有些猛啊”
陈州官吏愕然发现自己的头上多了一个婆婆。
这个婆婆笑起来脸颊还残留着一个酒窝,和家里的小子差不多的年龄, 却成了自己的上官。
“摆酒宴。”
刘使君迸发出了令人惊讶的喜悦, 当即令人摆了酒宴。
半酣时, 刘擎问道“为何不去桃县”
“桃县太大,下官怕走错路。”杨玄语带双关的回答道。
刘擎颔首, “你能这般想,老夫便放心了。”
年轻人好高骛远,一心想往枝头攀爬。可枝头上有油, 不是那等被宦途毒打得遍体油滑的老家伙, 你也上不去。就算是勉强上去, 也会滑落下来, 跌个遍体鳞伤。
杨玄不是没想过去桃县,但此刻的他去了桃县能如何
桃县那边大佬多, 势力也多。他就这么突兀的跑过去占一个坑,多少人会盯着他,多少人会给他使绊子
江存中和张度都给他来过信, 让他想办法去桃县任职,如此三兄弟联手, 当可横扫桃县云云。
可杨玄一去,这二位怕是不得安宁了。
不给别人惹麻烦, 这是杨玄从小养成的习惯。
卢强问道“子泰也该有人服侍了,使君。”
到了司马这个级别, 州里就该给杨玄配置人手了。
刘擎冷笑,众人不解。
使君开始高高兴兴的,怎地就变脸了
老头子对我果然是了解颇深啊
杨玄笑道“此事倒是不着急。”
刘擎淡淡的道“他在太平有自己的人手,用惯了,自然舍不得。”
这话看似些许不满,可韩立却听出了别的味道杨玄这位司马可不是空头司马,太平那边的官吏都唯他马首是瞻。
一位得了刺史看重的上佐, 陈州六县,他的手中还有一县,这话语权和实力,一下就碾压无数。
狗曰的
多少人眼睛都红了, 各种羡慕嫉妒恨。
但使君会安排什么职事给这位司马
刘擎没说这个,“你刚到,州里给你准备的宅子你大概也不喜。有钱就自己去折腾,老夫不管。”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司马还没安置下来,今夜都不知去何处睡。
老贼已经去寻地方了。
最后在城北,距离州廨五六百米的地方看中了一个宅子。
“买下”
数骑进了州廨。
“吏部关于太平的任命下来了。”刘擎看了文书,把杨玄叫来,“吏部先来陈州,还邀请你跟着去太平宣读任命。老夫不解,吏部对你为何如此和气”
卢强笑道“子泰跟着去,这便是告诉太平军民,吏部赞同子泰此后关注太平县。这个面子可不小。”
刘擎淡淡道“在老夫看来,这更像是衣锦还乡。吏部这个面子给的太大了些。”
杨玄不由的想到了那个老人。
动手能毒打郑琦,御前敢于据理力争。
大唐哪怕背负的包袱越来越重,却依然没有没压垮,正是因为无数个罗才在奋力的驮着这个大唐在蹒跚前行。
太平县县廨。
淳于间有些茫然。
当初在临安碰了一鼻子灰后,他又回来了。此次归来后,他很是兢兢业业,但曹颖却把着大半事务不放手。
县里的官吏看向他的眼神不对,就像是看死人。
他几乎不敢走出县廨,否则那些百姓会用各种法子来弄他。
于是随从就成了传声筒,可随从一出门,不小心就会被套麻袋毒打,几次之后,都绝望了。
他整日窝在县廨中,就像是一头困兽。
“长安可来信了”
事情发生后,淳于间疯狂的给长安写信,把自己的弃城而逃说成是被杨玄的人各种挤压陷害。
可捷报一送上去,他的解释就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
你说太平军哗变,可转过头太平军就杀敌数百。你说别人挤兑你,可太平如今依旧井井有条。
淳于间看了堂下的曹颖一眼。
甄斯文进来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径直走到曹颖身前,“县丞,回春丹开始产出了,那边问能否再多给些人手。”
曹颖同样不看淳于间,“那边要紧,从别处挤出些人手要可靠的,送过去。”
“叩叩叩”
淳于间轻叩案几,冷笑道“有事为何不禀告我”
甄斯文毫不客气的道“小人不愿与弃城而逃的县令共事。”
“大胆”淳于间大怒,朱禅知晓他一直想寻机闹腾一番,打破目前的僵局,就冷笑道“甄斯文对明府无礼,来人”
甄斯文站在那里,昂首道“到了长安小人依旧是这句话小人不愿与弃城而逃的县令共事”
斯文果然一身都是胆啊
众人不禁暗赞,唯有钱吉眼神闪烁。
淳于间一来,他就像是找到了母亲的孩子,把积郁的火气都迸发了出来,和淳于间联手,想压制曹颖。
可现在局势逆转,他坐蜡了。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淳于间能留在太平,如此曹颖没办法弄他。
曹颖缓缓起身,面向淳于间。
县丞要和县令对上了。
气氛有些紧张。
淳于间嘴角带着微笑,淡淡道“我乃县令。”
曹颖微笑,“弃城而逃的县令,开口便是乱命”
这是揭开了淳于间的伤疤,顺带又往伤口里捅了一刀。
太特么犀利了
官吏们目露异彩。
淳于间这段时日一直在压着心中的绝望之情,但焦虑一直在摧毁他的情绪,此刻所有的负面都迸发了出来。
“来人”
淳于间尖叫道。
他的随从进了大堂。
淳于间喊道“拿下甄斯文”
甄斯文的脚软了一下,隐蔽的哆嗦了一下,然后在心中默念一瞬,坚毅的道“小人依旧是那个说法,走到哪也是那个说法”
他转身,昂着头,准备出去。
可曹颖却上前一步,轻声道“这是太平”
淳于间冷笑,“我是县令”
曹颖摇头,“你去城中问问,谁会以为你是县令你的话出不了县廨,不,出不了这个大堂。”
淳于间羞恼之下,劈手就把砚台扔下去。
曹颖伸手,轻松的握住了砚台。
淳于间大怒。
事后家中来过一封信,很平淡,只是让他等待。从此后,长安仿佛多了个结界,把他隔绝在外。
他一直在哄骗自己,家中定然能摆平此事。可他清楚的知晓,弃城而逃最好的结果是贬官,弄不好会被流放。
结果虽说让人绝望,但等待才是酷刑。
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此刻仿佛听到了脑子里嘣的一声,某个东西断裂了。
“来人”
“拿下曹颖”
撕破脸了
众人心中一凛。
“见过明府”
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
“见过明府”
“明府回来啦”
喊声越来越大。
喊声传到了县廨大门外。
所有人缓缓回身。
杨玄背身站在大门外,冲着外面拱手,说道“回头再与大家说话。”
他轻松的就像是和邻居拉家常。
随即转身。
“很热闹啊”杨玄笑眯眯的道。
所有人都齐齐行礼。
“见过明府”
杨玄颔首,“都辛苦了。”
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道,目光追随着杨玄进了大堂。
曹颖回身。
“郎君。”
“见过明府”
大堂内的官吏们齐齐行礼。
甄斯文抬头,就像是一个被外人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家长,不禁泪流满面。
“斯文。”
杨玄拍拍甄斯文的肩膀。
“明府。”甄斯文哽咽着,“小人就想着明府何时能回来。”
“辛苦了。”
杨玄对曹颖微微颔首,目光一抬,看向淳于间。
杨玄回来了,那么结果应该也来了。
此刻淳于间反而没了畏惧,一种解脱的轻松让他不禁面露微笑。
“杨郎君”
他还是县令,杨玄却不知具体职务。
杨玄指指自己,“叫杨司马。”
司马
这不是闲职吗
陈州司马刘擎看重杨玄,必然会重用。如此,这个司马便是显职。
杨玄高升了,而且是他的上官。
淳于间面色惨白,“见过杨司马。”
杨玄点头,“听闻你在太平四处为祸。”
“这是污蔑”
啪
杨玄一巴掌就把淳于间打懵了。
“老子呕心沥血才把太平从绝境中拉出来,你特娘的竟敢祸害”
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后,杨玄解气了,回身看着目瞪口呆的官吏们笑了笑。
甄斯文下意识的道“明府殴打杨司马,可杨司马修为高深,明府自取其辱。”
有前途啊
随即任命下达。
“曹颖为太平县县令。”
曹颖行礼,心中百感交集。
太平是基业,但太平太小,不足以作为讨逆的大本营。
若说太平是个池塘,郎君走向陈州,这便是从池塘走向了一条河。
河流可以平缓,也能湍急。
而他在太平的任务便是为郎君看守这份基业,并不断扩张这份基业。
我们的大业啊
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淳于间。”
“在。”
“随我等回长安。”
长安吏部来人,这表明事儿不轻。
朱禅却轻声道“到了长安就有办法,郎君安心。”
一家四姓何等威势,这等事儿在旁人看来是十恶不赦,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小事罢了。
鼻青脸肿的淳于间浑身轻松,微笑道“我有数。”
他跟着吏部的官员出了县廨,刚想回首再看一眼。
“狗贼出来了”
欢迎杨玄的百姓依旧没散,见到淳于间出来,不知谁先开的头,杂物雨点般的飞来。
“哎哟”吏部的官员被误伤,赶紧抱头躲在一边。
淳于间却没这么好的运气,顷刻间就被杂物淹没了。
“淳于间昏厥了。”
现场就剩下一个杂物堆,吏部的官员面面相觑,低声道“此人果然激起了民愤。”
“没错”
“哎看看死了没。”
有人去拨开杂物,伸手试探了一下淳于间的鼻息。
“还有气,不过气息微弱。”
“医者,寻医者来。”
太平名医陈花鼓飞也似的来了,看了一眼,就笃定的道“额头挨了几砖头,脑子里出血了。就算是能好也是傻子。”
吏部官员懵了。
“这这算谁的责任”
一个看着稳沉的小吏淡淡道“此人民愤极大,百姓听闻此人被带走,依旧怒不可遏,于是自发出手。此事与人无干,乃是天意。”
“是啊天意”
一个官员看着那些兀自不肯退的百姓,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观点。
“难道百姓便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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