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站桩,并不意味着就能放下基本功。
山岩还得每天背。
一直到他们离开卡塞尔为止,都不能落下。
路明非在大课上给每个人纠正站桩姿势。
“沉腰,再沉。”
“好,可以,记住这个感觉。”
“把眼睛闭上看什么呢看我就能观想吗”
“动什么动找打”
教鞭呼啸着抽在叶胜大腿,叶胜龇牙咧嘴, 但很快的,他马上摆回原来的姿势。
旁边的亚纪扯了扯嘴角,下一秒教鞭就挥了过来。
好痛
亚纪咬着牙,不敢再有动作。
路明非面沉如水。
“我一般不打女还。”
“但你们是我的学生。”
“别想偷懒,别想放松,习武就是吃苦,吃不了苦就别习武。”
“有想走的,站出来, 我现在就批”
路明非扫视每一人, 点点头。
“很好。”
“说起来,大家都是我的学长学姐。”
“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他站在阵列前方,时不时挪动脚步,一双手或捏拳或立掌,吸力的目光却始终不离站桩众人。
这是路明非的习惯了,一有机会,就练一练武技,熟能生巧,温故知新,这样的道理太多,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
叶胜努力在脑海勾勒观想图景。
这几天课听下来,他也知道, 自己正在做的,正是武道入门。
九州武道的劲力和幻想中的内力有很大区别, 一般武侠里的内里, 大概都能划入炼精化气的范畴, 武者从日常饮食五谷杂粮里淬炼出内气,是一个能量转化的过程。
所以服下天材地宝,比如朱果人参何首乌,就能快速增加修为,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就是这样。
劲力不同。
九州武道精气神三者齐头并进,从炼体到武圣,贯穿这条体系的所有阶段。
站桩不只是站桩,还得在同时于识海勾勒观想图景,比如楚子航修金乌桩,他的观想图景便是三足金乌法相,叶胜选的是风部,修的是相柳桩,自然观想的便是相柳法相。
在源武院第一眼看到相柳桩,叶胜就挪不开目光,当他看到相柳观想的图景后,更是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
就好像在心中有个声音反复对他说。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叶胜查找了很多相柳的资料。
这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上古存在,不要因为他有九个蛇头就认为这是妖怪, 实际上在远东古国的文化中, 类似的形象有个专有的称呼, 神人。
神话记载女娲伏羲皆是人身蛇尾,正是因为他们是神圣,才有如此形象。
越看相柳资料叶胜越是欣喜,虽然不知相柳桩和神话中的相柳有什么关系,但既然观想图景都是这位大神,未来肯定不可能弱了去。
说来他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有这样一则传说,相柳是一尊长有九个脑袋的大蛇,他被斩下一个头颅后,远遁海外,在东方一个叫扶桑的岛屿落脚,称王称霸,直到碰上一个叫须佐之男的家伙。
换句话说,相柳就是八岐大蛇。
叶胜选择相柳桩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的言灵。
一来风属言灵和风部桩法相得益彰,可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来他的言灵是蛇,相柳形象又是九头大蛇,这令叶胜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是相柳桩可没那么好修。
首先就是观想。
功法有高低之分,体现之一就是观想图景,武者想要修出劲力,第一步自然是站桩,学习站桩姿势。
然后第二部就是在识海勾勒桩法对应的观想图景。
很简单的道理,越复杂的图景,越难以勾勒,武者秉心神为笔,化识海为图,一笔一笔,刻下观想法相。
其中,观想图景的级别,大致可分为七九之数,之数,以及最高的九九之数。
顾名思义,七九之数需六十三笔,之数需七十二笔,九九之数需八十一笔。
说来还有些特殊传承不在三数之列,比如路明非在九州时修的龙蛇密录,便是八十九数,圆圆修的灵宝传承,更是九十一数。
但也不是观想图景越强,功法越强,武者也一定越强。
还是那句话,九州武道因人而异,这一点从最开始的站桩就有所体现,比如楚子航修的金乌桩,乃九九之数的金乌观想,但因他个人禀赋卓绝,又对于火部功法分外契合,使得后来,九九之数再添一笔,脱出樊笼,一跃而成八十二数的观想图景。
这也正是为何强调武者修的是自身道路的原因所在,如果一个人习武习了一辈子,都只是在前人的七九之数之数九九之数李打转,那他此生的高度也就到此为止了,非人就是极限,外罡是想都别想。
说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也曾有人好奇,不知道路明非修的观想,又是几几之数。
当然没有人傻到直接跑去问路师,想想芬格尔吧,他还在病床上看着我们啊
卡塞尔的武者和准武者们在守夜人论坛上吵的不可开交。
有人说是九九之数,当然不是八十一的九九,而是九十九的那个九九。
也有人说是一百之数,但支持者很少,比不上九十九数的支持者多。
原因还是远东古国的文化。
因为习武的需要,卡塞尔几乎可以改名成孔子学院分院,远东的年轻人都没几个能背下来的离骚诗经,卡塞尔的学生们章口就来,你要把他们五颜六色的头发染黑,再贴个美瞳,简直就是古东方版的文艺复兴。
正是对于远东的文化了解,他们才清楚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
在远东的文化中,“九”这个数字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此乃数之极,再进一步,就是下一个轮回,且看“十”这个汉字,便是两个一,用东方的神秘学解释,九十九便是最大,一百应该算做下一个循环,从这一角度出发,作为传下武道的路明非,他的观想图景,如果非得在“九十九”和“一百”两者间选择,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偏向前者。
当然,也有其他的可能。
九十九数的观想图景,太过夸张,他们在源武院看到最厉害的,也只有灵宝秘传的九十二数,龙蛇秘传的八十八数,还有一些其他的特殊传承,但所有在三数观想之外的特殊传承,都必须得到路明非的认可后才能修习。
并非吝啬,他也是为这些学生们着想,特殊传承固然强大,但对于武者要求极高,不适合的人强行修习,到头来只能蹉跎岁月,多半一事无成。
只要得到路明非认可,他绝不阻拦。
至于龙蛇密录,按说混血种们体内流淌龙血,基本都能修习才是。
但事实并非如此。
路明非惊讶的发现,如果放手让混血种们修习龙蛇密录,他们堕落的几率高达九成。
小数点后面还能再数出一串的九。
他思忖,每个混血种都有一个龙类人格,而龙蛇密录的观想正是龙蛇,混血种修习,当真不知道是人类的你在习武,还是龙类的你。
以路明非估计,很大可能是后者。
就连楚子航的精神意志都很难走通,相较而言,路明非甚至觉得这门龙蛇密录,干脆就是为混血种的龙类人格量身定制的功法。
太适合了。
而且,这门龙蛇密录对路明非的意义也与其他功法不同,他可以传授,但修习龙蛇密录的人,就不仅仅是学生,而是他路明非的弟子。
截至目前,路明非在龙族世界差不多也带出了几百个武者。
但在称呼上,他们都只是学生。
路明非也只是以老师自居。
正如他当初对施耐德和昂热说的那样。
师傅和弟子,这样的关系,对路明非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爸爸妈妈的记忆已经很模糊。
没关系。
师傅就是路明非的父亲。
守夜人论坛上的讨论,热度非常大。
于是,某一日,楚子航翻着文件,一边,一边平静的问路明非。
“最近有看论坛吗”
路明非从下一年的武道校园规划中抬起头。
“论坛”
他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
“喔,学长你是说那个啊。”
路明非贼贼的笑起来。
“看不出来嘛,学长你平时不声不响的,也这么关心八卦啊。”
楚子航认真的翻阅资料,面不改色,心跳平稳,不认识的人还真可能被这家伙的外表给骗了。
路明非噼里啪啦的伸腰。
“我的观想图景嘛”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这条路还没人走过,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考虑到万一有风险,我就暂时没放到源武院里。”
“具体的话,几几之数”
楚子航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暗暗的竖起耳朵。
“唯一之数。”
楚子航皱眉。
“唯一”
“嗯。”
路明非点头。
“只需要一笔。”
他想起数月前自己在天台第一次站桩时的冥想。
彼时,识海如混沌,天地未分,无上下无左右,无过去无未来,也无众生。
他观想那一笔。
此为开天桩的观想图景。
唯一之数。
或者。
大衍之数。
所谓道生一,一生三,三生万物。
他只出一笔,便分阴断阳,升清降浊,开天辟地。
若不是对武道有极其深厚的造诣,若不是对开天桩有透彻的理解。
当然,就算有这些,换一个人怕也出不了这一笔。
最重要最重要的一点。
因为,他是路明非。
守夜人的讨论还在继续,但热度渐渐下去,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站桩要观想,还得每天坚持基本功,剩下的时间得听课,还得去源武院恶补武道理论。
要知道,一旦离开卡塞尔,他们可就没办法再次登陆源武院,趁现在还有时间,能看一点是一点,对叶胜这些返校专员来说,浪费时间就是犯罪。
“观想,观想,观想”
吃饭时,叶胜听到隔壁的卡夫卡喃喃的念着类似的话。
他就魔怔了一样,本来有着诗人般忧郁的双眼,此刻像极了神经病人,直勾勾盯着餐盘里的一截藕片,念叨着观想观想观想,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如此诡异的画面,叶胜只是瞥了眼探口气。
“又疯了一个。”
类似卡夫卡这样的现象太多了。
观想这一关难倒了太多人。
说是说在识海勾勒观想图景,乍听起来,好像只要是学过素描的人,都能很快完成这一步骤。
实则不然。
这不是你对着石膏像写生,用铅笔在纸上涂抹就行。
很多时候,你明明知道这一笔应该怎么刻,刻成什么样,但偏偏就是落不下去。
问路师,路师也只是说火候不到,回去继续做基本功,多看两遍秘籍,看看观想图景,想一想你选的这门桩法的立意,问问自己真的理解了吗
他们抱着一肚子问题来找路师。
路师不愧是路师。
回去后问题更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习武是自己的事,路明非能做的也只是监督,讲解,但就算他把道理掰开来揉碎了,最后理解的那个步骤,也还是得学生们自己完成。
而且绝大多数的学生都选了甚至九九之数的桩法,难度肯定就高了,少年宫那时,除了圆圆之外的人站的都是混元桩,作为九州入门级别的桩法,观想图景自然是七九之数,陈平安能很快修出劲力,也是理所应当。
换叶胜他们修混元桩,也绝对不会比少年宫那边来得慢。
至于圆圆,九十二数的灵宝传承还能在七日内修出劲力。
只能说剑心空明是不讲道理的。
餐桌上,苏茜再一次提醒众人。
“不要急,路师给的任务虽然重,但没有要我们非得在多少时间内修出劲力的规定,习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记得路师说的吗,习武是一辈子的事,生命不息,习武不止。”
“拿出好好生活的态度,好好习武,一时的快与慢说明不了什么,领略每一段人生的风景才更有意义。”
“别忘了武道第一课上和路师缔的约。”
“我们习武不是逞凶斗狠,不是恃强凌弱,不是非得和别人比。”
“习武是认识自己,超越自己,然后成为更好的自己。”
说到这里,苏茜笑了笑。
“怎么样,这锅鸡汤不错吧。”
最快反应过来的还是叶胜。
他打了个饱嗝。
“撑死了撑死了”
卡夫卡等人也是会心一笑。
虽然苏茜的这番话确实很像鸡汤没有错,但事实上,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第一批返校专员,到现在过去一个月,都还有人没修出劲力。
他们也是照样每天做基本功,站桩,登陆源武院,按部就班的学习。
反倒是比叶胜等人的心态更好。
“苏师姐,您再给我们讲讲站桩和观想吧。”
尤菲双掌合十,可怜兮兮的样子。
“其实路师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可能说的更好。”
注意到四个人的眼神,苏茜莞尔一笑。
“当然,一定要说的话,我也只能讲一讲自己的经验了。”
“像路师那样,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给与不同的指导,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可以了可以了”
尤菲连忙说。
“我们就是想听听您的经验,是吧,卡夫卡。”
卡夫卡很认真的点头。
“那我就说两句。”
苏茜沉吟片刻。
“你们应该记得,路师说过,理解功法的立意,这一点很重要。”
“一方面是要理解秘籍里的文字,另一方面就是观想图景。”
“只有你真正理解了,才能在识海下笔。”
“之数要下七十二笔,九九之数要下八十一笔,必须一气呵成,不可中段,只有做到这一点,一口气在你的识海完成观想图景的勾勒,才能真正的做到精与气合,神统御之。”
“而劲力,也是自此开始。”
“之后的事无需多说,就是水磨工夫,站桩的同时,于识海一遍遍勾勒观想图景,每成一次,劲力便增一缕,不过,同样是五个小时,有人能修出十缕劲力,有人却能修出二十缕,这里面的区别,影响因素有很多,但我希望等你们到了那天,不要攀比,不要骄傲也不要灰心,每个人走的路不一样,要对自己有信心,坚定的走下去。”
尤菲噘着嘴。
“那也得等我们修出劲力了再说啊。”
卡夫卡想着苏茜的话。
“立意,立意,立意。”
“立意吗”
这个词,他可不陌生。
父亲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还给他起了卡夫卡这样的名字。
事实上他也没有让父亲失望,卡夫卡从小就展现出卓越的文字天赋,正如某些在数学领域天赋异禀的孩子见到公式定理会由衷的感慨“真美啊”一样,卡夫卡在见到某些句子或某篇文章时,也会发出类似的感慨。
他的言灵是炽,但卡夫卡却没有选火部,他修了很少有人走的一门武学。
梦部黄粱桩。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而黄粱一梦,又几度春秋。
卡夫卡喜欢文字,热衷于想象,他可以一个月呆在家里不出门,只要有足够的书和咖啡。
黄粱桩很适合他,不是言灵上的适合,而是个人心性方面的适合,以假乱真,编织幻境,梦部是极其特殊的一类武学,他们往往能杀人于无形,九州流传有人可以梦中杀人的奇闻异事,来源正是在此。
修习梦部的武者对于精神要求极高,他们的入门也更加困难,虽然不属于特殊传承,但在卡夫卡选择梦部后,路明非还是特别找他谈了一次,言明这条道路的特殊。
卡夫卡是成年人了,有能力给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知道走梦部会面对什么,但仍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这条路。
梦部功法很多,有蝴蝶桩,有自在桩,有逍遥桩,,而他选的,是杀伤力或许不强,但足够有趣的黄粱桩。
修到未来,卡夫卡可以拉人做一场,以假乱真的梦。
说起来,这种程度的武道,几乎能用奇迹形容了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卡夫卡现在需要思考的,是观想。
黄粱桩的观想图景,是一截木头。
乍看上去没准还会让人误以为这是木部之类的功法。
但其实不是,仔细看,那截木头下,还悬着一只酒葫芦。
真的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图景,很多艺术都是共通的,尤其卡夫卡还是混血种,热爱文字的同时,他还对小提琴钢琴以及素描油画等领域有所涉猎。
混血种好像都这样,对于艺术作品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似乎龙血带给他们的不只有暴虐,还有艺术的嗅觉和优雅。
尽管谈不上行家,但以卡夫卡的水准,复刻一截木头这种事,还不是信手拈来。
但他偏偏就卡住了。
甚至在第一天,他站了五个小时,愣是一笔都落不下。
感觉落在哪里都是错。
路师的每节课卡夫卡都听的全神贯注。
笔记写了三个厚厚的本子,上面不只有路师的话,还有他当时的理解以及事后的灵光一闪。
但迟迟无法落笔。
此时听了苏茜的话,卡夫卡忽的心中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苏茜说的这些,没什么特别。
全部都是路明非在课堂上翻来覆去讲的道理。
但有些事就是这样。
正如一个人八岁时读三国,十八岁读三国,二十八岁读三国。
每一次都能有全新的感悟。
一样的书,一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不同的感悟呢
说到底,还不是心境变了。
用路明非的话说。
也就是,火候到了。
半月来,卡夫卡翻阅秘籍五百余次。
观摩图景不下五十小时。
每一晚他都抱着秘籍入睡。
梦里都是数不清的木头和酒葫芦。
厚积薄发。
有心人天不负。
终于在这一刻,他心中的那枚种子发了芽。
下午,站桩。
路明非扫过每一个人,轻嗯了声,目光落在卡夫卡身上。
他记得,这人修的是,梦部吧。
半个月。
路明非浅浅的笑了。
不错。
识海一词,是武道特有的称呼。
武者以特殊的站桩姿势,作为钥匙,打开识海的门。
然后在此刻画桩法对应的图景。
这一行为,便是观想。
卡夫卡如过往一样,再一次站桩。
这是黄粱桩的姿势,自然打开的是黄粱桩的识海,路师曾经说过,站桩姿势和观想图景,两者一一对应,就好比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道理,姿势若是乱了,观想也别想成。
卡夫卡的动作很慢。
他仔细感应每一个细节。
膝盖下弯的幅度。
双臂摆放的姿势。
手印的松或者紧。
脊背挺直了吗
心神放松了吗
在这一过程中,卡夫卡渐渐闭上双目。
从内心最深处,他感到了安然。
先是结着手印的双臂。
消失了。
就在这个瞬间。
仿佛不存在了。
感觉不到,无从感觉。
卡夫卡没有惊慌,他只是如同一个孩童那样,好奇的,欣喜的,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双臂之后是双肩。
慢慢的,慢慢的,卡夫卡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身体仿佛融化了。
只剩下意识还飘荡在这片天地。
这是半个月以来,他最好的一次状态。
如果他有读心术,就能听到路明非的评价。
“入定。”
这就是入定。
以特殊的姿势作为钥匙,打开识海的门。
这是站桩的本质。
而所谓入定,便是为武者摒除一切干扰,同样一份心神,本来刻画四十笔就无以为继,入定之下,效率或许可以翻倍,同样一份心神甚至能刻画八十笔。
卡夫卡的精神来到一片空间。
这里就是他的识海。
他招手,握住一支钢笔。
很简单的样式,黄铜质地,一些地方出现磨损,显然用了很多个年头。
卡夫卡温柔的抚摸过笔身。
上面有一行刀刻的拉丁文。
“送给我亲爱的小卡夫卡”
他笑着,眼前仿佛出现那个男人的身影。
父亲。
卡夫卡闭上眼。
我要开始了。
请好好的,看着我吧。
钢笔落下。
这是第一笔。
黑暗被劈开,墨迹深深的烙印下来,比肩划过的地方,亮出黄金一样的光,最后归于平凡。
然后是第二笔,第三笔,第四笔。
卡夫卡从未有过如此刻般的奇妙体验。
不说最开始,就算是上一次,观想图景,哪一笔不是再三沉思,哪一笔不是竭尽全力。
而现在呢
卡夫卡挥动钢笔,洒脱随意,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不是在临摹。
他就是在刻画内心。
自己的内心。
十笔
三十笔
五十笔
七十笔
七十七笔
梦部功法黄粱桩,
观想图景为九九之数,也即,总计八十一笔。
九九之数尽,观想图景成,修出劲力,称一句武者,此为武道之始。
卡夫卡,只还有四笔。
也只剩下最后四笔。
到现在这个时候,钢笔已经非常沉重,卡夫卡感觉自己握着的,压根不是笔,而是山岳,是星辰,重比万钧。
但他的双眼是这般明亮。
卡夫卡不曾点燃黄金瞳。
但的目光比黄金瞳还要滚烫。
那是精神的烛火。
他落笔。
这是勾勒酒葫芦的草绳。
还有最后三笔。
但卡夫卡已经抬不起手了。
他尝试,只是寸许,又是落下。
卡夫卡的积累只能支撑他走到这里,前面的路,哪怕是入定的增幅,也走不下去。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可难道要放弃吗
一旦放弃,还想有今天这样好的状态,真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之后了。
“武者修行,便是不停的超越自己,去成为那个,更好的人。”
路师的话,犹在耳畔。
超越自己吗
卡夫卡眼神坚定。
有着崇山峻岭也自迈过的洒脱。
握笔的手,动了。
很慢,非常慢,但确实动了。
他落下,七十九笔。
半边酒葫芦。
此刻,黄粱桩的观想图景,只差最后两笔。
横木,草绳,酒葫芦。
栩栩如生。
但卡夫卡真的到极限了。
他的身形虚幻。
钢笔也几近消失。
难道只能到此为止吗
“以武载道,记住,你的过往,你的记忆,你的眷恋和痛苦,你的不甘和向往,共同构成了现在的你的个体。”
“而这些,也是武道的力量。”
“什么都不曾经历的人,修不了武。”
“走不下去时,想一想你的过去,是什么支撑你习武,你的动力是什么到今天已经忘记了吗”
“如果还没忘的话。”
“那就想起他。”
厚厚的笔记不是无用功。
卡夫卡牢牢记住了路师的每一句话。
而这些话,也成了他此刻突破的助力。
我为什么习武吗
卡夫卡想起那个男人。
那个被他唤作父亲的男人。
他死在布拉格寒冷的冬天,死侍剖开了他的胸膛。
但卡夫卡已经想不起父亲死时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永远都在笑着。
他没有卓越的血统。
没有显著的功绩。
没有一呼百应,没有前粗后用,没有富可敌国。
但就算是这样的他,也是卡夫卡的英雄。
所有的父亲,都是孩子的英雄。
“我想你了。”
“爸爸。”
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
宽厚的手掌覆盖上他的手掌。
“小卡夫卡。”
那个男人的虚影发着光,笑容一如既往。
“小卡夫卡是男子汉了”
“男子汉可不能哭鼻子。”
卡夫卡愣愣的注视那个男人的侧脸。
青灰色的胡渣,扎脸上一定很疼,浓眉毛,目光轻快,像是永远不会有什么事情能给这个男人造成困扰。
“来,小卡夫卡”
父亲嘴角微微上翘,那是哄孩子入睡时的笑,是这世上最温和的笑。
他对自己的孩子说。
“爸爸教你画画。”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们住在挪威的小屋。
父亲和他坐在地上,两个人在纸上涂鸦。
“爸爸你看,我的画”
“喔,让我瞧瞧,我的小卡夫卡都画了什么”
“你看,这个是我,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
“我的小卡夫卡真是个天才,画得太棒了”
你的过往,你的眷恋,你那些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事。
都将成为,你的力量。
“好的,爸爸。”
“我们一起。”
八十笔
酒葫芦的最后一笔,补完。
到现在,卡夫卡的观想图景,已经完成。
横木,草绳,酒葫芦。
一模一样。
但
但是
八十笔
这只是八十笔
梦部黄粱桩的观想图景,为九九之数。
一笔也不能少。
少了就不成。
可图景明明已经完成,这最后一笔,又该落在哪里
卡夫卡却从容依旧。
他笑着对父亲说。
“其实,我已经忘了您死时的样子。”
“就像您很久之前说的那样。”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复仇对我来说太难了。”
“因为我知道,就算杀光所有的死侍,您也不会复活。”
“所以复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卡夫卡轻轻的说。
“爸爸。”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
“想回到那一年,在挪威的小屋。”
“一家人在壁炉前取暖。”
“我真的好想。”
“再听你讲一次,您和妈妈的故事。”
他落笔。
那是横木之上。
也是黄粱之上。
黄粱之上有什么、
自然是,黄粱一梦的人。
他人看不见,只因为,。这人还在梦里。
黄粱一梦,几度春秋。
“爸爸。”
“我很想你。”
观想成,劲力生。
卡夫卡徐徐睁眼。
路明非笑着向他伸出手。
“干得漂亮。”,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