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小渔船的一盏油灯在风浪中摇曳。
齐红用海水一遍一遍地冲刷甲板,跪下用劣质的布条擦洗,将手擦得发白,还是磨不去那黏腻的猩红色。
她双目失神,执拗地反复擦着,动作越来越快。
翻腾的海浪拍击在船头,四溅的水花将她浑身淋得湿透,齐红也恍然未觉。
直到一只小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小阮眠轻声道“姐姐,够了,已经很干净了。”
齐红被迫停止动作抬起头来,瞳孔失焦,仍旧惶恐的模样“阮眠,我们是不是都活不成了”
白日里登岛所见成了一场噩梦。
他们远远看见码头上站着一群人的时候,还以为大饼颇受师门看重,特地着人来迎接他们。
可船越走越近,他们慢慢看出不了不对劲来。
岸上之人个个衣着光鲜,却明确地分化出三六九等的阶级来,有人跪地,有人弓腰颔首,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名黑袍女子和轮椅上的少年。
那少年人身蛇尾,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路边的未见过的野花,既新奇,又鄙夷。
齐红察觉不对,立时便让几个小的先回船舱,却没能拉住乱跑的阮眠,正要呼唤她,就听到了岸上人激动争执的声音。
清晰的“风荷”二字落在她的耳朵里,像是平地炸开的雷,震得她双膝一软。
紧接着岸上传来行商被灭口时的哀嚎,她不敢伸头去看,当场无力地瘫坐在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屏住了呼吸。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要死在这了。
几个和大饼里应外合的船员虽是魔域之人,却还没忠心到自愿被灭口。短暂地惊恐之后,立刻调转船头,疯狂后退,驶离魔域。
齐红感觉到船在顺利地倒退,更出乎意料地,没有人冲上甲板对他们大肆屠杀,四周静得出奇。
她抖着手将不知死活冲到船头的小阮眠揪回来,面无人色“怎么办,你的脸被魔主看到了,被魔主看到了”
小阮眠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小脸上还是粉扑扑的,未得惊恐,倒像是有些走神的样子。
眼神游离,小声宽慰她“没事的。”
当然不是没事。
魔域灭口的追兵虽未到,船内人却因为一个谎言被揭穿,而彻底撕破了脸,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火拼。
监管者中有筑基高手,对付他们这样只会搏命的乞儿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大饼仗着有人撑腰,丑恶的嘴脸再不做遮掩,丝毫不见愧疚地阴着脸“你们如此低劣卑贱的出身,也敢肖想拜入仙门一步登天,癞哈蟆想吃天鹅,就活该被骗不是被我骗,也会是被旁人,不如成全了咱们这些年的交情”
又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贵模样“现下咱们魔域也去不了了,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你们还有心思来同我计较这个可真是拎不清啊”
二狗气得扑上去咬他,被一拳打掉了两颗牙。
然而船舱中不仅仅有他们这样的弱小。在底层船舱中昏迷了整月的蛇女们不知何时苏醒了,蛰伏在人的视觉盲区,在场之人谁都不曾发觉。
她们悄然无声的靠近,一击而中,当场咬断了大饼和其他监管者们的喉咙。
喷射的鲜血猝不及防地溅了二狗一脸。
他的惊叫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当场被吓得晕过去好几个。
蛇女们靠着那群人牙子的尸首饱餐了一顿。
随后看了小阮眠一眼,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大海之中。
齐红作为孤儿中最大的姐姐,即便腿脚都已经不听使唤,胃部痉挛不止,脑中一片空白,还是起身收拾残局。
自己鼻青脸肿地给被打得不能动弹的其他孤儿们上药,扔掉甲板上残存的碎肉和骨块,反复冲刷,擦去上头的血迹。
可笼罩在她心头上血色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即便她们拉满了船帆,全速驶离魔域,可对于修者而言,她们的逃亡不过笑话。只要魔主愿意,下一刻她就能派遣魔将降临在她们的小渔船上,挥刀屠杀。
沉重的背叛,巨大的变故以及死亡如影随形的感觉,让齐红的精神几乎要崩溃。
她再年长,其实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女。
小阮眠伸手抱住了她,笃定道“我们能活的,姐姐,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言语上的宽慰并没有给齐红带来安全感,她们这样孤苦零地的乞儿之于魔域的魔主,不亚于小鱼之于鲸鲨。
悬殊巨大,光是看到便足够吓破胆。命运不受掌控的无力感,哪是一句安慰就能抵消的
她垂着双眸失神,忽然感觉手臂上一暖。
抬头所见,小阮眠的掌心贴在她手臂上青肿起来的伤处,一丝暖流从那经过,不多时便顺着她的经脉游走起来。
齐红茫然了“这是”
小阮眠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有种与她行事风格截然相反的乖巧,“姐姐当那群蛇女为何会醒来,又为何会不伤我们”
“为何”
“因为我施法给她们解了迷药。”小阮眠认真道,“姐姐,我在梦中得道,已然习得了修仙之法。你信我,我能护住你们的。”
齐红的眼神,就好比身处深渊之中,骤然看到了一丝天光。
她嗓音颤抖“当真”
小阮眠“当真。”
阮眠习得的功德法决,自然共享给了小阮眠。
不仅如此,两人见面之后思维和记忆也彻底同步。阮眠还不太习惯一心二用,故而小阮眠那边时不时有些走神,连火拼打架的时候都因为手脚尚不协调,没能参与进去。
在此之后,系统似乎也默认了小阮眠这个备用身躯。
当天夜里,在阮眠结束完看小鲛洗眼睛的活动,躺在床上的时候,便开始给她结算功德。
拯救蛇女和一船孤儿奖励八百功德,但大饼和监管者属于间接被她所杀,扣除三百功德,总计五百功德。
阮眠颇为不满“杀恶人也扣功德”
而且按人头算的话,间接伤一人扣除的功德,竟然比救一人的功德更多。
十一“人的善恶不能仅用一件事来评判。说来也许你不信,有个监管者他还是他们乡里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呢。”
阮眠沉默了一会儿,从它的言辞中品咂出潜台词“按你这么说,杀真正的恶人,也就是功德值负得很厉害的那种,便不扣功德了”
十一不赞成以杀止暴,小声“宿主,我劝你处理问题的手段和平一点。”
阮眠自有理解之法“我懂,我下次会更间接一点的。”
十一“”
一夜之间,魔主成废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阿离宫。
阮眠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练操的魔侍们望着她的眼神都变了,不禁感慨好家伙,不愧是魔域啊,那群求饶的宫人们发誓发得跟放屁没两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梅安故意用这个办法回击她。
阮眠被千人打量,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从容不迫得喊着口令训操。
她身侧的马尧大统领,手始终压在佩剑之上。
武力压制的优势依旧在她这边,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清晨的辛劳,让阮眠刷得三十点左右的功德值。
虽说少了点,但属于日常分,日积月累下来,还是很客观的。且这还是她阿离宫养着的千百号人能刷出来的量,出了阿离宫,还有离城的罪仙们。
再远一些,还有东西南北城。
只要调度起来,让这群魔修们多多晨练打太极,又能健身又能平心静气,还属于大型团建,能促进彼此之间的感情。日子久了,多少能在魔域之中培养出一些宁静平和的气氛,不再那么热衷于打打杀杀了。
十一抚掌直叹“这个主意好这个氛围好”
它就喜欢这种。
阮眠也高兴,有日常活动刷,她的天阶法决眼看就有着落了。
结束了早晨的忙碌,要回去继续刷那两个小粽子,刚一推门,就看到了小鲛在莲池内的浮木上趴着,破天荒地露了脸。
一见她来,便主动自白道“不是我。”
阮眠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
昨日梅安在海边游玩时,特地命人找了一根轻巧的浮木,雕刻成环状,让他圈靠在里头,不费丝毫力气地便能在水中随着浪花起伏。
阮眠嫌那形状不好看,让沙姜明去给雕了个胡萝卜状的,放在莲池里头。
原以为这样的小玩具小鲛不一定会搭理,没想到他居然主动凑过来了,还趴在上头晒太阳,搞得她怪有成就感的。
小鲛不知道她走神是因为盯着他抱着的胡萝卜浮木。
只以为她眼神游离,是不信任他,语气诚恳地解释道“我都没出过这个院子,你变成废人的消息不是我传出去的。而且就算我这么说,别人都不会信的,肯定是你身边的人说出去的。”
阮眠这才知道他在急什么。
慢悠悠哦了句“这事儿啊,我知道,不是你说的。”
小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得她接下去道“可你既然没有出过这个院子,又怎么知道外面沸沸扬扬正传着我变成废人了的消息呢”
皎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