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阮眠睁眼看到一片漆黑,脑子里第一反应这是到了阴曹地府
她挣扎着坐起身,听到脊椎骨上传来咔咔咔的脆响,第一时间便觉着有些不对。
她早已习惯了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疼痛,但身体如此迟钝沉重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阮眠下意识抬手要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寻求安全感,却意外地扑了个空。
阮眠“”
眼睛逐渐地适应了极致的黑暗。
幽冷的过堂风拂面,吹动了她本不应该存在的刘海,让她整个人呲着牙愣在了原地。
这里不是她意识之中最后一幕所在的魔域荒野,而是一间陌生且诡异的地宫宫殿。
四根造型粗糙的青灰色石柱耸立,将天花板撑高至三丈有余。地面也并不平整,甚至没有贴砖,只筛了一层细沙铺在上头,简陋却并不空荡,附近都堆积着封好的木箱和零碎的物件。
这里,是哪
阮眠暂时忽略了身上那点异样感,挣扎起身查探。
整座宫殿的门窗是被用咒印从内封死的,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室内唯一微弱的光源是摆在窗边水缸里莹绿的荷叶。
她走过去,冷不丁从眼角看到一道披头散发的漆黑影子,心跳骤急。
瞬间后退两步,抄起一随手捡到的棍状物挡在身前做防御状“谁”
声音从她的喉咙发出来,听上去却很陌生,沙哑得不像话。
无人回应。
那影子也后退了两步,提手持物做防御状。
姿势角度与她分毫不差。
阮眠“”
莹绿荷叶微光的照耀下,她终于看清那缸莲边上原来正放着一全身铜镜。
镜中鹤发鸡皮,眼眸混浊的黑衣老妪正惊恐地与她“四目相对”。
场面有片刻的寂静。
咣当当
她手中的骨头棒子难以置信地滑脱手,跌落在了地上。
“”
阮眠对镜无声尖叫了三分钟,嗷一下昏死了过去。
眼前的手指骨粗大,布满褶皱,还在不自控地微微颤抖。
阮眠左看右看,那都不是自己的手。
她的手老了也不长这样
蹲坐在远离铜镜的墙角看手看了整整一刻钟,阮眠尝试用稍稳一点的左手控制住抖如筛糠的右手,踹回兜里。
深吸一口气,依旧感到头晕目眩。
终于确认眼下惨痛的现实她重生了,却重生成了一个鹤发鸡皮的陌生老妪。
一身内伤严重,修为尽毁,经脉寸断,灵府碎裂。
从身上受灼伤的情况来看,原主应是渡劫失败而死。
那些封印地宫的门窗的高级符咒,多半便是为了保障她渡劫时能不受人打扰的。
坏就坏在这了。
那些封锁的符咒以她现在堪比凡人的修为根本解不开。
她伤成这样被困于密室地宫,别说干点什么了,在屋子里走上一圈都喘得像是在拉风箱,感觉自己随时要厥过去。
若无人解救,生机渺茫。
纯纯的地狱级开局。
阮眠在颤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上一根手指粗的徽丝卷,点燃了,萧瑟而苍凉地嘬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徽丝卷这玩意她重生前只在港口的集市上看到过,听说是海外运来的高级货,只有世家贵族们才能抽上一口。且不是这样成卷的抽,得弄散了,撵出来一些,和着烟丝一起放进烟斗,一卷能抽上好久。
品相优等的徽丝色泽艳红,香味清新且独特,备受权贵们的喜爱,价格高得离谱。
当初她在港口跑生活的时候还想干倒卖这个的活计来着,后来发现成本太高,一根货都进不来。现在好了,从那些堆放的箱子里翻出来一大摞,还有一堆她见都没见过的高级法宝、极品灵石。
寝殿内藏着的价值惊人的宝藏,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且是最重磅的消息,基本抚慰住了她碎成渣的心态。
如此财力,彰显着原主的身份不简单,搞不好还是什么大世家老祖宗级别的存在,最不济也得是个老富婆。
只要出得去这个寝宫,说不准她便能就此摆脱穷散修的名头,摇身一变成老神仙。
有钱有势,还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呢
年纪大一点就大一点罢,只当是省去了前面奋斗的几百年日子。
等她伤愈重修,实力回归,青春美貌自然也会回归的。
阮眠左思右想,这开局再地狱,好像也比做孤儿散修的日子有盼头。
她心态平稳下来,再嘬了一口烟。
没品咂出什么令人神往的香味,倒尝出些浅淡的苦腥味“啧,看来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阮眠遗憾地将千金贵的徽丝丢在了沙地上,碾了两脚,踩灭了。
随后弯腰捡起剩下的徽丝卷,包好,重新珍重地揣回怀里。
这可是出去一转手,就能买下一间铺子的好玩意儿啊,不能浪费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从这地宫宝库之中逃出去。
殿内有过堂风,就一定还有没被封死的通风口,只是不知大小,能不能过人。
阮眠杵着不知名魔兽的大骨头棒子做拐棍,三步一歇,不紧不慢地将整个地宫探了个遍,不久便在床后头的岩壁上发现了一条隐蔽而规整的细缝。
察觉附近隐有轻微的气流流动,心中一喜,复在周遭一寸一寸细细摸索,果然探着了块并不起眼的小凹槽,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咔嚓
一声断裂的脆响从她脚下的沙地传来。
阮眠连忙扶着腰小碎步躲开,瞧着脚下的地面安静地寸寸裂开,沙土倾泻而下,逐渐让出一道漆黑向下的地道。
深不见底,仿佛通往着幽冥地狱。
而她喜滋滋地高举流萤灯,两眼放光,却好似是看到了通往未来荣华富贵的通天之路。
滴
系统已经连接,正在核算宿主功德值
核算判定宿主上一世功德值为七十八。
功德值过低,判定为灰色人物,圣德光环无法开启。
是否开启任务点追寻,以便快速获取功德值
阮眠“”
她这迈向通天之路的第一步刚踏出去,那一行行的文字便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自顾自地连翻冒出来一大堆。
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的句子却有些看不懂了。
什么功德值,什么任务点
又怎么会有“人”将文字信息直接灌输在她的脑子里,高阶精神控制类术法么
阮眠脑子里刚起疑惑,眼前的文字便再一次变换。
我是十一,是辅助您完成任务的功德系统。
“任务”
阮眠赶忙抬手撇清关系,“打住,别上来给我扣这么大一责任,我可不知道自己答应了要做什么任务。”
她距离富婆的美好生活只有一步之遥了,听不得这种节外生枝的话。
功德系统的任务并非强制性的,只需要您愿意多多积德行善,救死扶伤,即可获得相应的奖励。
没有限制,还相当于平白多了一套“善人”奖励机制。
这事听上去
好像还不错。
阮眠沉吟片刻“具体有些什么奖励呢”
十一洋洋洒洒的文字瞬间将她的视野整个铺满。
宿主的功德值越高,所能获得的奖励越多。
其一,宿主可以在积攒到一百功德值,成为白色人物后,开启圣德光环。
圣徳光环即只要宿主个人的功德值高于所在区域范围内,所有活人功德值的平均值,便可接受山河馈赠。气运加身,且修行速度增快。
宿主功德值与区域内其他人的差值越大,则光环增益越明显。
其二,宿主可以用功德值兑取一切所需之物,但价格由系统判定,一口价,不还价。
简单的说,就是一个保底的被动增益光环,一个可以无限挥霍功德值的百宝商行。
甭管她以后是做个平平无奇、善恶沾半的小路人,还是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该系统都能拿得出来相应的奖励。
从奖励机制上来看,确实是不带强迫性、自由度很高的系统了。
就是不晓那百宝商行中有几分水分。
阮眠好奇“一切所需那命能换吗”
十一答“能。”
阮眠嘶了一声,登时肃然起敬。
语气亲切起来“冒昧问问价格”
十万功德。
嚯,价格也不掺水。
虽然不知道这种种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锦上添花的功德系统瞅着远比她想象中的靠谱啊
命都能救,换点能治疗她如今伤势的丹药,乃至重修所需的高阶功法,应该也不在话下了。妥妥的瞌睡送枕头啊
阮眠喜上眉梢。
难不成她重生之后改头换面,彻底转了运
天降的馅饼都递到嘴边了,不吃白不吃。
阮眠看着眼前再度浮现是否开启任务点追寻,以便快速获取功德值的询问,没再犹豫,回答了是。
滴
一声绵长,似乎还带着几分欢欣鼓舞的意味。
正在与宿主绑定中,请稍后
阮眠心中微妙起来,它这样高兴,搞得她很不安啊。
一笔买卖做得双方都高兴,那一定是有人做了肥羊还不自知了。
但反悔也已经晚了。
十一脆生生的女童音传入了她的脑海“哒绑定成功”
伴随着这声落下,阮眠眼前骤然模糊黯淡下去,几乎看不清伸出去的五指。紧接着无数蓝色的小光团在视野之内悄然浮现,像是暗黑森林中散漫亮起的萤火,毫无规律可循。
光团或大或小,或近或远,似是活物,还在飘忽地移动着。
十一解释“每个光团都是一个等待救赎的人。成功救赎之后,宿主可获得一定功德值的回报,这是宿主目前最快获取功德值的方式。”
阮眠低下头,视力慢慢恢复。
瞧见最近,最大的一团蓝光就在她面前的暗道之下。
巧了不是。
荒野,残月垂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之上,黄沙漫天。
如此万物萧条的时节,唯有碧月寒潭周边充斥着勃勃生机。
潭水上开满了某种不知名、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的小叶花,在凉凉夜色的映衬之下,宛如漫天碎散的星辰。
花叶随风摇摆时,忽明忽暗,似蹁跹蝶羽,如梦如幻。
龙一没见过这样的美景,脚步慢了几分,落在了队伍的后头。
前头一高瘦的玄衣男人先一步走到了寒潭边上,不耐烦用辅佐行走的手杖在小叶花上粗暴地一阵拨弄。
脆嫩散发着莹光的花叶被手杖或打折或压弯,让出一片空旷来。
一条鱼尾在藏在花叶之间随着水波轻轻摆动着,鳞片细密,色泽幽蓝,与小叶花散发的蓝光芒浑然一体,若不细察几乎难以发觉。
高瘦男人咧嘴,肆无忌惮地扬高声音“都过来,在这里。”
龙一微愣,心跳急了两分,赶紧快步上前。
伸着脖子往花丛中张望,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画面。
传说中的鲛人静卧在岸边的浅石摊小叶花从中,沉在水里,似乎正在浅眠。
他瞧着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精致,雌雄难辨。肤白若瓷,鸦黑的长睫低掩,柔顺的墨发如海藻一般柔柔地招摇着,好似流淌着的月华。可触而不可及,恍若天人入画。
惊鸿一瞥,龙一脑子瞬间空白。
那份冲击式性的美,温和无害且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破碎感。无需自怜蹙眉捧心,他在那,便足够让人怜惜得想要不自觉地靠近。
龙一呆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啧,别看傻了。”
高瘦男人冷嘲出声,“他可是海妖,能蛊惑人心的更别动什么歪脑筋,一会儿手脚都给我老实一点,别把他惹急了。”
“哎,哎”另外两粗衣男子老实应着话,似乎早有经验,眼睛都不敢往水潭中扫一眼。
熟练地一左一右拉住岸边手臂粗的铁链,搭在肩上,齐心协作,用力往上一拽。
龙一这才看到粗重铁链的另一头,正锁在鲛人的锁骨以及手腕之上。
玄铁穿透了他的骨骼和皮肉,残忍地禁锢着。
“嘿咻”
小鲛被锁链粗暴地牵拉着,从水底拖拽到了岸上。
除了鱼尾轻微摆动的动作停了下来,并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粗衣男人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继而掏出一把薄而长,带放血槽的特制刀。
吆喝了龙一一句“愣着干嘛,过来帮忙按着点链子,省得他溅老子一身水。”
说着,一刀利落,顺着鲛人鳞片间的缝隙便刺了进去。
低头按着铁链的龙一神经骤然绷紧,打了个哆嗦。
但“浅眠”中的鲛人并没有苏醒过来,甚至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宛如一具没有感知的尸体。
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具上的凹槽涓涓流了出来。
涟漪圈圈扩散,潭水不再清澈,染上了血红色,混浊得刺眼。
一切无声无息,有条不紊,一如往常。
“他死了吗”龙一忍不住问,“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傻吧,死了还能天天这么取血”
龙一被骂得脸热,语无伦次“不、不是说魔主已经好些日子没出关,不需要鲛人血了吗,你们怎么还”
话没说完,就被人赏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龙一被打得倒栽在地上,唇齿流血,耳朵嗡嗡作响。
但经验告诉他这时候不能喊疼,熟练地跪趴在地上,先绑绑磕上几个头认错“大、大人的息怒。”
管事揉了揉发烫的右手,绷着脸,显得格外不悦“我要做什么,还得跟你汇报是不是”
“不不不是我多嘴。”
管事用手杖用力戳了戳龙一低下去的头顶,“做人得灵活一点,别像个傻子似的问东问西,要不是看你有个好舅舅,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我告诉你,魔主这次怕是醒不过来了,你见过几个在魔域渡劫活下来了一个都没有那鲛人血留着不取,不是浪费了吗”
按照常理,他说完这番话,两手下就该捧哏似地,直呼“对对对,大人英明”。
但管事的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一两声的附和,那两粗衣男人停止了取血的动作,跪趴在地,浑身直哆嗦。
哒哒哒
背后的山洞处传来石头滚动的声音。
管事若有所感,心跳骤停了一瞬。
颤抖着回身,从眼角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杵着拐杖,远远地站在山洞的出口。
男人脊骨一软,噗通跪了下来,急呼“恭、恭迎魔主”
刚艰难爬完阶梯,走出暗道的阮眠“”
啥
谁
碧月潭中,那宛如死去木偶的鲛人,豁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