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哥一起住进了文心堂。
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重大转折。
首先,我从一个全是女人的地方到了一个全是男人的地方。
其次,我背负上了一百两银子的巨额负债。
为了早日还清东家的赎身钱,我承揽了书院里几乎所有烧饭,洒扫,洗衣的工作。
我很喜欢文心堂。
我喜欢书堂里的朗朗书声,我喜欢学子身上的书生意气,我喜欢王祭酒那些耐人寻味的插科打诨,我喜欢掌柜胡叔饭后坐在树下哼唱的那些跑调的小曲。
我喜欢偷偷地看着少东家。
文心堂里来来往往的少年人很多,但无论是模样还是气度,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少东家。
我十分庆幸有秦阳这个哥哥。
因为东家看上了他的筋骨身段,我才借了他的光进了文心堂,才能离少东家这样近。
少东家读书的时候我在院子听他一丝不苟的读书声,少东家练字的时候我在窗外看他正襟危坐的身姿,少东家习武的时候我在长廊边跟着偷偷比划。
那段时间,我时常觉得自己很是幸运。
虽然我的爹娘不要我了,但是在青楼里我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蝴蝶姑娘,离开青楼之后我又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少东家。
我开始缠着胡叔教我识字,我开始让秦阳教我功夫。
因为我想离少东家近一点。
少东家文武双全,学什么都极快,我心知此生与他都是云泥之别。我不求能与他并肩,但求能离他近一点。
识字之后,我一直想从书本里寻一句能配得上少东家的诗词。
这样以后再提起少东家,我不至于只能词穷的说一个“好”字,而是也能像那些文人墨客一样吟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诗句来。
我找了很久,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句话
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肃肃如松间徐涛,灼灼如岩下灿电。
我将这句话认真地誊写了下来,牢牢记在心里。
这便是我心目中的少东家了。
我十分满意。
少东家在我心中从来都是很沉默的形象,因为他很少和我说话。
事实上,他很少与任何人说话。
而我,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约莫是和少东家搭话最多的女孩子了。
我不禁窃喜。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东家突然离开了盛京,带着少东家。
他们走的很突然,连一个口信都没有留下。
我是后来才从胡叔口中得知他们去了允州。
我失落了一阵,然后重新打起了精神。
因为我知道,少东家一定会回来的。下次再见面时,我一定要让他看到一个更好的我。
和少东家的重逢,是五年后。
东家没有回来。少东家独自一人牵着一匹马,背着一口戾气横生的长刀,在一个雪天踏入了文心堂的门。
这次回来,少东家的变化很大。
他长得很高,比秦阳还高,肩膀也宽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少年的痕迹。他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但是却不再那么寡言了。
譬如,他会主动问起二哥怎么不给我许一门亲事。
“这丫头主意正着呢,我许了人家也没有用。”二哥马上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正看着少东家棱角分明的笔挺眉眼出神,却见他突然看向了我,于是笑着玩笑道“我还欠着少东家好大一笔钱没还完呢,怎么也不能负债出嫁呀。”
大家哄堂大笑。
少东家也无奈地笑了“那是你哥欠我的,他已把自己卖给我了,就算两清了。”
“那不作数小女子顶天立地,自己的债就要自己还。”我不肯改口。
少东家这次回来呆了很久,在文心堂中住了大半年才搬出去。
搬出去后,少东家愈发繁忙,有时候一个月都没空来文心堂一趟。
少东家来文心堂,大多时候是来找秦阳的。我问他们去做什么,他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告诉我。
后来,我听秦阳说,少东家在朝中为官,官位很高。
那我就明白了,当大官,自然是要忙一些的。
少东家再来文心堂的时候,我便会有意无意地问他,朝廷怎么样,皇帝怎么样。
每次聊到这些,少东家的话就会多起来。
我于是总是缠着他问这些朝廷中事。
其实我只是希望他能与我多说说话。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他有没有成亲,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得到了斩钉截铁的否定答案。
少东家似乎当真对女人没有兴趣。
我一边失落,一边欣慰。
失落是因为哪怕我已出落成了大姑娘,在少东家的眼里也永远只是一个邻家小妹的角色。
欣慰则是因为少东家还没有心许之人。
我想不出来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若是他有了妻子,不管那姑娘如何美丽优秀,我都一定会觉得少东家瞎了眼。
我在这样的自我纠结中,荒废着青春年华。
直到有一天,少东家突然赶来文心堂,神色慌张,叫上秦阳二话没说便匆匆走了。
我从未见少东家如此慌张过,就连王祭酒被抓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慌张过。
必是出了大事,我没敢多嘴。
但我已有快一个月没见到少东家了,今日见面又没能说上话,不禁有些沮丧。
于是我决定做一桌好菜,等少东家带着秦阳回来的时候,把他留下来吃饭。
少东家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牛肉。
我反复钻研过这道菜,用的是独家秘方,是外面绝对吃不到的口味。
然而,等我做好了饭,少东家却没有和秦阳一起回来。
和秦阳一起回来的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高高瘦瘦文质彬彬的书生。
下意识的,我感觉到少东家今日那般慌张便是因为眼前这个书生。
我看着眼前这个白净的书生,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这该不会是个女子吧
若当真是,能让少东家如此慌张,只怕是他的心上人了。
我决定试探一下。
于是我借还旌券的机会,刻意贴他贴得很近。
对方丝毫没有回避。
果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