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几日去了太师府”柳宽起落下一字, 断了三粒黑子的气,信手将其拾走。
此时,石台棋盘上黑白厮杀,棋子如繁星陈列夜幕一般繁多而驳杂。
鉴慧垂着眼眸, 一边斟酌着如何布局方可挽回方才落下三子的失利, 一边笑盈盈地道了一句“什么都瞒不过柳兄。”
对于鉴慧而言, 柳宽起是一个很特殊的朋友因为对方曾将他于生死困顿之境拉出苦海,不止一次。
当然, 柳宽起这种生来就如同倔驴一样的家伙,他自然是不会什么高超的言语技术的。
如今想起往事来, 那未尝不是一种凶残的道德绑架,而且还是柳宽起的人生信念孝子式道德绑架。
母亲想不开,悬梁自尽后, 鉴慧多次寻死而不得,便拒绝进食, 待柳宽起从远方赶到时, 鉴慧其实已经有一只脚都已经踏上了黄泉路了。
柳宽起亲自从他家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然后雄赳赳地提着那桶水,径直走近了鉴慧的房间,直接粗暴地将那桶水泼他身上。
而后柳宽起便恨铁不成钢地破口大骂了起来“死者长已矣,生者当节哀。汝母为汝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生养汝至弱冠之年, 何等艰辛竟换来你这般轻贱这条性命吗”
这样的法子并不是对所有寻死之人都有效的, 但对鉴慧,确实有效
不得不说,柳宽起这个朋友还是很了解他的。
柳宽起虽然是个臭顽石,轴起来的时候十匹马都拉不了他回头, 但这也不是一个完完全全不知变通的傻叉。
他先以母亲的期望、母亲不愿他如此自轻自贱、他若是个男儿,当思为母复仇之流的话,紧紧地摄住了鉴慧的心神。
而后,柳宽起又忽然“灵活变通”地提起了王氏的那位姑娘。
“那曹氏乃定康王的心头肉,而今王氏后来者谋其平妻之位,想必世人多有牢骚,你虽一无是处,但好歹有一只能手,可撰锦绣文章,何不为那王姑娘造势”
总而言之,就是死者不愿他下去陪同,生者还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那时候已经饿得两眼昏花,无力思考的鉴慧觉得柳宽起说得很有道理,那一口气又给续上了。
当然,鉴慧清醒过后就知道,柳宽起那都是事事从权拿这些狗屁灶的话来激他的。
母亲确实不可能希望儿子一起共赴黄泉,但想要以农门之子的身份向王氏报复,那不啻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王氏确实令世人诟病,但也轮不着他这样一个毫无身份立场之人为王氏女撰写文章,为了对方好,他反而应该极力避嫌。
虽然柳宽起说的都是假话,但失了最初的悲恸后,鉴慧却不再寻死了。
无法报复、无法相助,但他还可以活着,默默关注。
活长一些也许他能看到她母仪天下,儿孙满堂。
再活长一些也许他还能看到王氏的倾覆富贵百年,终究烟消云散。
鉴慧的再一次崩溃,是在得知王皇后难产而死后有那么一刻,对于他而言,天地皆混沌,他还未曾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本以为自己努力地活着,研经、治学,终成一代大家,也许经年之后,她贵为太后,便能召见他这位文坛宗师。
可是一切都破灭了
生不复见,死又从何处相寻呢
这一次,柳宽起来得比上一次更快,想必是得知消息比鉴慧更早。
但是这一次,鉴慧也更决绝,柳宽起赶到的时候,他的脖颈已经绽开了血线
意识陷入几日几夜的混沌无光中,鉴慧挣扎了好久,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柳宽起这一次不破口大骂了,改变风格,走知心大哥哥路线。
只见他胡子邋遢地坐在床边,见鉴慧醒来,便说“从前你的母亲告知我说,闻先祖是帝颛顼之后,故而对你充满希冀,望你有先祖的风范,难道你却要这样令你的母亲失望么男儿生于天地,竟毫无一番作为,两度寻死”
“那王姑娘也算一代惊艳绝才之辈,后世之人不爱反思先人得失,却爱挖掘先人的笑料,难不成你想要成为王姑娘一生唯一的污点吗让世人提起你,只会说这是一个两度自杀的懦夫,那王姑娘是年轻时候瞎了眼,才与你有过一段恋情”
他应当活着,活着的目标,至少是要实现自己的价值,要成为一个更美好,更有影响力的人。
这样的话,才不辜负母亲当年对他的栽培,他日夜笔耕不辍的辛勤,上天赠予他的才华。
这样的话,后人提起他的母亲,不会笑话这个女人含辛茹苦地养了个毫无建树的酒囊饭袋。
这样的话,后人提起王皇后,才不会说她年轻时候有眼无珠,看上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
只要他足够强大,治经也罢、撰文也罢,当他的影响力足够强大,后人会赞美这两个女人。
一个母亲她培育出了一代宗师,她的儿子确实天纵奇才,她的付出是值得的。
一个姑娘她确实风华无限,令如此有才华有成就的男人为她死心塌地。
要活着,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要活着,活着才能成就自己,成为在乎的人的荣耀,而不是污点。
鉴慧出家后,自学了梵文,为大慈恩寺翻译经书无数,以翻译之精准、信达雅而著称于世。
多年来,他不曾有那么一刻钟的懈怠,朝乾夕惕,发愤忘食,方才赢得了世人的尊重,有了今日的名声与地位。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方丈的名头下,为之奠基的,是他夙兴夜寐而留下的汗水,是他不负天赋其才智,是他亲赴天竺,不仅得天竺高僧欣赏,还请回了高僧加入慈恩寺,更是他多年辩经,未尝有败
无人知晓,鉴慧究竟付出过多少,一日之中,可曾安寝有两个时辰
但是鉴慧自从成为了方丈后,就几乎闭门不出了,和从前虽不轻易出门,但还是会接待客人不太一样,如今的他是完全地进入了万事不入心的状态。
但是柳宽起却忽然听说他前些日子独自出了门,还去拜访了太师府的事情。
柳宽起问“你想要做什么”
鉴慧看着已经陷入了重围的白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听闻皇家书院开办,贫僧想到自己曾立志扬名天下、名传千古的夙愿,故而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柳宽起冷笑一声,白了他一眼“说实话。”
“我想要看看那个孩子。”鉴慧笑意依旧。
柳宽起“”
实话实说,若是从前的话,以鉴慧如今的身份地位,见一见皇帝贵人、龙子龙孙什么的,不过是寻常。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先帝还大肆迎佛骨呢,如今的这位简直平平无奇、无欲无求到了极点。
永明帝不爱求神拜佛,不爱饲养珍奇异兽,不爱把玩什么怪石啥也不爱,唯一所爱就是炫妻。
他喜欢跟位高权重的人炫,这一类人不特意讨好谁,而那曹贵妃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喜好,她甚至连喜爱的水果都是随便,进贡了什么就吃什么,于是炫妻这样一项奇怪的互动,就成了永明帝那并不会给人机会劳民伤财的爱好。
因着这而两位委实奇葩,宫中又无太后,哪怕是那些太妃要来慈恩寺拜佛,也带不了太子同行故而,鉴慧是真的没见过宫中的两位皇子。
他怕不是慈恩寺最失败的一届方丈上位三年有余,却连皇室的面都没见全
按柳宽起所想,以鉴慧如今的名望,他去皇家书院讲学,谢太师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但是
“他拒绝了。”鉴慧垂头,失落地收走了一大堆白子。
落败的柳宽起“你够了”
鉴慧满意地看着棋盘上已经是黑子的天下,问道“柳兄上门来了,我便不再特意去拜访,敢问柳兄,对于此事,你可有高见”
“想要谢太师改变主意”柳宽起哼笑一声,“简单,你能说服他的心头宝,他家心头宝自然能说服他。”
“柳兄指的是”
“曹国舅。”
“啊原是这一位。”鉴慧语气惊讶,眼神却不惊讶,“不说这位年纪小小、其智骇人,只说柳兄可知道,我身上可有能令曹国舅瞧得上的”
“我哪知道,你送上门不就知道了么”
了解了王皇后的往事后,一皇子和太子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湛兮又陪着两个孩子在游乐园里疯玩了一遭,果然悲伤的情绪能随着汗水被排出体外呢。
一皇子一下子就忘记了所有不痛快,失声尖笑,太子虽然不至于和他一样,但眼底的情绪,却也不似原来那么沉重了。
夕阳西下时,永明帝派人来叫他们回去吃晚膳。
晚膳后,永明帝又张罗着要给将军府送多点冰块,这都快夏末了,他还忧心湛兮会被热着。
抓着永明帝在的机会,湛兮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水泥大法好郑重地交代给了他。
问此神物何处来
湛兮说“是太上老君连夜写好了放我枕头底下的。”
永明帝“”金童子,天底下没人比姐夫更信你了,可你这一回嗯,要不你回去再找个不那么拉胯的说法
湛兮简单地讲了一通这玩意儿的作用,并说“可让工部工匠先行研究,尽量让皇家书院的修建也用上此物。”
一皇子却兴冲冲地说“刚刚小舅舅是说这东西能铺得很平整吗那能不能让皇都一百零八坊的道路都铺平以后它要是能把所有官道都铺平的话,那我们寄送物件和信笺,岂不是能快很多”
太子想的是“如此神物,若曹国舅所言不虚,想必于修筑河堤大坝,皆有奇效”
两个孩子所言,皆有见地,永明帝很高兴,当即给他俩都赏赐了不少小礼物。
一皇子开心地表示自己的小金库又入账了一笔,以后他比起大哥来,就不会那么抠抠搜搜了。
惹来曹穆之捏着他的鼻子埋汰他“小财迷”
湛兮还抽空问了一下御医院那青霉素的研究进度,答之十只白鼠受伤感染后用之,三死七活。
“相对而言,你那大蒜神水效果更好一些。”永明帝说,“不过此事金童子不必担忧,前几日御首才与朕说,他们找到了些许思路,想必很快便能有成效,届时这两个神药,都将用于边陲重镇。”
得了永明帝的保证,湛兮就放心了。
湛兮出宫前,与太子一块走了一段路。
他牵着那只嫩嫩小小的手,问太子“青雀,你想要见一见那彭践吗他正是如今大慈恩寺的鉴慧方丈。”
太子平静地回道“见或不见,孤无甚所谓。”
他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下亲娘的罢了,至于亲娘的情郎大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如何如何的人,就足够了。
太子很冷静,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这位鉴慧方丈。
“曹国舅为何会有此问”
“因为他想见你。”
对上太子那惊讶的小眼神,湛兮笑笑吟吟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自己的谋算都说了。
太子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说“如今通过贵妃娘娘的话,我们得知他并非是如柳宽起那般顽固之人,君子以诚之说不过是试探”
“既如此,想必曹国舅你的条件,他是会答应的。”太子说。
太子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两个字随便。
湛兮却开心地揉了揉他的脸“真贴心”
太子脸红了,不知道是自然红,还是湛兮给揉的。
翌日,湛兮收拾整齐准备出门去慈恩寺。
却不料,府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