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内, 茶香萦绕,而耳畔那扰人的洗脑却并未终止,她们仍在喋喋不休。:
有个小丫鬟捂着嘴,嬉笑着讨好闻狮醒“大妞, 还好你想开啦, 我们也是蹭了你的福气, 你一人在大少爷面前得道,我们这群丫鬟就跟着你一块儿升天咯要不然呐,以我们的本事,只怕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来不了这润生茶楼一次呢”
“可不是大妞现在还不是通房娘子呢大少爷就这么下本了,那要真成了, 我看除了大少爷的嫡妻、正房娘子之外, 就没人能越得过你去”
“说得对,大少爷那可真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了啊大妞明知你这身份”那丫鬟坏心眼地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般。
闻狮醒平静地看着她,因久病和咳嗽, 声音嘶哑难听“明知我这身份怎么了明知我这身份低贱、见不得光, 却仍带我出来了,是吗”
“哎呀”那小丫鬟捂住了涂满了口脂的小嘴,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撒着娇道,“大妞你别这么说呀,这么说多难听呢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 你知道就好啦。”
这个美貌纤细的丫鬟还在继续输出“大妞, 你不是大丫鬟你不知道,我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我却是知道的,为了带你出来, 大少爷可是央求了当家主母许久唉,大妞,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们这等身份,做妾已经是登天之道了。”
闻狮醒气急了,想骂人,想说“你之蜜糖,我之”,但她一张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几个丫鬟轮番儿地给她拍胸拍背,擦眼泪还递水。
“你呀,你别激动,你再加把劲儿,把大少爷服侍好就好啦”那大眼睛的美貌丫鬟眨了眨眼睛,“你要有什么不会的,来问问我们姐妹呀,我们呀,就互帮互助”
缓过来的闻狮醒呆滞地看着,围绕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张张花枝招展、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面孔。
她想骂人,想骂她们凭什么要给她洗脑,她可是有先进马列思想武装的人,她才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她们洗脑,休想让她为这些令她厌恶的小恩小惠感恩戴德
她想给她们讲道理,问一问,她们真的觉得,给大少爷做妾,就是登天之道吗
可是最后,看着这一张张豆蔻年华的脸,闻狮醒却失了声音,也失了魂魄。
她骂她们又有什么用呢错的是这几个替主子办事的丫鬟吗她们才多大十三四岁
闻狮醒还记得,毕业前舍友那刚上高中的小妹妹,向她借她高中的笔记,那小妹妹笑得很甜,天真又甜美,高兴地说“闻姐姐,谢谢你,我请你喝奶茶呀”
舍友的妹妹和闻狮醒眼前的丫鬟都是相差无几的年纪,可那小妹妹是无忧无虑只为学业苦恼,而她们,却在为生存而挣扎着,满眼都是复杂与算计。
她们一边奉承她、讨好她,一边非要喊着她“大妞”,提醒着她曾经的身份与她们一般无二,希望能裹挟住她与她们站在同一个战线上,拉扯她们与自己一样,成为高高在上的通房娘子
错了错了可是,错的哪里是几个小丫鬟
错的是这个世道
是这个世道,造就了如今的她们,而她们,却无力抵抗,正如此刻的她一般
哦不,不一样,同样是无力抵抗,她们却不是知应该抵抗,她更痛苦,因为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被压迫,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应该有反抗
闻狮醒忽然感到有一种沉重的、一直在下坠的悲哀,裹挟住了自己的心脏。
她们好可恨好可恨,可她们又好可怜好可怜,而更多的,是可悲。
是啊,她在悲哀,为自己,也为这些或是讨好、或是算计她的丫鬟们。
男人多快活啊,大少爷难道不知道这几个丫鬟,都曾因为原身的美貌而狠狠“为难”过她么原身甚至都死了呀,不然她闻狮醒是怎么过来的
他知道,但他不以为意,他还是令这几个丫鬟过来“伺候”她
他这是觉得她需要报复这几个丫头泻火,还是觉得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了,就足以震慑身份地位卑微的丫鬟,然后这几个丫鬟就会服服帖帖地伺候她了
还是说,他以为这是在给她甜头你看,昔日欺压你的人,如今都要跪伏在你脚边伺候你,而这一切,都是我给你带来的
恶心下头
闻狮醒的眼神清明了起来你以为,抛出一些丫鬟,使我与她们争斗,我就会忘记,你才是将我推入了“斗兽场”的罪魁祸首吗
“大妞大妞,你怎么发起呆来啦你听到马蹄声了吗看快看那边是大将军的旗帜”
人声忽然如鼎中之水,骤然沸腾了起来。
闻狮醒收敛了所有漫无边际的、无法在这个时代落地的思考,凝神往城门的方向看去,铁骑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的,她故意的,她和大少爷虚与委蛇,努力地喝药,她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她不断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不断安慰自己“任何杀不死我的,只会令我更强”
我无法改变这个时代,但绝不让时代同化我、使我麻木如行尸走肉
闻狮醒本来不想出门的,因为她身体还没养好,尽管她已经努力喝药了
但是她忽然想到了,梦里面那个“天机泄露处”的老人,告诉她,有个鲜衣少年能帮她。
闻狮醒忽然想起,在她记忆中,“鲜衣”常常与“怒马”在一块儿,组成“鲜衣怒马”一词,常用来形容那些如火一般烈焰生辉的少年郎。
而曹大将军率兵归来,必然是骑马的。
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希望,闻狮醒也不会放过的不错,她正是出于能够脱离苦海的希冀,才强忍着恶心,与那大少爷做戏,只盼能出来这一趟。
闻狮醒看到,大军往这边来了,为首的男人金戈铁马、其气势如山岳一般浩瀚,所有人都在欢呼,不断地喊着他“大将军”“大将军”
可是闻狮醒的眼神,却全然被这位高大威猛的大将军身侧的,骑着小马驹的绯衣少年所吸引住了。
就好似在梦中那般,所有人都成为了虚无的、空白的背景,唯有那个绯衣少年才具有鲜活的、夺目的颜色。
“你见到他,就会知道是他。”梦中的老人如是说。
闻狮醒明白了,老人没有骗她,她确实是见到了,就知道是他
湛兮察觉到有一道格外不同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他挑眉往上看,与一个面容惨白、下巴尖尖的女子四目相对。
湛兮惊觉这姑娘的形销骨立,与那双爆发出极大光芒的眼睛的格外不同。
而闻狮醒却因为湛兮那双清亮、温和的眼睛,恍若撞进了二月春风中。
那群丫鬟还在说什么,什么“大少爷跟在家主后边去迎接大将军了”,什么“某某家的少爷也在”,什么“军师身体好像还没好全”,什么“军师身边那两个姿容卓绝的男子是谁”
闻狮醒通通都听不到了,所有嘈杂的、无关紧要的声音,都远离了她。
此时此刻,她的全世界,就只剩下她的目标人物。
闻狮醒回头,空茫的眼睛终于定焦,她看着那群丫鬟,终于给了她们一个笑容。
“对不起了,”闻狮醒说,“我得先拯救自己,我要自己爬出这个斗兽场了”
她喃喃着“对不起啊,我拉不了你们,真的对不起了,我实在无能为力,我要抛弃你们了”
这群丫鬟还没反应过来闻狮醒说了一段什么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话,却见闻狮醒忽然点燃了自己所有的爆发力,脚瞪木凳,眨眼就灵活地爬上了窗户。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地惊叫声中,闻狮醒提着衣摆,目标明确地冲着湛兮,一把跳了下去。
鲜衣少年,我来了
“你要想办法跟他走。”自信能泄露天机的老人是这么说的。
我在想办法了,闻狮醒与湛兮那双惊讶的眼睛对视着,她跳得无比迅速、决绝、当机立断
风打她耳畔过,撩起了温柔的碎发。
我想办法了我立即就要跟他走我要爬出这个该死的斗兽场
现在立刻马上闹
哪怕摔个半身不遂
“别伤人她不是刺客”下一刻,湛兮大声呵斥出声,遏止了无数已瞄准那姑娘周身必死之处的刀剑。
暗处的十八微微一愣,把匕首收了回去;蔡老板不满地“啧”了一声,似乎还低低骂了句“麻烦”;万子北皱了皱眉,在湛兮话音刚落后,就将出鞘半寸的刀推了回去。
这姑娘虽然说是瞄准了湛兮跳下来的,但是跳的时候太紧张了,没经验,被窗扉绊了一下脚。
所以,她是磕在了一楼顶部延伸出来屋檐边上,滚了下来,又砸到了楼下馄饨铺子支起来的帐篷上,哗啦啦地往下滚
最后被站在马背上的湛兮拎住了。
真的是,狼狈、又搞笑。
跌跌撞撞、头昏脑涨的闻狮醒盯着湛兮的脸“哎哟哎哟我好痛你要赔钱哦不对,要负责”
这浮夸的演技,把湛兮逗得当场哈哈大笑。
“还请、还请国舅爷放下我的人”有人惊慌失措的出声。
湛兮挑了挑眉,把这姑娘放在了自己的小马驹背上,他双手抱臂,嚣张跋扈“谁啊你什么你的人,她脸上写你名字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